當初的武昌陳家能夠毫不含糊的拿出十萬銀元“借”給漢黃鎮(zhèn)守使，把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嫁給無親無故的第九師師長，順帶著還送了東湖邊一幢價值不菲的宅子，在陳仲燮而言就是投資。

　　當年陳家的資財也就五、六十萬銀元吧！

　　三萬元，在今天的陳仲燮看來還真不算是什么一筆大數(shù)字，不過，兒子第一次孝敬雙親和姨娘，那得收著，還得順帶著提點幾句。

　　家人知機的添了酒杯碗筷，陳仲燮心中高興，腦子里轉(zhuǎn)著如何提點兒子的念頭，伸手執(zhí)了酒壺給陳筱庵斟滿酒杯，渾然不覺大兒子眼中不平之色一掠而過，自顧自的說：“替總長辦事，得深體總長的處境、宗旨和原則，這些，是陳家與總長關(guān)系的根本，是我這些年來小心翼翼試探、總結(jié)出來的。別看今天的陳家有大總統(tǒng)提攜，有總長女婿，有千萬家財，可這種攀附當?shù)蓝鴣淼臉s耀，一個不好就能落個雞飛蛋打。中國自古以來就恨外戚專擅，咱們這家人如果不懂得夾著尾巴做人，必然招人嫉恨，總長就快領(lǐng)軍出征了，咱們一家子都得去一趟北京送一送，事前，就先說一說吧！”

　　想當初，黎元洪讓陳仲燮拉攏、巴結(jié)何向東并搭上女兒，乃是要幫助黎元洪鞏固在湖北的地位，給黎元洪招來一支精銳的親軍。這一目的達到之后，黎元洪在湖北接連搞了幾次大清洗，穩(wěn)定了地位，何向東在湖北軍界的聲望也節(jié)節(jié)拔高，那時的陳家確實動了“把持軍糧供應(yīng)”的念頭。十一萬鄂軍，每年的軍糧供應(yīng)在八萬噸左右，每斤糧食只賺一個銅板，一年下來都有十五、六萬銀元的利潤。

　　何向東卻不準陳家插手軍糧供應(yīng)，反而讓陳家出血認捐“搶救漢冶萍”，又再增資入股工發(fā)銀行，投資工業(yè)和到上海搞地產(chǎn)投資和營造。大筆的錢從米糧生意中抽出，后來干脆關(guān)張了糧行，得到的利益卻比供應(yīng)軍糧多出了數(shù)十倍。

　　今日的上海灘，工商界的頂層人士心目中，陳家、盛家、朱家、聶家算得一流，當然洋身份的哈同除外，比之僅僅經(jīng)營紡織、米糧加工、墾殖的工商總長張謇家族還有實力。

　　只要響應(yīng)何某人的號召，大筆投入了不能短期見利的重工業(yè)，何某人總能讓人從別的生意中賺得盆滿缽滿。陳家是如此，配合漢冶萍股子轉(zhuǎn)讓、擴本的盛家是如此，經(jīng)營求新船廠和南市電氣自來水的朱家是如此，搞鐵合金、機械鑄造和職業(yè)技術(shù)教育的聶家還是如此。

　　“總長要陳家出錢做什么，陳家就做什么，即便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投資進去、認真做好。”陳仲燮其實是借故定家規(guī)，本來不想這么早就定的，可老二今天的表現(xiàn)觸動了他，感覺似乎開始成器了。“總長說過，陳家人不要去做官，商人身上確實有錢鈿的氣味。網(wǎng)議員，商會的職務(wù)都不要沾，當然，你們的下一代人不在此列。”

　　“爸，你這話，妹子也說過。她說，陳家有今天，一半是父輩努力的結(jié)果，另一半是妹夫帶來的。陳家要小心謹慎，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污點給人來為難妹夫。”

　　陳仲燮微微點頭，心中卻在大搖其頭，就連女兒都沒看清楚何向東！在陳某人看來，何向東不是軍人、將軍，而是一個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商人，經(jīng)營的是國家的未來。符合他經(jīng)營宗旨、跟著他走的，一個個都會發(fā)財、發(fā)達；跟他作對或者是向國家利益伸手的，都要倒霉。其他的，就算陳筱庵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著調(diào)的玩兒洋女人，他不管！就算陳家在上海大把撈金，幾年間就成了滬上巨富，他也不管！

　　“把柄，污點，只要不觸犯法律，不損及國家利益，那都算不了什么，至多是德行有虧而已。一旦觸犯法律，損及國家利益，別說陳家人了，就算何家有至親的人，也甭指望總長出手拉一把！”

　　“爸！”陳筱齋有些不服氣了，自家老漢叫妹夫一口一個總長，還把妹夫的規(guī)矩搞得與家規(guī)一般，天底下有這樣的事兒嗎？似乎何向東倒成了陳家的祖先人一樣。“憑你和大總統(tǒng)的關(guān)系，兩家多年來的交情，就算沒有何向東回護，我們陳家一樣好好的！想當年，他不就是一個漢黃鎮(zhèn)守使、第九師師長嘛！“

　　陳筱庵聽了，低頭不吭氣。

　　陳仲燮悶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筷子，好半晌才緩過來，一臉失望的神情看著陳筱齋，搖頭道：“唉，你這么大個人，平素里我也懶得管你，任你吃狗肉（推牌九）逛**，游手好閑，只要不闖出大禍來也就罷了。今天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擔心起來，如今陳家是樹大招風，你這般看事與小兒無異，我又怎么敢再放任你不管！？老二，你也這么看的嗎？”

　　家里老少兩代三個男人說話，平素里吃齋念佛的陳夫人和王氏都不敢多言，只是覺出陳仲燮被氣著了而本能的認為陳筱齋說錯了，如此而已。

　　老二比老大機靈一些，卻又不好由自己出言說明，只能低聲嘀咕一句：“大哥說的不對。”

　　陳仲燮指點著陳筱齋說：“旁人都照你這么說，倒也是好事！可惜你身在陳家也這么認為，鬧個不好，有一天掉了腦袋也說不出道理來。總長在內(nèi)則統(tǒng)籌全局，出謀劃策，在外則領(lǐng)軍打仗，戰(zhàn)無不勝。大總統(tǒng)今日的地位，多半依靠總長而成！你呀，根本就不知道1913年秋天，總長從信陽凱旋歸來時，差一點就與大總統(tǒng)鬧翻，如是那樣的話，恐怕今日之**大總統(tǒng)就不是黎宋公了！”

　　“那何向東如此能耐，為何不當大總統(tǒng)？”

　　“混賬話！”陳仲燮心知肚明，卻覺得對大兒子講那些事情、道理，完全就是對牛彈琴，也不知從哪里談起，只能罵一句了事。

　　挨了罵，陳筱齋也不犟嘴了，心中卻道：何向東幫了老二不幫我，顯然是看不起我。那，我倒要趁著機會去北京找大總統(tǒng)，偏偏討個差事來做，以免得在老頭子面前惹厭煩。嗤，老頭子也是見錢眼開，何向東幫陳家指路賺錢就被當成祖先人一般供奉著，老二拿回來三萬元，就從受白眼兒的變成青眼有加，哼哼

　　原本有滋有味的一餐飯鬧得不歡而散。陳家餐桌上發(fā)生的事情，夏建民當天半夜就知道了，只道是尋常家務(wù)而未予理會。

　　深夜里，漢陽兵工廠鋼藥廠內(nèi)燈火通明、機器隆隆。在第二座火力發(fā)電廠投入運行和穆藕初到廠編制科學管理章程后，鋼藥廠招聘了不少女工，又實行計件的三班制生產(chǎn)，產(chǎn)量翻了一倍多，若非廠子即將完全搬遷到大冶而停了幾個工段，那半夜里的鋼藥廠還要熱鬧三分。

　　既然要搬家了，總辦沈鳳銘、襄辦孫紹祺這些天都住在廠里清點家當，整理文書、賬冊。

　　“文樓，我這邊差不多辦完了，你且忙著，我去看看廢酸回收。”

　　伏案辦公的孫紹祺頭也沒抬，“嗯”了一聲。廢酸回收利用是沈鳳銘的創(chuàng)舉，隨著無煙藥和炸藥的產(chǎn)量急速增高，廢酸回收利用的效益也水漲船高，每年能為鋼藥廠節(jié)約三十多萬元。對陸軍小學堂出身的孫紹祺來說，自己在技術(shù)上搭不上手，只能干好管理、文牘的事務(wù)，二人也算配合默契。

　　孫紹祺搞軍工確實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半路出家。他原是共進會的骨干成員之一，首義打響之后負責軍需、軍械的管理、籌措，曾率隊增援漢口，參與大智門之戰(zhàn)。漢口、漢陽失守之后，武昌**軍彈藥不濟，乃受命收羅從兵工、鋼藥二廠逃出來的工人，在武昌舉辦軍工廠。漢陽兵工廠重建時，武昌臨時軍工廠合并入漢陽廠，他被黎元洪委任為鋼藥廠襄辦，輔助沈鳳銘管理工廠。

　　鋼藥廠就是彈藥廠，生產(chǎn)子彈、炮彈的地方。1914年時，鋼藥廠的產(chǎn)量僅能滿足三個師的作戰(zhàn)消耗；到了1915年，軍費中購買軍械、彈藥的款子一次性投入到漢陽兵工廠，加上德國在青島海軍修械所的技術(shù)人員和英法幫助整備軍工，遂在大冶新建鋼藥廠。

　　大冶新廠分為鑄鐵、切削、卷筒、火藥、炸藥、引信（和底火）、壓鑄、動力等分廠，其中熔鑄分廠就是炮彈廠的主體，有四條從美國購進的，以壓鑄法裝填炮彈tnt裝藥的生產(chǎn)線，每條生產(chǎn)線以日工作二十小時計算，能生產(chǎn)1000發(fā)75口徑炮彈或者1200發(fā)60口徑迫擊炮彈，又或者720發(fā)105口徑炮彈。此種依靠馬達、機械流水線作業(yè)的方法，加上裝彈工藝從傾鑄改良為壓鑄，使得炮彈產(chǎn)量和炮彈裝藥密度大增。

　　以75炮彈為例，等大冶新廠投產(chǎn)后，中國造75榴彈的殺傷威力就能與日本造75榴彈齊平，在彈丸總重8公斤，裝填tnt和氯酸鉀（增加密度和氧含量）混合藥0。81公斤的標準狀態(tài)，威力半徑為22米。

　　全廠年產(chǎn)75炮彈最高能達到一百四十六萬發(fā)，按照1915年初總參謀部制定的炮兵戰(zhàn)役基數(shù)，可滿足十八個師屬炮兵部隊（團）的高強度作戰(zhàn)需要。

　　在國會通過出兵參戰(zhàn)提案，遠征軍即將出國作戰(zhàn)的當前，鋼藥廠從總辦到工人，都有些急切的希望趕緊的搬家，趕緊的投入最大化生產(chǎn)，為軍隊揚威異域準備足夠的彈藥。

　　孫紹祺擬好“鋼藥廠明日開始搬遷，計劃七日內(nèi)搬遷完畢，于本月15日正式投產(chǎn)”的電報稿，收起紙筆，看了看桌上掀開蓋子的懷表，已經(jīng)凌晨一點三刻，估計總辦不會回辦公室了。他伸手拽住電燈開關(guān)的拉線，正要用力拉動，突然看到玻璃窗戶外閃過一道白色的強光，緊接著“咣”的一聲巨響傳來，在巨響中，玻璃窗無聲的碎裂，無聲的掉落一地。

　　他娘的，最后一天，居然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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