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政執法處刑場，軍政執法處長陸建章掏出懷表看了看，向張振武說：“是黎黃陂要殺你，春山，莫怪我。”言畢，一打手勢，兩名士兵押走張振武。

　　張振武站在刑場上，面對七名持槍的行刑隊，搖頭嘆息：“一言決人生死，法律何在？想不到民國如此黑暗。”

　　行刑官高聲下令：“舉槍——上子彈——瞄準！”張振武閉上雙眼，只等黑白無常來拘魂攝魄。

　　“處長！停下，大總統令，不殺張振武！”

　　大總統府給軍政執法處的一個電話，生生的把張振武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此時，已經是1912年8月16日零點。

　　有“二二九兵變”的前車之鑒，深夜北京城內軍警的異動，引發了東交民巷內各國公使館的警惕。須知，此時各國還沒有正式承認袁世凱的民國政府。

　　日本公使館里，伊集院彥吉從窗口看向大門口，武官青木宣純少將揮舞著手臂示意解除陸戰隊的警戒令。他拉上窗簾，向會議桌旁的崛口榮一、近藤實希和五十嵐次郎擺擺手，表示需要等待少將回來后再繼續開會。

　　硬底軍靴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塔塔”作響，木框紙門“嘩啦”一聲拉開來，青木宣純少將面無表情的步入，目光掃視眾人后，向公使略一鞠躬，坐在左首的第一張皮面椅子上。

　　伊集院點頭示意道：“五十嵐君，繼續。”

　　“江西的李烈鈞訂購了七千支步槍、三百萬子彈，預計月內從國內啟運。有了這批武器，贛軍就能替換舊式裝備，提高目前兩個師另一個旅的戰斗力。上海陳其美保留了兩個師的力量，江蘇程德全有三個師，浙江朱瑞有三個師，廣東有兩個師另兩個旅。如此，掌握在南方革命黨手中的武力就超過十三個師近十二萬人。如果算上湖南趙恒惕師，湖北何向東師，革命黨軍完全有力量與北方政府再行決戰。鑒于此，公使閣下，將軍閣下，我們必須充分利用宋教仁組建新黨的契機，阻止孫中山和黃克強北上。”

　　“哼！”五十嵐次郎話音剛落，青木宣純少將就冷哼一聲，說：“孫中山、黃克強無論北上與否，都不會改變袁項城削弱南方的既定策略。孫、黃于********方面過于天真，極容易被袁項城的假面所蒙蔽。假以時日，袁項城必然能夠在真正意義上統一支那。”

　　“將軍閣下！”五十嵐鞠躬道：“黎元洪的勢力已經增長到足以問鼎的地步，他的三個師兩個混成旅如完成整編，實力堪比蘇浙贛滬革命黨軍，是袁世凱統一中國的最大障礙。閣下，這是卑職從漢口得到的第九師編制及裝備情報，請過目。”

　　說著話，五十嵐從手邊的案卷中抽出一疊文件，雙手呈遞給青木宣純。

　　駐華武官一手創立的青木機關主要負責直隸、山東、山西、關外、蒙古等地的情報收集和滲透，對湖北了解不多。青木宣純翻閱著五十嵐提供的文件，沒有表情的面孔漸漸有了變化。

　　“五十嵐君。”青木宣純微微欠身，表示出對五十嵐的重視后，說：“你能保證你的情報屬實？”

　　“絕對屬實，這是從湖北第一混成旅長石星川手里得到的，此人在進入陸士之前，與在下是同一中隊。”

　　“這么說。。第九師是一個以帝國陸軍主力師團為樣板編組的新式軍隊，唔，第九師擁有野戰重炮兵中隊，擁有超過五十四門火炮和近百挺機關槍！？看來，黎元洪組建的這支軍隊，是以戰勝帝國陸軍主力師團為目標的。五十嵐君，湖北陸軍第一、第二師如何？”

　　五十嵐得到青木宣純的重視，臉上好不遮掩的露出滿足的、驕傲的神情，卻很恭謹的說：“閣下，湖北陸軍第一師由唐克明擔任師長，此人的能力難以勝任帝國陸軍步兵中隊長，而且，此人在湖北陸軍中極為孤立，被其手下的旅長、團長、營長瞧不起，稱之為‘太子師長’。因為他還有一個名字——黎本唐。”

　　“唔、唔！”青木宣純點點頭，表示對這個情報很滿意，也是請五十嵐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第二師由蔡漢卿擔任師長，這是一個革命黨的變節分子，投靠黎元洪后成為湖北三次政治風潮的刀斧手，直接和間接死在他手中的革命黨人約有三百四十多名。湖北軍隊中殘余的革命黨人對其恨之入骨，第二師一旦開上火線，估計死在槍口下的第一個人就是蔡漢卿。黎元洪對此有所察覺，已經表示出更換第二師師長的意向，據石星川所說，陳鎮藩是最有可能的繼任者。另外還有第二混成旅，在鄂軍內部被稱為教導旅，駐地在南湖，該部有一個混成團是作為軍校生實習部隊而設，步炮騎工輜電訊齊備。教導旅旅長楊曾蔚，想必少將閣下是非常熟悉的。”

　　青木宣純點頭道：“楊君終于找到了用武之地，帝國陸軍的將軍們有對手了。”

　　“在下以為，帝國陸軍的最強有力對手還是何向東！”五十嵐說：“當然就目前而言，何向東也是左右黎元洪政治軍事態度的關鍵人物，如果南方的革命黨軍發起對北方的戰爭，黎元洪選擇加入何方陣營，至少有八成的作用力來自何向東。在下認為，何向東會斷然選擇南方的革命軍陣營。”

　　“繼續，說說你的理由。”

　　“謝謝閣下。”五十嵐的余光掃過面色不豫的近藤實希，說：“理由有四，武昌暴動時，何向東在鄂東組建了鄂東革命軍，成為第九師的基礎；第二，何向東與黃興的個人關系在快速親密，湖北革命黨的核心人物之一蔡濟民目前正在何向東軍中；第三，何向東在上海設有代表處，成員有方君瑛、王穎，這二人都是女同盟會員；第四，承蒙軍部答允啟用菊子后，菊子已經成功接近女子同盟會，近期就會有大的動作，以最自然的方式靠近何向東。”

　　近藤實希突然插話：“五十嵐君，何向東即將訂婚。”

　　“近藤！”青木宣純怒目以對，近藤實希立即低頭作道歉狀。

　　“謝謝將軍閣下，關于湖北軍政和何向東此人，在下想請崛口君說一說。”

　　崛口榮一表面上是一個商人，實際上也是黑龍會培養的探子。

　　“公使閣下，將軍閣下，十天前，帝國興業銀行、朝鮮銀行、正金銀行就投資湖北事宜達成聯合協議，專門成立銀行團負責。湖北都督府在黎元洪、何向東、黎澍、程灝功等人的主持下舉辦中國工商發展銀行，在注資漢冶萍的同時，提出湖北三酸兩堿工業建設方案，目前已經有德國人在漢口領事館的牽引下與湖北協商，估計已經達成協議。在我方與湖北代表余祖言的談判中，余祖言表示我方投資額度不得大于三成三。這就說明，湖北三酸兩堿化學工業建設項目，多半是由中、日、德三方聯合辦理，這一推斷，將在今后的談判中得到證實。”

　　伊集院公使是日本金融資本進入湖北的積極支持者，立即補充了一句：“一旦我方同意中方要求，中日德投資三方聯合會議就將召開。”

　　青木宣純皺眉道：“國內經濟遭遇困難，此時大規模投資支那，會否影響國內？”

　　“青木君。”伊集院微笑道：“青木君是軍人，對經濟和金融了解不多，有此疑問也是正常，崛口，你為將軍閣下解釋吧。”

　　“哈伊。”崛口鞠躬道：“將軍閣下，國內經濟長期低迷，乃是因日露戰爭以來帝**費開支太大，國內資本因軍隊需要而轉向軍事工業，造成當前國內經濟流通受阻的現狀。打破這一現狀的辦法有二，第一，疏導國內資本向民生工業轉向；第二，在海外開辟資本市場，以投資海外疏導國內資金流，減低物價上漲的風險，其后再以海外利益壯大帝國經濟實力，并為帝國政府的進取政策服務。”

　　崛口看了看青木宣純，覺出將軍對自己的話似乎不感興趣，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具體就此次投資湖北來說，金融資本以帝國武力為后盾，將會在長江中游地區實現最大化的利益的同時，削弱何向東對帝國的敵意，影響其軍事行動，使之成為較有力的割據勢力，以便逐步蠶食。”

　　青木宣純面露疑惑之色，似乎是自言自語道：“帝國金融資本投資湖北，湖北的第九師以帝國陸軍師為敵，矛盾啊！公使閣下，崛口君，我個人認為，山縣元老于1906年提出的擴軍計劃不能以任何理由加以變更。如今，湖北的何向東軍已經表現出以日本假想敵的趨勢，如果帝國資本繼續增強之，后果不堪設想。我認為該項計劃應該中止，帝國陸軍應該盡快按照《帝國國防方針》擴大到五十個師團，一旦支那南方革命軍與北方袁世凱軍爆發內戰，帝國陸軍才有足夠的力量介入，實現帝國利益。”

　　崛口聞言，臉色灰暗，偷偷向公使遞去“不可思議”的眼色，卻見公使一臉尷尬，微微搖頭。那意思是什么？是“以后不要與軍部的人說經濟，說外交方針”的意思。

　　從明治末年軍部坐大后，日本的外交就出現內閣、軍部二元化趨向。這種趨向在今晚的日本駐華公使館里也表現的格外充分。只是，與會的眾人都沒有想到，他們以各自的途徑把各自的看法報告國內后，竟然引發了日本政壇的一次大地震——大正政變！

　　起因是西園寺接到伊集院的報告后，鑒于國內經濟困境，決定把1913年的軍費預算減少一成。內閣的決定導致軍部強力反彈，陸軍大臣上田勇作反而提出要在1913年新增兩個師團。隨后，西園寺與山縣有朋談崩，上田辭職，陸軍拒絕推出新任陸軍大臣，導致西園寺內閣垮臺。

　　桂太郎第三次內閣上臺后，繼續執行軍部既定的擴軍政策，把日本經濟狀態進一步的拖向低谷，也把日本的國運進一步拖向“非決死一戰”不可的境地。

　　當然，日本軍部有軍部的想法，日本的金融資本也有自己的利益訴求，日本政壇的大地震并沒有影響銀行團在湖北的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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