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夏歷八月十五中秋節，東湖邊的陳家花園著實熱鬧了一番，熱鬧之后往往就是冷寂。

　　訂婚不是成親，年滿十六歲的陳云卿還在省城武昌女子中學堂就讀，面對她時的何向東怎么都覺得有些犯罪感，陳家人也舍不得掌上明珠這么早的嫁為人婦。由黎元洪作中，兩家約定，待她年滿十八歲時再行完婚。

　　對陳家來說，幫助黎元洪籠絡了手下得力干將是其一；得了何向東這樣的女婿等于未來軍政兩界的指望是其二。訂婚了，目的已經達到。

　　從秋入冬，何向東的生活就是練兵、授課和逛工地。或許是以前本就是小小中尉的緣故，都是中將師長了，還如連長一般帶隊操練，他如此，旅長、團長、營長、連長還不拼了命的操練部隊？！第九師如此拼命，第一師、第二師、第一混成旅和教導旅能抱著膀子看熱鬧？部隊如此，軍校能無動于衷？

　　1912年12月10日，陸軍第二軍官學校附屬預科的三百七十六名學兵結業。校長金永炎沒有準備結業典禮，只在照壁上貼了一張榜文后，由學兵大隊長楊虎通知各隊學兵自行查看去向。

　　榜文一貼出來，學兵們就鬧騰開了。

　　一陣吵鬧、推攘、擁擠之后，有性格開朗、嗓門大、又恰好擠進最里面的學兵拉開嗓門念道：“本屆預科五個月學習期滿，經校本部組織考核完畢，按照優勝劣汰之原則，分配各生去向如下。甲，直接升入陸軍第二軍官學校第二期者一百五十人，胡庸、李新華、羅良斌、沙金海、呂開華、葛慶德。。乙，分配入各部任見習士官者兩百人，蘇云路、祝學青、史維、李玉堅、彭建新、張華繁、席昭蘊、黃祖亮。。丙，入第九師警衛營見習士官者二十三人，俞作柏、夏威、黃紹竑、徐庭瑤、趙觀濤、蔡廷鍇、戴戟、周喦、何健、陳安寶、陳焯、吳石、劉建緒。。”

　　名列甲等者自然歡呼雀躍，不少人立即回到宿舍打起背包就去“武建營”的第二軍官學校報到。

　　名列乙等者則有些垂頭喪氣，又不得不服，因為平時的學科、術科，他們確實比那些甲等生差了一些，該當去部隊鍛煉后再行進入軍官學校第三期就讀。

　　名列丙等者一個個臉色發白，等到眾人散去了還盯著榜文不肯離開。憑什么列在丙等去第九師警衛營見習？！咱們這些人的考核成績、平時表現都超過那些甲等生，也應該去軍校讀第二期繼續深造啊！不行，找校方說理去！這群人還沒走幾步，就見軍事教官張少雄、學兵大隊長楊虎兩人劈腿站在那里，背著手、冷著臉、雙眼生寒。被這二人帶著一群老兵油子壓迫了五個月的學兵們一見，立即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

　　還有三個人就更郁悶了，名列連好事者都不好意思念出的丁等。他們是安徽的張文白、廣西的白健生、江蘇的徐燕謀，被分配去漢黃鎮守使署當衛兵，連見習士官的身份都沒有。三個人面面相覷，彼此心意相通——勢單力薄的，就算去找校方，校方也未必搭理，或者用一句“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打發了事。

　　得，三個難兄難弟好哥們兒，咱們也打背包走人吧！實在混不下去，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哎，慢，哥們兒，你入民先會沒有？沒有！我也沒入。。尼瑪，問題多半就出這里！

　　“你們三個，站住！”

　　張治中、白崇禧、徐祖詒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軍事教官殺上門來了。乖乖站住，齊齊轉身，立正，舉手致禮。

　　“麻桿兒，你看他們，哈哈。”張少雄很得意，捉弄一下成績優秀的、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被師長特意點名栽培又要去的這幾個家伙，很過癮的！

　　楊虎早已經不是麻桿身材了，雖然個子矮，但是敦敦實實的，特別那雙腿又粗又短，一看就是山里娃子出身的山地兵。他的情況與軍事教官張少雄不同，學兵大隊長，首先是學兵，課堂上與學兵是同學，操練時是帶操，平時參與管理學兵操行、生活，也算理解學兵們的心思，并不想作弄三人。

　　“張文白，你們快去司令部，師長等著你們。”

　　“你。。”張少雄氣急，瞪了楊虎一眼，轉身就走。

　　張少雄一走，三人呼啦一下圍了楊虎，三張嘴一起發問，楊虎連連擺手，最后只能大喝一聲：“閉嘴！聽我說！”

　　“你們的成績不是最好的，可是你們有個特點，這里靈光。”楊虎抬手指點了一下腦袋。“師長點名要你們去，就是當見習參謀的意思，跟在師長身邊，一個月頂他們進軍校的學半年。臉，臉，捯飭好了，立即去報到，晚了就趕不上今晚的軍事講習會了。”

　　三人拔腿就跑。

　　“回來！軍人禮節呢？”

　　尼瑪，你來試試從情緒極度低落到極度亢奮的滋味兒！

　　陸軍第二軍官學校草創，情況復雜，為了廣攬人才，不挫傷青年從軍的積極性，金永炎和何向東根據生源情況分為三批。第一批是從鄂軍各部隊挑選可造之材直接進第一期；第二批是由南京來的入伍生總隊和湖北本地青年學生構成，作為預科生在陸軍中學堂強化培訓半年，考核過后升入軍官校，為第二期；第三期是考核成績不達標者通過下部隊擔任見習士官鍛煉，再行考核升入。從第四期開始走入正軌，從部隊和社會招生。

　　張治中、白崇禧、徐祖詒以及其他二十三名在預科表現優秀者例外。

　　當然，還有例外者，恰恰被三名前往司令部報到的新兵蛋子碰上，瞬間就讓他們心目中無比高大的軍校總教官、第九師師長的形象一落千丈。

　　司令部內，何向東的辦公室里傳出女人尖利的吵鬧聲。眾多參謀、警衛都目不斜視，充耳不聞，只當沒看見，沒聽到，看到三個新人來，作勢讓他們等著便是。

　　“。。你嘴上說要尊重婦女權益，實際上與陳英士、程德全他們一個樣子，就是瞧不起婦女，歧視女性，告訴你何向東，你們在黃陂的時候有女軍護，我們在攻克江寧的戰斗中也有女子敢死隊！今天，我們還有女子同盟會，我們女人要團結起來，跟你們這幫托名革命者卻滿腦子封建思想的軍閥、官僚斗爭到底！”

　　張治中大著膽子問一名扛著中尉肩章的軍官：“長官，里面誰啊？這么厲害。”

　　萬耀煌知道此三人是師長親自挑選出來的“精英”，乃壓低聲音道：“以前同盟會的女暗殺部長——方君瑛女士，還有湖南來的唐群英和上海來的羅雅琴，都是厲害角色，等著吧，師長耐不住的時候會叫人的。”

　　屋里，另一個女子說道：“何師長，你們第九師還是不是革命軍隊？黃克強把你們吹噓得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強，照我看來也不過如此！金永炎拒絕女子報考軍校，我們不屑于跟他理論；你何師長作為總教官也拒絕女子報考軍校，我尊重你的革命功績，想請你說說不準女子報考軍校的理由。”

　　厲害啊，一個大喊大叫的亂扣帽子，把何向東說成軍閥，封建官僚；一個斯斯文文、心平氣和的講道理，似乎她講道理還是看得起你。一硬一軟，別說外面的軍人們暗暗心驚，暗暗替師長捏一把汗，就說屋里的何向東吧，也是脊背生寒，左思右想之下，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希陶先生，你看，坐下說話吧？”何向東知道眼前這兩個女權活動家可是敢揪住宋教仁扇耳刮子的，莫要今天在司令部里鬧這一出。“女子能不能進軍校？我個人認為是可以的。。”

　　方君瑛立即插話道：“好！既然總教官說可以了，雅琴，我們走，報名去！”

　　“潤如大姐，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唉，哎，別走啊！”

　　三個女人一窩蜂從辦公室沖出，卻與三個新丁正好來個面對面，男女還是授受不親的，她們不禁愣了神。何向東從后面趕來，瞟了一眼三個新丁，使個眼色，嘴里卻頻頻說道：“大姐，等等，聽我把話說完，否則你去找金曉峰也不起作用，他是校長，我是教官，收不收人，這事情上我得聽他的。請，里面請，坐下說話。”

　　三個女子恨恨的瞪了何向東一眼，又恨恨的瞪了三個肩上沒軍銜、沒番號的新兵一眼，她們分明看出來，三個新兵是故意擋路的！看看，那滿院子的軍官們、警衛們的神情，分明就是在夸贊那三個新兵嘛。

　　哼，等著，收拾了何向東再來對付你們！

　　“吱呀——砰！”三女進去，隨手摔上門，把三個討厭的新兵擋在門板的另一邊。

　　“健生，這個法子好。”張治中小聲說著，暗暗給出主意的白崇禧豎起拇指。

　　“嘿嘿。”白崇禧咧嘴一笑，迅速又回復到面無表情的狀態，似乎他從未笑過一般。畢竟，他還是一個十九歲的小青年而已。

　　“噓。”徐祖詒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禁聲，聽里面說話。

　　“。。軍校招收女子入學，社會反映肯定激烈。武漢不比上海開放，這個，那個，潤如大姐、希陶先生，你們組織的游行示威不是失敗了嗎？不，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建議二位大姐和這位羅小姐，女權運動要搞，要堅持下去。可是，要打破千年來的封建思想枷鎖，改善社會風氣，不計后果、不分場合、又太過于激烈的行動可能只會適得其反，讓人們對女權運動產生不好的看法，反而會增加他們對解放女性的顧慮。向東的這番話完全出自真心，出自對女權運動的積極支持，請三位明鑒。”

　　“何師長，你不知道，雅琴是為了阻止中山先生去北京而采取激烈行動，惹惱了哈同夫婦，如今被趕出家門，無處可去。今天，軍校可以不去投考，但是你這位師長大人無論如何要把她留下來，她可是在教會學校學過護理的。”

　　何向東松了一口氣，留在軍醫院嘛，倒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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