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欽差的顫抖
盛夏時節從北方到素有火爐之稱的武漢出差,絕對是一件苦差。但民國陸軍部軍學司司長徐樹錚卻是興致勃勃、甘之若飴,沿著蘆漢鐵路一路向南,這位年輕的司長只要人醒著,嘴里都哼著小調。
一切皆在掌握,這種感覺無比的美好。
民國財政困難,總理唐紹儀擬向四國銀行團(其實是六國)借款一千萬英鎊,銀行團提出兩項條件,第一,要抵押要監督;第二,中國解散全部軍隊,在列強指導下重新編組。
唐紹儀認為此條件有辱國格,斷然拒絕;內閣同盟會的宋教仁等人卻認為尚可接受,于是又以財政總長熊希齡繼續與銀行團談判。談判的消息傳到南京,黃興一手伸出要錢,一手握緊拳頭反對借款喪權,以至于和同鄉老友熊希齡鬧得不可開交。再有,黃興提出發行國債,云南的蔡鍔也開始發行愛國公債,希望以此解決財政困難,可收效甚微。
繼續借款談判一事令唐紹儀心里不痛快之際,袁世凱又推翻總理對直隸議會的承諾,超越內閣總理命親同盟會的王芝祥為南方宣慰使,改以陳夔龍署理直隸都督并正式任命各省都督。
唐紹儀憤然請假離職,讓正在推進的大借款少了一道阻礙,也正落入北洋系軍人的算計之中!
作為參與謀劃者,徐樹錚得了美差——第一,作為陸軍部當然代表參加第二陸軍軍官學校開學典禮;第二,向鄂軍第九師(即第三師)授予****第九師番號并商定員額編制名冊;第三,奉大總統之命,給黎元洪帶來陸軍部銓敘局的一沓銓敘書和一堆新式陸軍將官服;第四,作為段祺瑞的私人代表與何向東會晤并贈送“訂婚賀禮”。
“欽差”所乘的火車在祁家灣車站被攔阻下來,徐樹錚撩開窗簾一看,滿車站的兵!怎么?鄂軍整編出亂子了?!這里可是何向東的地盤!
一名身著靛藍色軍服,腰間別著左輪小手槍的軍官登車,在警衛副官陪同下向徐樹錚致禮道:“報告徐司長,職部鄂軍第九師司令部參謀主任潘正道,奉命恭請徐司長蒞臨第九師炮團實彈射擊場校閱!”
徐樹錚迅速想起第九師司令部主要幕僚和各旅團主官名錄,向車窗外揚揚下巴,問:“孝侯兄,外面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五團、暫二團(補充旅二團)、新一團(**縱隊一團)正在進行鐵路運輸演練!”
徐樹錚釋然,搖頭贊道:“噢,看來何師長是一刻都不讓部隊閑著喲!”
下車,換馬,從祁家灣到小后湖。一路上,徐樹錚從潘正道那里得知此次“全師演練”的概貌。七月,一年里最熱的時候,第九師卻要全師拉動演練,何向東訓兵真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不可謂不狠!再想想從車站到此,一路上所見第九師部隊,雖然官兵們頭頂烈日,汗濕衣衫,卻個個精神抖數,隊伍嚴整,戰歌高亢!
嗯,何向東是借此向徐某人示威!
確實是示威!觀閱臺竟然設在一門150重炮炮位側后不過二十米的地方,旁邊的炮隊鏡、測距機、箱式照準鏡后都有人影忙碌著,一面三角小旗后草草搭起的涼棚下,一張簡陋的木桌上擱著兩部電話機卻沒有準備茶水的跡象。
簡單的寒暄過后,何向東從腰間取下錫皮水壺遞給徐樹錚,徐樹錚既然上了賊船就橫下一條心,接過來擰開軟木塞就“咕咕”灌了幾大口,又扯開軍服領口,再仰頭猛喝兩口,舒爽的哈一口水氣,呵呵一笑,把水壺還給何向東,順手拿起望遠鏡。
“43,04——45,77。”
按照何向東報出的方位,徐樹錚調整望遠鏡看到湖對面蘆葦叢中豎起了六個白色標靶,標靶之間有大約五十米的距離,似乎還能感覺出標靶大小有異,乃是前后錯開之緣故。武漢有百湖之稱,大小湖泊星羅棋布,這后湖因淤塞而分大小,大后湖是人們郊游避暑之地。而在盛夏多雨時節,就算是小后湖也給人一眼看不到頭的壯闊之感。
“湖對面?距離?”
前方,操縱點八零(80厘米基線長)測距機的測距手大聲回答:“報告,一號靶,距離3840。”
“向東兄,你這。。事先安排的吧?”
“切!又錚兄,我給你一條船,自個兒在湖上拉皮尺去?”
這就是要害!湖面不是平地,在此測距不能用拉皮尺的方法,因此,相當考驗測距手利用光學測距器材測距的能力。也因此,徐樹錚現在就可以得出結論——這次炮兵實彈打靶是接近實戰的真練兵!不是糊弄人的花架子!
150炮的炮手在哪兒?徐樹錚沒有看到,只能問:“向東,何時開始?”
何向東抬腕看了看手表,手指側前方的湖邊,答:“快了,還有一刻鐘,75陸炮連六門火炮應該可以就位開炮,預定陣位就在那邊!”
75陸炮隊,徐樹錚并不陌生,那六門炮還是徐某人謀劃給何某人的。他在騎馬過來時確實看到炮隊還在趕路。什么?用75陸炮打3840?!這幾乎就是德造舊式75陸炮的極限射程(榴霰彈)!
“開玩笑。”徐樹錚嘀咕了一句,但他知道何向東不是開玩笑。
“走,看看150的靶子去?這邊走。”何向東頗有一種在軍學司長面前得意顯擺的感覺,這種感覺好喲,軍學司長大人視察過此次炮兵實彈射擊演練后,是否把你家炮兵戰術條令改一改吶?否則,我請你來聽炮響就沒啥意思了。
一個大約七、八米高的小土包上,原新軍第八鎮炮兵教育科長,現任第九師參謀長葉秉甲迎上何向東、徐樹錚,立正致禮后道:“師長,還是改用集火方式吧,單炮打靶,把握不大。”
“距離多少?”徐樹錚最關心這個問題,75陸炮打3840已經很玄乎了,150炮會是多少呢?
葉秉甲向土包頂端的測距陣位大喊:“測距手!”
“報告,標靶距離7100!”
“哪里?哪里?我看看。”徐樹錚登高兩步,向湖對岸舉起望遠鏡。
“用這個,正西方向,45,00,兩側找。”何向東把自己的望遠鏡遞過去,軍學司長的那架望遠鏡是給步兵指揮官用的,能在5000距離內看到目標就不錯了。
徐樹錚看到了,那是幾面迎風招展的白色旗幟,若隱若現的,還真他娘的不好找!他不禁暗想,當今中國陸軍中要論炮兵修為,恐怕首推曾到德國學習炮兵并在克虜伯工廠考察、實習了半年的段祺瑞,其次是滕毓藻、商德全等人。就算是段祺瑞親手教導出來的第三師炮兵團,也絕對不會用老式75炮射擊3840距離上的目標!當然,用目前裝備的新式75陸炮可以做到,準確說是可能做到,至少吳佩孚是不敢打保票,更不敢如何向東這般搞實彈射擊演練的!再看用150炮打7100,禁衛軍里還有十二門150炮,禁衛軍炮團重炮營敢擺出來打7100?看架勢,還是單炮打單靶!
得了,何向東,你狗日的要能打中,殺了我吧!
反正,徐樹錚是準備看笑話的。他知道何向東是留美學軍事,知道何向東戰績不錯,知道。。那又怎么著?距離擺在那里!陸炮不是艦炮、不是要塞炮!
辛鉞一手按住胸前的望遠鏡,一手按住腰側的指揮刀,小跑而來。
“報告總指揮(有些人喜歡這么稱呼何向東,何向東也不制止更正),炮三營2連帶到!”
“十分鐘。”何向東面無表情,看著腕上的手表給了限制。
“是,十分鐘!”辛鉞立正向后轉,飛快跑遠,邊跑邊喊:“各班!以序列就位!測距就位!”何向東轉向徐樹錚,問:“又錚兄,是在這里看還是下去?下去的話,怕你耳朵受不了。在這里,你看不到這次炮擊的組織全貌。”
徐樹錚哪里吃何向東那套,頓時舉步就走,扭頭回答:“下去!”
湖邊,75炮連的一百五十多名官兵忙碌而有序。指揮班兩名標兵在湖邊豎起兩根標桿,另有兩人牽著一根細繩分別從標桿出相對跑來,將細繩結成一股后繃緊。立時有人提著竹筐,彎著腰一邊小跑一邊從竹筐里抓出石灰粉,沿著細繩畫出一條白線。
白線剛剛畫出,各炮班立即推炮向前,火炮輪輞中心正正壓在白線上,六門火炮一字兒排開。放大架、打釘栓、拉開炮閂靚視檢查炮膛,牽走騾馬,卸下炮車上的炮彈、引信,各自就位。
同時,炮連觀瞄測距班也在分工合作,炮隊鏡、望遠鏡一起上場尋找靶標,通報測距機測取距離,觀察風信標所示風向、風速,以一號炮位為基準繪制簡略炮位圖。
“三班,到!”
“五班,到!“
。。
五分鐘內,各班到位,做好戰斗準備。
辛鉞蹲在炮隊鏡后,看著炮位圖和簡解對照表,大聲下令:“全連,都有了!以1班為標兵,一號標靶,照準!”
指揮班陣位上響起口令:“一班,一號標靶,距離3810,風向東偏南5,風速3。”
辛鉞復述:“距離3810,東偏南5,風速3!”同時對照簡解表,大聲道:“1班,方向照準43,04,仰角8,榴霰彈,碰炸短引信,一發,試射!”
一班長口述命令:“方位43,04,仰角8,榴霰彈,碰炸短,一發。”
各炮手完成準備,裝定諸元,炮彈入膛,紛紛退后時應“到”。
“打!”炮班長揮下紅旗,一炮手拉動炮繩擊發。“蓬”的一聲巨響,75炮口噴出火舌和青煙,后坐力讓炮身猛地向上跳起,陣地上掀起一陣煙塵。煙塵未散,炮手們紛紛沖上前去以身體壓住炮身,穩定輪輞,盡快讓炮身恢復待發狀態。
湖對岸蘆葦叢中爆綻出一道亮光,騰起夾雜著泥土、蘆葦的水柱,“轟!”爆炸的聲響傳到東岸時,亮光消失了,水柱也化為向西北方飄散的水霧漸漸落下,散開。
炮隊鏡后的辛鉞看得清楚,炮彈落點稍偏,白色標靶還在,是風偏!不過,他有把握立即發起全連的效力射!
“各——班!1-6標靶,方位43,03,逐次方向+3(方向機刻度,對應炮口指向約3’),仰角8,榴霰彈,碰炸短引信,三發,急速射!”
轟隆隆。。連綿的炮聲中,劈分雙腿站得筆直的徐樹錚分明顫抖一下,他看到了,不,他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六個白色標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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