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捏著一份催促回京任職的電報，馮國璋頓時坐立不安。

　　攻克漢口、重挫反擊之逆軍，馮國璋被任命為禁衛軍統領回京任職，看起來是榮寵至極，實際上卻是危機四伏。離開前線的指揮位置，也就離開王占元、李純、陳光遠三個得力干將，禁衛軍又在哪里？當下的禁衛軍在京城外，一部已經奉袁世凱之命前往山西鎮壓閻錫山的民軍，北京城完全由段芝貴臨時拼湊起來的拱衛軍控制。

　　老頭子的心思，昭然若揭了。

　　唉，越是如此，馮國璋就越提心吊膽。因為，在拿下漢口而袁世凱派人與武昌議和期間，馮某人曾托人給宮里遞話，曰：如朝廷能提供四百萬軍餉，臣不需十日就能拿下漢陽、武昌。隆裕太后回復說，銀子不湊手，先給幾十萬兩，命馮國璋回京面稟。哪知袁世凱搶先一步率衛隊回京，這事兒也就沒了下文。

　　回想在17日到孝感與段祺瑞會面時，段祺瑞的神色和似乎別有深意的幾句話，馮國璋暗自作出判斷——老頭子知道那事了！

　　確實，在攻克漢口的那一剎那，馮國璋曾生出“憑軍功登極位”的想法，并不合時宜的實施了一點點。事到如今又能怪誰呢？只能怨自己心急！只能怨自己沒有徹底看清楚老頭子，沒想到老頭子竟然徹底拋開了君臣之念，要把自己效忠了幾十年的清廷一腳踢開。

　　怎么辦？如何挽回？不是挽回必將被拋棄清廷，而是挽回自己在老頭子心里的地位。為今之計，只能按照老頭子的心意行事，以戰促和，只要老頭子滿意了，說不定會有轉機。

　　打定主意，馮國璋給孝感的湖廣總督兼第二軍總統官段祺瑞拍了電報。

　　段祺瑞是個明白人，不愿意從馮國璋手里接下總統官的差事。馮某人可以為頂戴火燒漢口，摧殘革命軍，段某人得為今后著想，看，老頭子都在議和了！這話不能明著說，只能回電說：“華甫大哥打的順手，何須臨陣換將？不如你、我回電老頭子，說明戰事孔急之原委，暫緩幾日回京任事，打過漢陽之后再走不遲。放心，你在漢口，我在孝感為你后續。”

　　段老弟如此通情達理，老馮我欠你一次。

　　袁世凱得了手下兩大干將的電報，也就不再催促馮國璋回京。

　　11月24日，隆隆的炮聲和密集的槍聲隔著漢水傳到漢口，坐鎮指揮部的馮國璋已經能清楚的看到對岸山頭上有爆炸的光點和騰起的煙霧。漢陽城，指日可下！

　　不可得意，越到最后關頭越要小心行事。馮國璋一轉念，當下又給京城的總理大臣袁世凱發去一封“請示何日攻取漢陽為宜”的電報。

　　“叮鈴鈴。。”電話響了。

　　電話那邊，新任第二十九混成協統領張錫元語帶焦急的報告：“總統官，黃陂之逆軍動了，一部約兩千人進到三里鋪，與昨日從青山渡江之逆軍會合；另一部也約兩千人正在夏家灣，兩路逆軍似有向灄口、祁家灣進擊之動態。請總統官速派援軍！速派援軍！”

　　吳家崗之戰后默契達成，黃陂的何向東整整二十天沒有動靜，今天是抽哪門子風了？再說這個張錫元，以前牛逼哄哄的要拿下黃陂為堂弟報仇，為河南混成協長臉，今天人家剛動了動就如此驚慌失措，哎。。吳家崗啊！

　　“嘏民，你莫要驚慌，速派人嚴密監視兩路逆軍動向，再派得力軍官前去聯絡，莫要生出枝節來。嗯，本總統官就在花車里，隨時可親率一營衛隊增援于你，放心！”

　　掛了電話，馮國璋走到地圖前仔細端詳，尋思何向東擺出的架勢背后有啥玄機。

　　老頭子說那何向東是將才，能結個善緣，今后為我所用最好。故而，些許錢糧軍械嘛，給他，報進戰損里讓朝廷出錢就行了！此時的情況，能不打就不打，就算打，咱也未必占得了便宜。

　　“總指揮一炮擊退張錫元”的流言也傳進馮國璋耳朵里，別人能一笑置之，馮國璋不能，張錫元更不敢。何向東是個行家，黑夜里能用炮擊中張錫元的炮兵觀察所和指揮部，這等能耐。。嗯，放眼左右似乎無人能及！再想想他那一通炮和吳家崗之役的關聯，何向東這個名字代表的意思就更加可怕起來。

　　馮國璋是極贊成老頭子對黃陂之處置的，那家伙能不去招惹盡量就別招惹，所以，他生怕張錫元驚慌失措，橫生枝節。

　　“甫公，總理大臣回電。”參謀官易乃謙快步走來，不等馮國璋反應，就說道：“總理大臣要你攻占漢陽后即回京城視事。”

　　老頭子已經生出的疑心不是那么容易就打消的。馮國璋心中暗嘆，面子上卻沒有流露出分毫來，手指地圖向易乃謙說：“舉軒，你看何向東擺出這副局面來是何意思？”

　　易乃謙在參謀部那邊已經得了詳細報告，聞言笑道：“何向東不擺出架勢來給武昌方面看看，漢陽打的這么急，他怎么交代？何況，昨日從青山渡江之逆軍被張錫元擊退后，多半會北上黃陂與之會合。還有，倉埠一帶兩支逆軍游擊隊似乎也去了黃陂。”

　　馮國璋抓住要點，追問：“為何早不去，晚不去，此時才去？”

　　易乃謙是湖北漢陽人，日本陸士畢業后一直在北方任職，但也與湖北軍政人士有些聯絡，略一聯想黎元洪平素為人，便能猜個七、八分出來。

　　“黎宋卿不是傻子，漢陽眼看不守，屆時我軍重炮高踞龜山即可炮轟武昌，漢陽、漢口兩路大軍渡江進擊，必能一鼓而下。他得找條后路，去上海？不，丟下部隊去上海，蘇浙滬那般人會拿孤家寡人的他當回事兒？不會！去黃陂，那是他老家，又有何向東的第一**混成協在，比之在武昌挨炮好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在去之前，他得設法再增強何向東所部力量。甫公，我可以跟你打個賭，漢陽打的越狠，黎元洪就會越快調動他能調動的部隊去黃陂。他是個穩當人！”

　　馮國璋心里其實有譜，如今得了易乃謙的證實，無非是要確切判斷何向東企圖而已。看來，可以放心了！

　　“舉軒，我會跟你這個湖北人打湖北人的賭嗎？哈哈！”

　　“呵呵，玩笑一句而已。”易乃謙笑著應了一句，目光掃過墻上的巨幅地圖，突然面色一變，抬手指點道：“不對！甫公，這里面有文章！三里鋪、夏家灣，這兩個地方，他選得太巧，選得太用心，完全不是擺開進攻的架勢應付武昌或者接應倉埠！他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

　　易乃謙陷入沉思，他雖然看出些許破綻來，卻無法因此揣摩出對手的意圖。

　　“要張錫元！”馮國璋也瞅出一些不對勁來，立即要通張錫元的電話。“嘏民，你派誰去黃陂了？噢，是吳進林，你再派一隊馬隊沿江東去看看，如遇逆軍或附逆之艦隊，不可交戰，便即回來。”

　　易乃謙在一旁心中嘀咕，若遇上艦隊，馬隊拿什么打？不想回來也得回來。

　　馮國璋卻在想：以前，何向東是孤懸在外，如今艦隊附逆，算時間也差不多補充完畢回程武漢了，再加上黎元洪刻意補充何向東，據報還給第九鎮的番號，使其今非昔比！萬一姓何的仗著艦隊支持而打破默契，馮某人又當如何應對？

　　“重炮隊，立即回來，立即撤回來，去劉家廟占據陣地，務必壓制逆軍艦隊，使其不得進入漢陽水面！”

　　易乃謙也是這個意思，當下并腿立正，匆匆下令去也。

　　到了臨近傍晚時，張錫元回話了，前線無戰事，何向東只是調動部隊做做樣子。

　　何向東其實真沒有別的意思，也根本沒有與艦隊聯系協同作戰，他的意圖只有一個——和談會達成的，前線也會停火的，北軍肯定要撤退的，萬一漏個破綻出來，那勾得老子心癢癢，口水滴答的六門重炮。。咱惦記著呢，不能不預作準備。

　　漢陽昭忠祠，革命軍戰時總司令部。

　　黃興的憂慮比之馮國璋那丁點擔心可謂天淵之別。萬奇一如夏建民那樣黃鶴杳杳，漢陽打的這般艱難，黃陂那邊還是一點動作都沒有，整個南下北洋軍的壓力幾乎全在漢陽。當然，黃興還是能看到——馮國璋在灄口留下河南的地二十九混成協，段祺瑞在孝感掌握了從第二十鎮抽調的第三十九混成協，這就是黃陂在手的戰略價值！可是，他依然盼望著何向東出手，哪怕為自己分擔一丁點壓力也好啊！

　　更可慮的是，何向東一向只與都督府電報往來，輕易不與總司令部交流。對此，黃興只是擔心，憂慮，卻也并不責怪何向東。身在漢陽的總司令部里，黃興才切身感受到革命軍內部之權爭之烈、黨爭之烈！自己擔任這個總司令，實際上是卷入了以黎元洪為首的立憲派、舊軍官與革命黨之間，革命黨**進會與文學社之間的漩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黃某人是被各方利用了！由此，他能體會到何向東寧愿孤懸敵后，也不愿意到武昌蹚渾水的心態。

　　援鄂湘軍王隆中、甘興典擅自退卻了，留下漢陽防線的大窟窿誰來補？黃興除了自己之外，已經無人可用了，又如何不急切的期盼黃陂那個注定不能期盼的何向東呢？

　　完了，漢陽完了！

　　1911年11月27日，在付出三千三百多革命軍將士傷亡代價之后，漢陽保衛戰以失敗告終，各部陸續撤回武昌。北洋清軍對慌亂撤退的革命軍大肆炮擊，碼頭橫尸枕籍、江面血浪翻涌。


　　(https://www.dzxsw.cc/book/115713/645214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