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張振武的命
北京城中南海居仁堂。
袁世凱執筆疾書,頭也不抬,對剛剛來到的段祺瑞說:“芝泉,我意等何向東傷愈后,即調其來京為總統侍從武官長,如何?”
“大總統,不可。。”這話一出口,段祺瑞就覺著了道,改口就是欲蓋彌彰,越抹越黑,乃道:“孫文、黃興即將來京,黎宋卿如何行止尚未確定,此時如提出調何向東來,他則必不會來京了。”
袁世凱心道,又給你滑脫一次。丟下筆,說:“最近瑣事太多,陸軍部那邊倒是疏忽了,聽說你那個記室(指徐樹錚)請辭軍學司責任,要養馬去?”
“稟大總統。”段祺瑞立正躬身,見袁世凱示意,自尋了桌旁的一張繡墩子坐下,說:“祺瑞就任陸軍總長后在參議會發言公開部務,提出陸軍急辦的七件事,有軍民分治以裁減軍隊,有實行軍官職業制,有核定軍官資格并派出東西洋留學,有制定征兵制,有建設兵工制造廠,有設立被服廠統一全軍著裝,有改良馬政。無奈形制勢格,迄今一件都未落實。樹錚是個辦事認真的人,以為諸事舉辦非人員得力不成,其他事項較為容易自然有人去辦,唯有馬政之改良無人主持,為國家計,為陸軍計,遂以身擔當。祺瑞以為,其情其志殊堪嘉慰。”
袁世凱的三角眼瞟過段祺瑞,拿著案上的一份文書,說:“前番徐樹錚建議在南方開設陸軍第二軍官學校,倒是讓芝泉的七大部務多在武昌實現。你看看,黎元洪舉薦劉心源為湖北民政長,此乃軍政分治達成,鄂軍從十萬減至七萬,裁軍也有模樣;辦軍校,辦被服廠,辦漢冶萍的債務清償,辦漢陽兵工廠擴產,也就是馬政沒有辦嘍!芝泉吶,徐樹錚此時請命。。”
“大總統,祺瑞以人格擔保徐樹錚對大總統忠誠不二。”
“嗯!”袁世凱只是想敲打一下拉攏何向東頗起勁的段祺瑞,并非要拿徐樹錚開刀。“話說回來,此次孫文、黃克強應邀進京懇談國事,民間輿論已經紛紛揚揚,若能再促黎宋卿進京聚會,實乃民元以來之盛事也!芝泉吶,黎菩薩在武昌扎穩了根,輕易是不會動彈的,我意讓參謀次長陳宦、參議員劉成禺赴武漢敦請,你呢,讓徐樹錚帶話給何向東,若何能促請黎宋卿進京,則鄂省都督非何莫屬。”
“是。”
袁世凱又從案頭拿起一份文書,這次是遞到段祺瑞面前,說:“還有一事,你看這封電報。”
段祺瑞接過電報略一瀏覽,驚道:“黎宋卿要在北京殺張振武、方維?大總統,這分明是借刀殺人、嫁禍江東之計!他在湖北苦心經營,如今已經全盤把握軍政,又有第九師強軍在手,區區張、方二人難以撼動。看來,他是不甘于副總統之位了。”
“哼哼,先用漢冶萍運動打了孫文、黃興的臉;再用主動裁軍、率先軍民分治來博取輿論之贊譽,得了個真心共和的名頭;這番,又把主意打到我們的頭上來,芝泉,你說說,該當如何回敬?”
“此電羅列張振武十五條罪名,多為虛詞沒有證據,要定張振武的死罪嘛,只有收買刺客、教唆黨人暗殺何向東這一條。行刺何向東當日之情形,徐樹錚是親歷者,拿獲兩名刺客的情況他也曾目睹,恐怕黎宋卿手里真有刺客已經招供。如果真是如此,他又為何不在電文中明示?看來,他是在試探大總統。不如以張振武乃首義元勛,不可輕率定罪為由,再向武昌求證實據,看其如何反應?”
袁世凱點頭笑道:“嗯,他投石問路,我正好一石二鳥。可笑張振武,被驅離武漢而不知反省自制,日日在京城聯絡鄂省將校和各地革命黨人,每每于公眾前口無遮攔,自尋死路啊。”
段祺瑞聽了“一石二鳥”的字眼,立時理會到袁世凱的意圖,忽然記起徐樹錚的一句話,乃笑道:“大總統高明,若運籌得當,一石三鳥亦未可知。”
“噢?”
“何向東遇刺當夜,黎宋卿單獨召見黎天才,引發第九師將領暗中不滿,想必何向東醒來后,亦有想法。如以張振武一事和孫文、黃克強來京一事,二事并作,請黎宋卿來京,則湖北局面必然刷新,何向東就任鄂督一事當無大礙。”
“芝泉,你錯了。”袁世凱擺手道:“湖北都督不過給何向東的餌料,最終非你莫屬。何向東畢竟不是北洋的人,為團體利益計,九省通衢之湖北必握我手,你去,何向東尚能敬服,其他人是不行的。”
段祺瑞志在中樞,并不想去湖北當都督。猛然聽到袁世凱這么說,頓時醒悟到自己該當收斂,不可再惹老頭子疑心了。那,就暫時拋開何向東和黎元洪的事情,乖覺的在陸軍部待著吧?不,錯了,老頭子已經見疑,約束退讓都不是辦法,唯有盡快增強自己才是出路。
“是,大總統,祺瑞告退。”
“芝泉,你且稍等,這封電報事關重大,我已讓趙秉鈞、梁士詒、段芝貴等人趕來會商辦法了。”
這就是再一次的提醒了,大總統是說,我身邊是有人的,不獨你段芝泉啊!
1912年8月15日午后一時許,漢陽昭忠祠,漢黃鎮守使署兼第九師司令部。
曾廣勝走到田金榜桌子前,呈上一封信,說:“伯元兄,有人自稱北京徐司長信使,這是他帶來的信。”
“人呢?“
“裘三升陪著在偏廂小客廳用飯。”
田金榜拆開信看了,起身收拾衣裝軍容,留下一句“好生招待客人”,徑直來到軍醫院。偏偏何向東剛服了藥睡去,田金榜不想在那位陳家小姐手里觸霉頭,又回到司令部,召來楊曾蔚、楊正濤和潘正道會商對策。
“我找何少岳提人去!”楊正濤看了信,熱血沖腦,大喊著作勢就走。楊曾蔚急忙橫臂攔下,連聲道:“恐怕此時徐鎮坤已經到北京了,你找何錫藩也沒用!這封信說的明白,無論張振武是不是刺殺師長的幕后主使,副總統都要置其于死地。如果此事這么簡單的話,伯元又何必找我們來計議?”
“二少爺!“田金榜故意提高了聲量,又祭出許久未曾使用的法寶。
楊正濤回座,氣呼呼的白了田金榜一眼。從田金榜嘴里說出的“二少爺”,可不是什么尊敬的、光彩的稱呼。
楊曾蔚也落座,說道:“張振武此人,教員出身而為首義元勛,在陽夏戰爭中確有大功。然而,軍事收束、國家一統后,軍隊建設要正規化,各級軍官要職業化,此乃國家大事。因此讓他大權旁落,心生怨恨也是正常。這些話,前番武漢三鎮的各大報紙不知說了無數遍,可,我反倒覺得不是他干的。”
楊正濤沒好氣的反問:“不是他還會有誰?難道就何錫藩說的那些漢冶萍的廠務、財務?”
“正濤,你小看了那些人。張振武雖然失去權力,但是還有首義元勛之名和大總統府的顧問職位,地位高貴;可那些人被屈老先生查出問題,賠款后趕出漢冶萍不算,恐怕多半還有牢獄之災,可謂生路斷絕,困獸猶斗,何況這些原本還頗有臉面、門路的人呢?這些人加上一個徐鎮坤,作出暗殺師長的事情,倒也有七、八分的可能。別急,我沒說完。”楊曾蔚阻住楊正濤,又道:“再說,如果是張振武組織暗殺,會只有區區四個人、五支短槍嗎?”
“少石兄說到關要了。”田金榜補了一句,見楊正濤徹底的心平氣和了,向楊曾蔚示意接著說。
“第九師開到漢陽、漢口之前,湖北軍政局面如何?你們比我清楚。副總統在武昌的日子也并非如表面那么風光,要坐穩寶座,他得壓住那些不服氣的、有威望的、非心腹的人。誰對他威脅最大?三武!孫武如今是共和黨理事,為副總統奔走于南北,不算;蔣翊武在經歷兩次大清洗后心灰意冷,已經交卸了文學社事務北上就任總統府顧問;只有張振武,前番明明去了北京又回到武漢來,顯然對湖北權利不死心,恰逢刺殺一事,副總統哪有不借題發揮之理?再看看徐司長信中所說其人在京活動,這是茅坑里打燈籠,找死啊!”
田金榜沉吟片刻,問道:“那,我們就坐視不理?那徐樹錚何須如此,一份電報就解決的問題,派人來做什么?”
“我知道,關鍵在于,張振武目前也是共和黨了。”
楊正濤冷笑道:“嗤,他這個共和黨當的可有些糊涂,不拿黨魁當回事兒也罷了,何必在北京聯絡那些副總統忌憚的人,說一些令副總統傷心的話呢?少石兄說的對,他自己找死,與我無關。”
“師長未必如此想。”楊曾蔚一句話封堵了田金榜、楊正濤的嘴,潘正道一直旁聽不言。“張振武名氣太大,利益勾連者眾多,如何處置?我認為還是請示師長為好,這段時間師長昏迷、養傷,沒有人給副總統出主意,就怕副總統此次決意殺張振武,會有我等料想不到的后果。我建議,伯元兄立即去武昌勸阻副總統暫緩行動,我和孝侯去醫院等師長睡醒后請示,正濤留守。”
楊正濤頓足道:“他娘的!副總統為了殺張振武,竟然把徐鎮坤。。”
田金榜瞪圓了眼珠子,楊正濤的話也就生生的吞進了肚子里。從王家塆伏擊戰那次“殺俘”爭吵后,二少爺其實還是有些“服”大龍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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