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姚家兄妹
王家塆槍聲大作時,舉水河畔的姚家沖寧靜安詳。
姚家大院的東廂房里大少爺姚青松的住處,庶出的二少爺姚青云年僅七歲,跟隨生母二姨太同住,姚青荷喜靜又得姚恒修格外寵愛,獨住有荷塘的后院。
初秋的荷塘沒了曾經的田田荷葉和亭亭荷花,一池秋水倒映出漸趨圓滿的上弦月,沒有詩情畫意,只讓人想起蕭肅的深秋即將到來。悶坐在荷塘邊石凳上的兩兄妹都有如此感覺。
沉悶的氣氛必須打破,該說的話必須要說,任務第一。
“妹。”姚青松一直這么稱呼妹妹,獨特的,滿含親情的,就這一個字,多了就失去了本意和味道。
“噓..別說話。”姚青荷看著水中哥哥的倒影,知道哥哥接下來要說什么,她不想聽,不愿意等哥哥說出來之后令兩人都難堪。姚家和楊家的婚約并未事前征求她的同意,而那楊二少爺在姚青荷心里只有一個印象——三年前那個提著鐵棍追打姚家幺叔的那個兇惡少年。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我也有難處。”姚青松不能不說:“其實楊正濤這人也不壞,不是游手好閑、心狠手辣之徒,對你,這次進山剿匪就說明了,他還是有情有意的。說實話,以前我也看不起他,可我自問學了兩年陸軍,還沒本事帶著十幾個人就大破二龍山..”
姚青荷輕聲插話:“你也信?”
姚青松語塞,轉頭看向一襲白衣的妹妹,白皙的、線條優美的面容在淡淡的月光下更顯清麗、脫俗,加上她此時掛在嘴角的一絲揶揄的笑意和近乎清澈如水的眼神,讓身為哥哥的姚青松也不由得心跳一滯。
“話都是他們楊家人說的,姚家人沒有一個回來傳話,我不信。”
“省城里也這么說,應該是真的。說來,誰叫我們姚家的那十幾個人半道上就跑回來了。”姚青松說起這個就有些氣惱,兩家婚約在先,進山剿匪在后,姚家的十幾個人不是不知道,卻丟下未來姑爺跑了回來,讓姚家在楊家面前丟了面子,今后也會矮人一截。若楊正濤拿這事兒不待見妹妹,妹妹今后的日子就難過了。這不是瞎擔心,沒看見姚家出的人都被留在汊河口了,沒一個帶去羅王城、天堂寨的?!
“哥,別說了,我不嫁他,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不嫁他。”姚青荷這句話被老天爺聽入耳了,足足管用了二十年。
“為什么?”
“我怕。”三年前,只有十三歲的姚青荷被那惡徒嚇壞了,印象從此深刻腦海,時不時化作夢魘,讓姚青荷根本就不敢去想象二人成婚后的日子。
姚青松是知道原因的,心中又是擔心自己的任務,又憐惜妹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哥,你為何變了?”
妹妹的輕聲問話,無異于一把尖刀****在姚青松的心臟上。是啊,就在六月前兄妹間的書信往來中,他還積極鼓勵妹妹拒絕婚約,甚至準備接妹妹到武昌。隨后,情況變了,共進會和文學社要舉事,武昌將不再是安全之地,自然不能接妹妹過去“躲婚”。再后來,他得知楊老根民團的底細,又領受了會里的任務,對兩家婚約的態度也就翻轉過來。這些能說嗎?不說出來,又如何說服妹妹?難道就像老漢一樣來硬的?不!姚青松寧愿自己受傷也不愿意傷害自己愛護了十六年的妹妹。
“我們要革命了。”輕聲的,一字一句的,姚青松說了實話。
姚青荷并不驚訝,哥哥是什么人,喜歡什么,討厭什么,甚至于看了什么書,她也大多知道。
“我也要革命。”
姚青松聽出了妹妹的一語雙關。妹妹想參加推翻清王朝的革命,妹妹更想革自己不能自主的命。唉,老漢真不該聽羅田老家那邊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早該讓妹妹去讀西學女校的。假以時日,舉水河邊的姚青荷未必就不如那江南的秋瑾。
“妹,你聽我把話說完。”
“嗯,我聽著。”
“滿清腐朽但不是一推就倒,自立軍起事,安慶馬炮隊起事,馬福益會黨起事,還有今年的廣州起事,革命黨付出了鮮血的代價尚未成功。這一次,我們雖然準備充分,也并無把握,只是如先烈那般奮力一搏,希冀以我們的鮮血來喚醒沉睡的華漢同胞,推翻滿清、建立共和、強我華夏!妹,我愿意用我的血換來我妹的幸福,知道嗎?”
聽出哥哥的決死之意和蘊含的幾分悲涼之情,姚青荷淚如泉涌,已然看不清哥哥那張堅毅絕決的臉,她撲到哥哥懷里緊緊摟住他的腰背,泣不成聲。
“妹,妹,別哭,要革命就要堅強。”說這話的姚青松其實也酸著鼻子,眼眶發熱。“清廷把我們最可靠的部隊調到四川去了,現在,每一分力量對我們來說都彌足珍貴,這些力量中也包括麻城民團。我回來就是要接上楊家伯父去省城后的線,與土根聯系,共同發動。”
“那爸怎么辦?”
“我已經安排好了,一有情況就有同志去保護他。”
“你要我做什么?難道就只能..”
“不,不,不!”姚青松突然明白了,自己要的革命不能以犧牲妹妹為代價,否則,革命又有何意義?!“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妹,拒絕婚約可否放在舉事之后再說?”
姚青荷撐起身體,目視哥哥,緩緩搖頭道:“他若是真革命,沒有婚約一樣會革命;他若以婚約為條件才加入革命,即使他加入了,革命也成功了,我也不會嫁給這種小人。哥,明天我跟你去找他們,親口對他說這些話。”
看似柔弱如水的姚青荷,打小的性子卻是寧折不彎。
“山路艱險,何況,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何處,只能抄近路走九資河去天堂寨碰碰運氣。”
“我一定要去。”姚青松語氣堅決,表達的意思很清楚,你不帶我去,我自己也能去。
“好,好,我投降,明天一起進山。”
第二天一大早,姚家兄妹帶著十個姚家團丁上了路,在山里繞了整整四天,天堂寨撲了空,總算羅王城看到幾十號受傷俘虜和看守的十名團丁,這才得知民團已經回軍進駐楊家沖。又是一天的匆匆趕路,總算在公元1911年10月6日午后,也就是夏歷八月十五日中秋節,兄妹倆趕到楊家沖。
“站住!再往前就開槍了!”村口山頭上放了崗哨。
“我是姚青松,來找楊土根。”
為掩人耳目,崗哨是民團中楊家沖本地人,自然認得姚青松,走近了一看就放姚家兄妹過去,卻把十名姚家團丁擋了下來。
本來只有三十來戶人家的楊家沖一下子多了八百多人(包括一百多名愿意反正的俘虜),自然熱鬧了許多。曬壩上、村北口水井邊、荒山坡上,到處都有分隊操練的隊伍,時不時冒出崗哨來攔阻、盤問,臨戰氣氛濃重。學兵姚青松也不拿姚家少爺的架子,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贊楊正濤治軍有方,硬是把民團整治得比巡防軍還像樣,當然,如果能有制服就更好了。
人最多的地方無疑是楊家老宅了,這里成為臨時指揮部所在地。
通報后,楊虎出門來,第一眼沒看到姚青松,只看到未來的二少奶奶,頓時滿臉帶笑迎出來,連聲問好,連聲請進,就差趴下請安了。
“楊麻桿!”
“啊,姚大少爺,喲,穿著軍服真威風。”楊虎心里很清楚,二少奶奶第一,舅哥子只能排第二,所以,舅哥子就算有點不滿,也要先討好了二少奶奶再說。
“土根呢?”
“少爺在開會,小姐、姚少爺,不如跟我去那邊喝茶稍等。”
“開什么會?”
“這個..。”
姚青松是看到羅王城那些俘虜的,也大約知道楊正濤的民團做了啥事,要做啥事,更急著與楊正濤商量大事。此時被阻,干脆大聲道:“告訴他,共進會代表姚青松求見!”
共進會代表,這個名頭頓時把一伙人引了出來。
遠遠的,楊正濤加快腳步出聲招呼:“喲,英節來了,咱們倆有大半年沒見面,沒想到你成了共進會..青、青荷,你也來了,快,快請進!”說是快請進,楊正濤卻站住腳,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三年前那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硬是讓楊二少爺軟了心腸,否則那姚老幺不死也是殘廢。三年后的今天,水靈靈的小姑娘變了,變得令楊二少爺有窒息之感。
姚青松故作不見,目光掃過迎出來的幾人,向楊正濤道:“土根,這,還不介紹一下?”
“哦,我來介紹。姚家沖姚青松,在湖北陸軍測繪學堂讀書。這位是民團教頭,何向東,留美學軍事歸來;這位是二龍山大龍頭田金榜田大哥;這位是民團一大隊大隊長朱福順朱大哥。其他的你都多半認識。”
姚家兄妹心思敏捷,從眾人迎出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那位穿著花花綠綠迷彩作戰服的教頭走在中間,引人矚目。近了再看,板寸短發,寬額挺鼻,臉帶棱角,特別是那雙眼睛,有神!有股子自信的、一切皆在掌控的神氣。聽了介紹,原來是去美利堅國留學軍事回來的,頓時,楊家沖村口到現在的一切變化和羅王城的那些巡防軍俘虜有了答案。至于二龍山嘛,有田大龍頭在此,當然不必提了。
“歡迎共進會代表。”何向東熱情的伸出手,與姚青松握了握。“我們正在會議,姚先生正好參加,正濤,安排好姚女士后回來開會。”
楊正濤分明感覺出何向東說話時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異樣,略一想就明白,軍議關要,自己的表現和態度必須正確,否則難以服眾。
“楊虎,安排一下。青荷,對不起,我要開會。”
姚青松目光瞟過楊正濤,又看向隨楊虎離開的妹妹,心想,楊土根果真長進不少,日子長了,妹妹回心轉意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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