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略樓，位于蛇山山頭，樓高三層，氣勢恢宏。此樓乃是湖北官紳為慶賀張之洞進京任職而建，原名風度樓，張之洞認為不妥，乃親筆題寫“奧略樓”匾額回鄂，因之更名為奧略樓。

　　何向東一直以為此樓就是“黃鶴一去不復返”的那座黃鶴樓，聽了黎元洪興致勃勃的解釋才明白過來，黃鶴樓已經損毀，原址就在奧略樓旁邊不遠處。

　　黎元洪確實很有興致，罕見的口若懸河，熱情的為湖南來的鐘鐵漢、上海來的聶云臺、江西來的歐陽武等人說解武漢風貌和人情。今天，搶救漢冶萍運動委員會暨工商發展銀行股東代表大會、鄂軍整編準備會議都取得圓滿的成果，此時登臨高樓觀一江春水向東流，幾個月來的憋屈一掃而空，不由得生出一切盡在掌握之感。這，才是民國副總統應有的感覺嘛！

　　同游者中不乏借機吹捧一番副總統之人，讓奧略樓上的氣氛很是融洽。

　　何向東故意落后幾步，向程灝功小聲詢問銀行籌備會議的情況。

　　搶救漢冶萍運動委員會一致同意將捐資、募資轉為銀行準備金，設總行于武昌府前街十八號，招募職員，陸續開辦吸納儲蓄、銀鈔兌換、黃金交易、融資貸款等業務，逐步在各地設分行、支行。會議選舉出第一任董事會，以黎元洪為名譽董事長，程灝功為董事長，屈子厚為總監事，張謇（委代表出席）、周學熙（未到會）、盛宣懷（未到會）、鐘鐵林、朱志堯、聶云臺、余祖言、饒漢祥、黎澍、陳宣凱、李維格等十三人為董事，任命黎澍為董事總經理。

　　董事會上還確定以漢冶萍、湖北水泥廠、漢陽兵工廠、公立江漢大學（籌備中）、私立中華大學（籌備中）為第一批融資扶持對象，待漢冶萍財務整理結束之后即行增資擴股。

　　“盛宣懷？”何向東有些奇怪，盛某人并未向搶救漢冶萍運動募、捐一文錢，怎么就進了銀行董事會了？

　　“琴公（李維格）將武漢情況電報盛宣懷之后，盛宣懷表示愿意出讓盛家在漢冶萍之一半股份，用以入股銀行。如此，盛家在銀行占有兩成一的股份，可占有三席董事位，盛家表示只取兩席�！�

　　“看來，他倒是真心的�！焙蜗驏|微微點頭。

　　這事發展到今天，可算相當圓滿，當日“跑題”的何向東未曾想到盛家會用如此良好的態度來配合，此時想來，無非“有利可圖”四個字。盛宣懷以前曾多次為漢冶萍募集商股而不得，不得不借高息洋款；革命后為自家計，在漢冶萍和招商局之間權衡，寧以漢冶萍利益轉讓而保招商局，這就說明盛宣懷對漢冶萍經營狀況并不滿意也無可奈何。搶救漢冶萍運動，一方面是愛國運動，另一方面卻讓盛宣懷看到“扭轉漢冶萍經營不良”局面的機會，故而顯得非常配合。

　　“向東，這個董事長。。”程灝功心懷惴惴，他賣光了家里的田地，湊了幾千兩銀子，可這幾千兩銀子與漢冶萍相比、與兩千七百萬兩的籌資總額相比，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以幾千兩的身家當上幾千萬兩的銀行董事長？匪夷所思，令他心中毫無著落。

　　“秀才公，你是總代表，代表的是全國中、小募資者利益，其實，他們才是銀行的最大出資者。”何向東嘴里如此說著，心里卻有些感慨，似乎能夠理解歷史記載的一次又一次運動了，土壤如此，不搞運動不足以激發大眾的熱情。“把握銀行的總體發展方向，維護中小投資者的利益，督促屈老先生盡快嚴查前期漢冶萍經營中的舞弊、貪墨、瀆職、忽怠。做好這三件事，銀行和漢冶萍就能活。放心，有軍政府撐腰，有第九鎮在，你們放手去做。”

　　程灝功點點頭，有些勉強的笑了笑，稍微安心了一些。

　　陪著江西代表歐陽武的金永炎忽然轉身招手：“何統制官，可否借步說話？”

　　程灝功知機，鉆進新任銀行董事們的圈子里。

　　何向東上前打趣：“曉峰兄、南雷兄，剛才談什么呢？眉飛色舞的�！�

　　“談你啊�！苯鹩姥紫蜃髠瓤缌艘徊�，讓何向東位處二人中間，說：“我和南雷兄都想找你借一個人。”

　　何向東皺眉問：“誰？”

　　“第九鎮楊參謀官�！睔W陽武說：“此來，李都督特意交代過，要請少石兄到江西當參謀長的，鄙人為不辱使命，特意先與曉峰談了談，還望何統制官成全。”

　　何向東微笑點頭，不是答應的意思，只表示“我知道了”，又轉向金永炎。

　　金永炎說：“何老弟，你看我那個空殼子軍官學校，總得找位得力的教育長吧？少石兄主持武學會、刊行《武學》雜志，論修為、論人脈，正正是軍官學校校長的人選，可南京偏生讓我來當？！唉，我。。惟愿少石兄來幫忙出任教育長�！�

　　楊曾蔚成了香餑餑嘍！李烈鈞要他，因為楊、李、歐陽乃是陸軍士官同期，彼此熟悉，感情深厚；金永炎有了他，軍官學校就不是問題了！

　　“你們。�！焙蜗驏|作色瞪視二人道：“撬墻角找別地兒去，少打我的主意，失陪了！”

　　“別走！”金永炎一把拉住何向東，轉頭看向歐陽武，歐陽武搖搖頭，兩人齊聲大笑。“哈哈，我就跟南雷兄說了會有如此的，沒錯吧，何向東就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三人鬧出的動靜頗大，就連黎元洪也詫異的看過來，見何向東被金永炎拉扯住解脫不得，一臉著急的樣子，忙出聲招呼：“曉峰，你拉住向東做啥？”

　　“回副總統的話，討債。”

　　“他何時欠你錢了？”黎元洪問著話，向旁邊的秘書兼人事股長周龍驤打個眼色，何向東沒錢，窮得叮當響，這個事兒他知道，所以，欠金永炎的錢，只能由副總統幫他還上。

　　“他是欠人，沒欠錢�！苯鹩姥淄嫘Φ溃骸爸T位，諸位，我敢跟你們打個賭，何統制官馬上打個倒立抖落幾下，兜里決計掉不出一個大洋錢來�！�

　　客人中大多數都哄笑出聲，金永炎卻一下子收斂玩笑的神情，肅然道：“諸位可知，何統制官每月薪水只得二十塊龍洋，卻還統統記在第九鎮軍需財務上不曾領取。堂堂統制官如此，第九鎮豈能不強？不過，宋公也曾說了，何向東如此節儉，誰家小姐要嫁了他，那可怎么得了哦！”

　　任誰都聽出來了，金永炎明里是拿何向東玩笑打趣，暗里卻在為黎元洪樹大旗。對啊，此次各地募資代表來武昌會議，不就是武昌方面向各地“賢達士紳實力派”結善緣、表態度、展實力的大好機會嗎？看看，中國工商發展銀行和何向東之間，兩千七百萬兩和二十塊龍洋之間，差距何等之大，彰顯出湖北軍政府何等之廉潔、高效，也充分體現出黎元洪用人、治軍、執政之能來。

　　孫中山宣布辭職、南京政府一團混亂，黎元洪就要謀取南方各省的領導大權了。實際上，湖南鐘鐵漢、江西歐陽武，還真是找黎元洪“結盟”來的！

　　何向東若無其事的掙脫金永炎，一臉正經的說：“窮就窮點，日子一樣得過，可今天的窮是為明天的富。革命雖推翻了清廷，但距離完全成功還頗遠。今天勒緊褲腰帶搞社會改革、搞經濟建設，明天才能享受革命之幸福，建設之成果。所以宋公以副總統之尊，身體力行的在鄂東試行社會改革，掀起搶救漢冶萍運動，出任銀行名譽董事長，今日又議定裁軍之策，皆是為了湖北的未來必然光明！我等的前途也必然遠大！呃。。這個，何某的未來必然有錢，新娘子也必然漂亮得很吶！”

　　前面都是堂皇之言，后面一句給人狗尾續貂的滑稽之感，眾人俱都忍禁不俊笑出聲來。笑歸笑，笑過之后略回想，正題出來了！何向東把所有的高帽子都獻給副總統，黎元洪自然是滿意的，他人則會掂量黎元洪現在本錢，會去猜測黎元洪一下步的行動——鄂省都裁軍了，其他省呢？鄂省裁軍的具體措施如何？能不能借鑒？

　　特別是歐陽武，他此來要請楊曾蔚去江西當參謀長，為何？李烈鈞認為南京政府對北方太軟弱，同盟會對袁世凱作出太多讓步，革命的南方軍隊不能裁撤，而應設法增強，以待他日北伐！請楊曾蔚當參謀長，目的是增強贛軍的指揮體系和養成軍官能力。因此，鄂軍的裁撤整編是適逢其會的歐陽武格外關注的，而金永炎所謂的鄂軍整編樣板——第九鎮及何向東，歐陽武就需設法接近、搞好關系、弄清虛實。

　　“請問何統制官，宋公欲如何整軍？”

　　“南雷兄，南方軍隊駁雜，素質不高，與其說是整軍，不如說是建軍。建軍之首義是設立假想敵，以戰勝假想敵為建軍之標準。不知當今中國，最迫在眉睫的威脅來自哪里？”

　　在場眾人心中都有答案。

　　“日本。”

　　“南雷兄一語道破，就是日本�！焙蜗驏|說：“副總統高瞻遠矚，以戰勝日本陸軍為鄂軍建設目標，卻因一省之力太過寡薄，乃希望推而廣之，如南方各省、如北方各軍都以此為目標時，未來之中國陸軍必然強大，令列強不敢小覷，不敢生出侵凌之心來。此為不戰而謀勝的兵略至高境界！”

　　歐陽武若有所得，自動過濾了最后一句對黎元洪的吹捧，思索間自然無話。

　　倒是一旁的工商人士中，聶云臺出聲問道：“何統制官，當前國家經濟凋敝，百廢待興，以日本陸軍為假想敵之建軍方略，耗資必巨，與裁軍節流之目的似乎大相徑庭，國力也難以支撐吶！弱國自來就沒有強兵，唉！”

　　“聶先生，弱國有弱國的國防戰略，沒錢有沒錢的建軍辦法。當前的中國弱，決不能因弱而放棄國防，放棄建設強軍之信念！否則，弱者恒弱，強者更強，未來之中國，必面臨亡國之災，未來之中華民族，也必然面臨滅種之禍！副總統提倡勒緊褲腰帶搞經濟，搞社會改革，搞整編強軍，無不出于對國家、民族之責任感.”

　　何向東以黎元洪的發言人自居，侃侃而談，卻不知黎某人聞言會否羞臊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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