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講習會變成了是否“應召出戰”的辯論會。

　　擴大后的軍事會議，讓何向東擺脫了“雙拳難敵四手”的困境，“武昌派”的人數比率銳減。掌握部隊的支隊長、大隊長們多是民團、防營和田金榜舊部，在這些人當中，田金榜、李廷榮、李俊魁、鄧國泰等人是絕對“惟總指揮馬首是瞻”，與他們相同態度的翟彪因心緒未復不曾出席。

　　其他人中，張少雄有作戰參謀和代理第三大隊長的雙重身份，又參加過破襲作戰，加之軍學素養較高，更能深切體會到自己與總指揮之間的差距。遇上別的問題，他可能會懷疑總指揮；在軍事判斷上，總指揮說的就是正確的！

　　還有如程漢生、楊虎等人，從鷹嘴巖下到黃陂城內，一個從小貨郎到偵察大隊長，一個從二少爺的使喚到司令部警通排長，一步一步都是何向東在指點，在提拔，在敲打，加上楊正濤轉發電文的態度左右，他們自然是聽何向東的啰！

　　“..武昌是省城，是首義之地，九省通衢，國中重鎮，其地位絕非黃州一隅可比。故，清軍首選攻擊目標就是武漢三鎮，當前雙方在劉家廟攻防戰，爭奪的乃是主動權。武漢革命軍若奪取劉家廟，則可進攻灄口，與黃陂的我軍會師，省城、黃州八屬連為一片，戰場正面大大拓寬，敵軍兵力勢必分散，武漢三鎮得以確保。因此，奪取劉家廟，灄口，是足以振發全國革命浪潮的關鍵！在此，我代表都督府軍務部提請總指揮和在座諸位立即下定決心，連夜開拔，明日一早發起對灄口車站的攻擊！”

　　黃楚楠說完，行了個舉手禮后并未回位入座，而是站在地圖前目光掃視眾人。在他看來，自己的分析和慷慨激昂的鼓動之辭似乎沒起到什么作用，看那些支隊長、大隊長們的神情，個個蔫頭耷腦的，他們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姚青松起身，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氣氛，他與“外來戶”、“都督府欽差”黃楚楠不同，他的出面讓帶兵的那群人抬起了頭，作出了“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補充幾句。革命是一體的，革命軍是一體的，黃州分府與武昌都督府是一體的，目前應對清軍的戰爭中，黃州與武昌是一體的。本來，黃州的分督就應該下定決心，積極籌備進攻以呼應武漢革命軍，之所以拖延到現在，原因何在？我不知道，我不愿意去想，我只是在想，此時的黃州分府在鄂軍都督府諸公眼里，已經是不尊號令，割據自為的印象了。這不是革命者的所為，這，該當用七殺令來論處！”

　　姚青松話音未落，眾人“嗡嗡”議論開來。

　　“姚部長言重了！”何向東起身走上前，目光向下一掃，嗡嗡聲頓消，就連黃楚楠和姚青松也自覺的回位就座。“現在是討論會，既然是討論會，就該有不同意見，真理越辯越明嘛！七殺令用來干什么的？不是架在革命者頭上的屠刀，而是革命順利推進的保障。是否出擊？這是一個純軍事范疇的議題，與是否真心革命，是否尊奉都督府，是否割據自為等等，完全無關！”

　　與會者中至少有一半人在心里高喊：總指揮說的對！太他娘的痛快了！媽的叉，不聽他武昌的話就是滿奴敵軍不成？！

　　“我個人從軍事觀點出發，不同意現在就出擊灄口。”何向東的目光滯留在姚青松的臉上，待姚青松微微向旁邊側面后，才繼續說道：“目前，已經查明清軍第四鎮，第三混成協、第十一協混成協、河南新軍一部、湖南岳州防軍大部已經到達孝感——劉家廟一線，總兵力約三萬四千人；再加清巡洋、長江兩艦隊十五艘艦船在陽邏水面，炮口指向革命軍陣地。另外，列強各國有十多艘炮艦在漢口水面，炮口一樣指向漢口、武昌。再看我軍，剛才黃代表說都督府已經擴軍兩萬余，漢口劉家廟一帶有兩協兵力，約八千人；加上黃陂方向我部尚未整訓完成的七個支隊，有兵力三千余人，合計一萬一千人。敵強我弱，是我們面臨的、不可否認的戰局大勢！在此態勢下，武昌方面采用了以主動出擊的積極防御戰略，我認為是可取的，但是，如果忽視客觀條件把主動出擊作為積極防御戰略的唯一戰法，那是絕對錯誤的！楊虎，記錄，我想送給武昌諸公一句話——存地失人，則人地兩失；存人失地，則人地兩存。”

　　黃楚楠眉頭緊鎖，雙臂交抱，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說服何向東出兵了，更意識到何向東剛才那番話中蘊含著自己之前未知的軍學原理。可以說，這不是決定出不出兵的辯論會，而是何向東在有意無意的把辯論會當做課堂，在耐心的教導這里的一群學生！

　　存地失人，則人地兩失；存人失地，則人地兩存。在場眾人無不反復咀嚼這句話，反復拿這句話與當前戰局相對照，從中得出自己的感悟來。

　　何向東留給“學生們”足夠的思考時間，等到他們中大多數人抬起頭來，用飽含著“心有所得”的目光感謝總指揮時，他才指點地圖說道：“接下來，我遵循武漢是主戰場，黃州是輔助戰場的原則，先來分析武昌方面應該采取的戰略，再來說說我們如何配合的問題。敵強我弱，消極防御等于沒有防御，等于坐以待斃；積極防御戰略需要相應的戰法來實現，主動出擊只是其中一種，用絕對劣勢兵力主動出擊，能否迫使絕對優勢兵力的敵軍長期處于守勢？答案只有一個——不可能！因此，積極防御戰略還需要第二個戰法，有計劃的層層阻擊，以空間換取時間。有了時間，都督府可以招募、武裝、訓練更多的部隊投入作戰，改變戰場上的力量對比；有了時間，各地才能紛紛響應，形成舉國革命的大潮；有了時間，身居側后輔助戰場的我們才能完成整訓，以更有力的出擊配合正面戰場。”

　　姚青松動容了，急忙掏出紙筆就著膝蓋記錄。黃楚楠沒帶紙筆，焦急的左右看看，見姚青松在記錄，心中稍安，抬頭看向何向東，恰好與何向東的目光碰個正著，又急忙低頭。

　　何向東提高了嗓門：“因此，單純的主動出擊，把寶貴的兵力消耗在沒有取勝把握的、兵員消耗巨大的進攻作戰上，我認為是一種盲目的、心中沒有戰略制勝底氣的、必將導致失敗的做法！”

　　“請問總指揮。”曾廣勝起身立正，舉手致禮后，說：“此種態勢下的積極防御作戰，是否還存在第三種，第四種戰法？”

　　“有！坐下！”

　　此時此地，所有與會者都如饑似渴的接收著何向東教授的知識，能夠讓革命軍在劣勢下取勝，讓革命在全國取勝的知識！因此，他們都渴盼著他繼續的教授下去。

　　“先繼續第二種戰法，層層阻擊戰法必須在既定戰略計劃中選擇有利地形，選擇敵之必趨，選擇最有利于我的時機實行。說簡單一點，就是我何時主動撤出戰斗，何時在后方新建或預備戰線上堅守，取決于我而非敵人。被敵人打垮戰線而被迫撤退，做主的就是敵人而非自己。因此，層層阻擊不是要堅守不退，也b不是不戰而退，而是體現在三個要點上，第一，盡量保存我方有生力量；第二，阻滯敵軍進攻，迫使其不斷在組織進攻、前進少許、展開鞏固、再收攏組織進攻..這樣看似占據主動實則被動，始終無法打出全力一擊的狀態中循環，不得解脫；第三，撤、守行動必須有利于我方總體戰略計劃的推進、實施。”

　　何向東又停住了，好整以暇的轉身看著武漢三鎮全圖，心中嗟嘆：如果老子早一點穿越，說不定能混到武昌那邊最高軍事指揮官位置上，興許，歷史還真被老子給改了。此時的他渾然忘記自己剛到這個世界時，要死要活的，三番五次的鉆那山洞找路回去的事情了。

　　背后，楊虎頓悟了，興奮的高喊：“總指揮，我明白存人失地、則人地兩存的道理了，撤守一寸土地，就要讓敵人付出相應的代價，我們想要他付出的代價。這也是積極防御！”

　　何向東猛然回頭，朝楊虎點點頭，說：“第三，積極防御作戰中的牛皮糖戰術。”

　　牛皮糖戰術，這話又新鮮，又形象，可在沒有理解之前，還真想不明白如何實施。

　　“要達到戰略目的，各種戰法間是有必然聯系的，相輔相成的，一環套一環，可以變化出令敵軍應接不暇，眼花繚亂的各種打法。層層阻擊之中，我們還可以加入短促突擊戰法，加入炮火反突擊準備戰法，加入中央撤退、兩翼反擊戰法，等等，等等，目的是在最有利于我方的作戰地境大量消耗敵軍有生力量和時間，讓敵軍始終被我保持作戰接觸，不得休息，不得機會整頓，不得組織起超過我軍承受能力的大規模進擊。防御作戰不是要逃離敵軍打擊范圍脫離戰場，而是要牢牢的拖住敵人，為了達到目的，我們必須設法像牛皮糖那樣粘住敵人。大家必須要根據戰地實際條件，努力把撤退當做一種制勝的戰術，積極謀求勝利的戰術！因此，我軍無論官兵都要拋開撤退等于失敗的心理影響！”

　　這一番話包含了太多東西，有些戰術術語是與會者聞所未聞的，何向東必須給他們更多的時間去思考。那，下課吧！總指揮該去查哨了。啥？出擊灄口的問題還沒討論清楚？你腦袋被門夾了？老子這一堂課你白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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