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士詒眼里，留法學生，多出另類。

　　比如前清名臣李鴻藻的兒子李石曾就是留法的，去了法國沾染了一堆洋毛病，加入同盟會，學了一身無政府主義回來，又是宋教仁組建**時的元老人物。對當今的三巨頭政府不買賬，評選他為學部理事，人家偏不當，若非蔡元培請他，他連北京大學任教的差事都未必會干。

　　官費公派，學成回來以后就得為政府服務。這一點，留美、留日、留英、留德回來的，普遍表現要好的多。

　　加上學部成立后，李石曾與李守常陷入“社會制度”的爭論，各自辦了一份小報來打口水仗，也在北京大學開演講，有個叫江亢虎的也跳將出來，甚至說出“無政府，無祖國；個人自治，世界大同”的昏話。搞得青年學生們頗有無所適從、頭昏腦漲之感，對當今政府從戰略物資輸出許可證開始的“軍事管制”產生懷疑，暗地里有人已經在指責政府走“軍國主義”道路了。

　　梁士詒是從前清到袁世凱到現在一路走過來的，深知當初日本利用官費留學生和自費留學生的心思。看看前番爭論國家整體和立法的都是什么人？留日學政法的占了大多數！就是他們在彼此爭論，搞得人心惶惶，世道大亂，中國險些**！因此，從去年開始，官費派遣日本留學的**為理科生。

　　雖說年度預算已經劃定，可開銷還是各部在預算范圍內簽字到財政部申領或者報銷，劃撥得幾千萬的教育經費也是如此。十三萬元的補貼，梁士詒是真心打算卡一卡，最好能造成今后少派或者不派人留歐洲，都去美國算了！

　　“看看去美國的，1915年8月考入麻省理工的十三個學生全部學成，其中五個碩士，八個學士；在康奈爾也相當不錯，就連芮恩思都贊不絕口，稱中國留美學生勤奮好學，聰穎可造。而且，他們學成之后大多立即回國報效，沒有回國的也是受命繼續深造或者搞專項研究。如今庚款退還和無息貸款指定的公費留學生越來越多，財政上也確實比往年好過了許多，可這錢不能拿去歐洲打水漂，還得望美國派人學習。再說去年國防部、總參謀部和海軍司令部派出官費留學者也多去美國，我記得就有魏子浩、韓玉衡、余俊杰、陳鴻泰、李世甲、丁國忠等人。如今法國戰火連天的生活困難，留法更不如留美，可偏生有人還別有用心的鼓動學生搞什么赴法勤工儉學，把人望法國拉，想干啥？！無政府主義，干出來的盡是**的事情，政府還要給他補貼？這不是自己造自己的反嘛！？”

　　梁士詒一番話說到后來都有些失態，就差爆出粗口來了。（百度搜索網更新最快最穩定)身為臨時內閣財政總長，可算內閣的第四號人物，這般說法明里是維護政府，實際上還是針對孫、黃在留學生和華僑中的影響。

　　教育總長梁啟超則是就事論事，鼓勵留洋求學是教育部既定計劃，留法是早已有之，不獨今年。中國要普及教育，要填補大量的空白學科，必須大量的人才，還需要與世界先進國家的教育、科技水平看齊、同步。明知道梁士詒在借題發揮，也有幾分拿捏教育部的意思，言語間盡向**上扯，梁啟超豈能上當？

　　“燕孫總長說的頗有道理，主義要有，是國家主義、民族主義還是無政府主義、軍國主義、帝國主義，咱們姑且不論，就說補貼這一件事情。在法讀書的已經在法了，不可半道而廢，也不可坐視這些學子們挨餓受凍，教育部前番接到國務院秘書處轉交的胡惟德呈文，已經擬制了補貼計劃，今天就一并報上請財政部轉撥駐法使館發放下去。”

　　“留法，一個學生一年就是伍佰元的費用，再加每月十元的補貼下來，一個人就是六百二十元”

　　梁啟超聽著話要變味，忙提聲道：“那也就是各部總長一個月的薪水！學部理事張君勱曾在學部大會上發言說，只有教育、工業和科學技術都發達的國家，才能在近世戰爭中穩操勝算，打敗敵人。于中國而言，唯有從現在起注重教育才能培育科技和發達工業，教育實為強國之本。中央政府從14年起就注重教育，格外重視公費派遣留學人員的培養，怎么也不能窮了這些學生們！“

　　“任公。”段祺瑞在一旁聽得真切，明知這是梁士詒在充當段某人以及黎某人的喉舌，在普選即將開始的當前借故在國務員會議說一說，可以，但是拿捏的問題錯了。“此事就按照你的說法，再窮不能窮了留洋的學生，說不一定回來后就能有所成就進入學部呢？看看留美的周仁、王鈞豪便是如此。燕孫也別說了，照撥便是。”

　　“泉公，任公，就怕政府出錢卻養了一幫子鼓吹無政府的人。此次普選是按照行業人數分省區進行，必須嚴加防范那些個什么黨派的拉票，把神圣的選舉搞成了金錢交易或者什么無政府主義的鼓吹大會。”

　　“可以，既然是全民普選，自然是要真切反應**，不能被黨派組織蒙蔽民眾、包辦了。”梁士詒已經把話遞到了嘴邊，段祺瑞哪有不接下去的道理，目光掃視與會的國務員們，覺出自己的話似乎并未激起什么**反應，乃繼續道：“任公剛才說了學部張理事的話，段某深有同感，對國家而言，教育、工業、科技為國家發展之本，而辦理教育、工業、研究科技的基礎是什么？政局穩定！政策推行！古人曰，政通人和，政通則人和！諸位都是目睹國家從混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務必珍惜眼前大好局面，掌控各部，得力行政，確保政府的威權、威信和普選、出兵的順利達成。”

　　諸人聽出真意來，確保政府的威權、威信，不就是臨時內閣總理的威權、威信嗎？有了這個基礎，普選就是一個過場，最后結果多半就是臨時責任內閣變成正式的責任內閣。確保政府的威權和威信，首要的就是把最具影響力的孫、黃二人排斥在普選之外。至于無政府主義之類的東西，別說段祺瑞要打擊，在座眾人都想打擊，就算孫、黃回來了，對這個東西也絕對不感冒。

　　在段祺瑞和梁士詒的唱和下，國務院會議通過并下達了三條行政命令，《禁止**黨派干擾普選令》，《公派和自費留洋學生資助及獎學金辦法》，《普選期間治安管制令》。

　　三道行政命令一刊發、公布，勢必引起一陣波動。負責社會研究并協助黎元洪、梁啟超組織普選的學部理事張君勱得到電報，匆匆搭車從北京趕到張北，在警備司令部里見到何向東。

　　張君勱原在德國留學，歐戰爆發后聽聞中**隊在山東挫敗日軍，日軍攻占青島的消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中國究竟是偏向協約還是同盟，宣稱的中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擔心之下返回國內，剛一回國就被推舉為學部理事。

　　何向東心中的普選與段祺瑞心中的普選并非一樣，何向東想得更多，更遠，更深刻，并不僅限于排斥孫、黃黨人，維護政府威權、威信。

　　“張理事一路辛苦，勞煩您親自跑一趟，還請恕罪。”

　　總參謀長嘴里說的客氣，但身上透出的一股汗酸味兒確乎有些冒犯斯文，好在張君勱并不為意。

　　“總長召喚張某定必是為了普選事情，張某分內之事，不敢怠慢。”

　　“張先生。”何向東換了稱呼，容色鄭重的說：“國務員會議把資助的留學生擴大到自費，很好；禁止黨派干擾普選，也很好，畢竟**至今沒有一個**黨派申請、注冊、管制的相宜辦法，在普選出來的，代表全國**的國會制定出符合中國國情的憲法，并據此制定出黨派活動相關法律之后，黨派活動的禁制才會取消。政府用意雖好，民情**和黨派人士的心里未必買政府這本賬，因此，政府在以政令統治的同時，需要就中國適合于何種主義的社會，公開討論、協商，達成最大化團結國人，全力建設國家的目的。請張先生來，就是想在普選的同時把這個事情辦下去。”

　　就社會制度的問題展開討論，把黨派勢力的注意力從選舉轉移到“學術討論”上，這個。不失為好辦法，但是，聽何向東言語中的意思，似乎已經有了什么定論。張君勱對何向東的心思沒有把握，遂出言問：“總長，請問總長是何種主義？”

　　“實用主義。”

　　實用主義，有這個主義嗎？張君勱一愣神間，看到總參謀長咧開嘴，露出大白牙笑開了。

　　“呵呵，我在張先生面前班門弄斧了。”

　　何向東的笑帶了一絲自嘲的味道，不過張君勱卻分明感覺到總長是胸有成竹，自信滿滿。他沒有說話，只等年僅三十歲的總長“解惑”。

　　“向東索性說一說當前的主義？”

　　“請。”

　　“主義，就當前和未來幾十年甚至百年而言，必須從當前國情出發，以強國為目的。無政府主義者，約莫等于逃避現實的空想者，最適合的他們的生活是隱居遁世，最適合他們的論壇是華山之巔，人跡罕至之處。因為，他們的主義已經脫離了現實，寄希望于一股超出世界范圍的力量來獲取全世界各國、各民族，各種境況下的人同時接受他們的主張，那才能實現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大同。任何一個國家或者民族甚至團體、個人不接受他們的主張，世界就會亂成一團，而不接受者便成為最強力者。原因很簡單，沒有政府的組織，個人的力量是單薄，就是一盤散沙，而不接受可以用政府組織軍事力量，成為一盤散沙的統治者。說到這里可以下一個結論，問題歸攏起來其實只有一個關鍵點——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利益協調問題。”

　　留德研究社會科學的張君勱接觸過歐洲許多的主義，軍國主義、殖**義、無政府主義、社會主義、馬恩主義及馬恩界定的資本主義到了總參謀長嘴里，似乎什么主義都沒有，不，他是實用主義。

　　老實說，把實用主義這個生活或者說處世方法放到國家**的“主義討論”中，何某人似乎是第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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