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費爾米客輪謀殺案
沒有人知道法喬拉森林里有多少強盜,如同國王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私生子。
——達麗蘇民諺
“我要講一個故事,一件發生在三十多年前的案件。有強盜、仆從、商人、修女等十七人為此喪生,我的叔叔——皮特羅·讓·雅克,當時的地區巡查官也親歷了這件事。
那年秋天長灣莊園的可娜塔莉小姐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她有個哥哥賈科塔·沙里科夫爵士。而可娜塔莉小姐的愛情卻正是沙里科夫家族悲劇的開端。”斯基基先生跟達爾文說著這三十年前的大案,頓了頓,抿了口杯中的波特酒。斯基基先生是巴勒莫的劇作家,也負責一份小報的主編。達爾文和斯基基先生共享一個二等艙位。
達爾文將一塊方巾遞給斯基基先生,示意他繼續。斯基基先生拿起一本厚厚的書接著說“我們在戲劇里常常看到法喬拉森林里的強盜。很多人不甚了解那兒的強盜,卻異常喜歡談論他們,以致弄得這些強盜在我們眼里的印象總是面目全非的。總的可以這么說,這些強盜是反對這黑塔利亞半島上大大小小的、暴虐的、專制的獨裁者。我這次收集了相當多的卷宗,拜訪了好幾位當事者。
在黑塔利亞聯合王國分裂之后,新的專制者基本都出身于滅亡了的聯合王國的貴族門閥。為了誘惑和安撫下層百姓,他們在城里興建宏偉的教堂,并飾以漂亮的油畫。如拉文納的包浪底尼家族、發恩扎的蒙飛底家族、易母拉的利阿里家族、維洛納的卡納家族、波倫亞的澎底瓦里家族、米蘭的威貢第家族,以及最愛和平,但最虛偽的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這些深藏在自治領的暴君們因為恐懼,指使人干了種種下毒和暗殺勾當。但這些自治領的歷史學家卻無一人敢于記錄這些事件。因為他們只不過是些御用墨客。這些自治領的暴君都熟悉復國分子,也知道他們憎恨自己(例如托卡納大公高莫就熟悉復國分子斯特洛其)。他們中的好幾個就是被暗殺死的。你也懂得,刻骨的仇恨和無休止的猜疑給黑塔利亞人以豐富的思想和無畏的勇氣,給藝術家們增添了才華。也正是這種強烈的激情阻止了在賽威涅夫人時代人們稱之為“光榮”,即犧牲自己。以效忠國家和民族的意識產生。在本世紀,法蘭西共和國男人只能通過在戰場上和決斗中表現出的勇武來表現其作用和功績,并贏得贊譽。因為婦人喜歡剽悍的男子,尤其是勇士,所以他們成了評價男人價值的最權威的裁判。于是“獻殷勤的精神”便應運而生。
它使一切激情,甚至愛情都相繼泯滅,而使我們都臣服的暴君——虛榮心日益壯大。國王保護虛榮心,而且擺出堂皇的理由:由此便使勛章綬帶成了人人追求的東西。
而在黑塔利亞,一個男人可以憑各方面的成就出人頭地,無論是善使長劍,還是從古老的手稿里有所發現,如當時的偶像彼特拉克,都會受人重視。十六世紀的女人愛一個通曉希臘文的博士,同樣或勝過愛一個有名的武夫。由此可見,她們注重感情,不習慣那種媚氣。這就是黑塔利亞和法蘭西共和國的巨大差別。為什么黑塔利亞產生了拉斐爾、喬爾喬涅、提香、柯萊吉等藝術大師,而同時代法蘭西共和國出的卻是一些英勇的統帥,其原因蓋在于此。
請恕我道出這些嚴酷事實。總之,中世紀黑塔利亞的小暴君這種必然的殘忍統治,反使老百姓對強盜有了好感。森林里的強盜盜馬、偷小麥和金錢,一句話,偷他們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的時候,人民恨強盜。可是民眾的心還是向著他們的。村里的姑娘看不上別人,專挑被逼進綠林,投奔強盜,參與過幾次危險行動的小伙子。
當今之世,大家肯定害怕遇到強盜。但之所以容忍這些罪人,而且都同情他們,是因為這個民族的人很精明、很詼諧,對暴君們審查過的出版物,一概抱以嘲笑的態度。他們習慣讀的是熱情描述著名強盜生活的小詩。在這些歷史書籍中,他們體驗到的英雄感情,引起了下層民眾在藝術上的共鳴。另外,他們厭惡官方對某些人的頌詞,而一切民間的藝術能直達他們的心靈。要知道黑塔利亞下層人民忍受的一些苦難,外國人和上等人是絕對體會不到的,哪怕你住上十年也不行。比如三十年前,強盜沒有被獨裁者鎮壓時,他們便懲治為非作歹的小城市統治者,這種事情屢見不鮮。這些政府雇員每月的薪資不超過二十埃居,自然聽命于當地的貴族豪紳。而那些貴族豪紳也就是以這種簡單的辦法來壓倒他們的敵人。即使綠林梟雄有時沒有治住這些飛揚跋扈的小官僚,至少也敢嘲弄他們,和他們斗一斗。在聰明的黑塔利亞人眼里,這可是了不起的事情了。一首十四行諷刺詩,可以使他們忘掉一切痛苦,但要他們忘記所遭受的侮辱,那是永遠也辦不到的。這是黑塔利亞與法蘭西共和國的又一個重要差別。
在三十年前,如果一個可憐的鄉民因與富家有仇,而被鎮上的統治者判處死刑,通常會有強盜去襲擊監獄,解救囚犯。那些豪門大戶,對看守牢房的八、九個士兵很不放心,自己便豢養一支臨時部隊,就是人們叫的鄉勇,布置在監獄四周,并負責把被人花錢買來的替死鬼押上刑場。如果這豪門大戶家里有青年,他便是鄉勇的頭目。
我承認,這種文明給社會風尚帶來很多弊端。當今之世,我們既有決斗,也就用不著請法官了。可是三十年前的這些習俗卻適合于陶冶真正的人。
很多被今日學院派僵化文學吹捧的歷史學家,竭力掩蓋這個在年形成鮮明特征的事物面貌。他們天衣無縫的謊言,在那個時代,搏得過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費拉爾的艾絲特家族,那不勒斯總督等人的贊譽。有個叫日奧諾納的可憐歷史學家,想披露端倪。但是,盡管他只敢說出很少一部分真相,而且用的是模棱兩可、含糊不清的語言,也招來橫禍,在年月日歲的高齡死于獄中。
若你愿了解黑塔利亞歷史,你首先要留意,絕對不要去讀被普遍贊揚的作者的著作;在那里面謊言的要價及收入,都是別的著作所無法相比的。
九世紀蠻荒年代之后,有人撰寫的第一部黑塔利亞歷史里,便有了強盜的記載,并說在遠古年代就存在強盜了。聯合王國的覆亡后,那些比大多數同胞更向往著自由的最堅定的復國分子,便落草為寇了。遭受伯利奧尼、馬拉得第、澎第瓦利、默底西等人蹂躪的民眾,自然地熱愛和敬重與當朝敵對的強盜。篡奪聯合王國時代的執政者之位的這些小暴君是極殘忍的,如佛羅倫薩第一大公爵高莫,暴戾恣睢,懸賞追殺逃至威尼斯和巴黎的復國分子,還派軍隊攻打強盜。遠的且不說,只說三十年前,就是我們的女主人公生活的年代的事。蒙特公爵阿拉晃·比高勞米尼和馬可·西亞那成功地領導了武裝集團在阿爾巴羅附近抵抗十分驍勇的教皇部隊。這些著名領袖仍受民眾愛戴,他們的戰線,從波城和拉文納沼澤延伸至維蘇威森林。因他們的戰績而聞名的法喬拉森林距羅曼五十里,坐落在去那不勒斯的公路旁邊。西亞那的司令部就設在這里。在格列戈利十三世教皇在位期間,這里有時集結了數千士兵。這位赫赫有名的梟雄的詳細經歷,在今天的人們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人們也從不想去弄清他的行動的真實動機。四十多年前他被擊敗。當他看到自己的事業江河日下時,便與他最忠誠的、也可以說罪惡最大的士卒一塊歸順了威尼斯共和國。根據羅曼政府的指令,威尼斯先與西亞那簽署了和約,隨后派人暗殺了他,并調他的部隊去鎮守岡底島,防止鄂圖曼人入侵。狡猾的威尼斯當局明白,岡底島當時流行瘟疫。果然沒有幾天西亞那帶領投效共和國的五百名士兵死得只剩下六十七人。
法喬拉森林巨木參天,蔭庇著一座古老的火山。它是馬可西亞那立下戰功的最后舞臺。每位游客都會向你介紹,在羅曼周圍風景迷人的鄉間,數這處最美,那陰郁的景貌似乎是一出悲劇的布景。蒼翠的樹木覆蓋了阿爾巴羅山的群峰。
在羅曼開國之前好多世紀,多虧一次火山噴發,我們便有了今日這座如此雋秀的山巒。也就是在史前時期,它便聳立在亞平寧山脈與大海之間的廣闊平原上了。巍巍的卡維峰是此山的主峰,它被法喬拉森林的蒼翠林木所覆蓋。從跌拉西、奧絲第,或在羅曼、底瓦里,四處都可看到這座山峰。現在阿爾巴羅山上建了不少華廈。羅曼城南方的地平線便是在此處。這就是在游客中享有盛名的羅曼天涯壯景。在卡維峰頂,有所黑衣修士修道院。昔日此地有座朱庇特·菲特第安神廟。拉丁各民族曾在此舉行共祭,以加強某種宗教聯盟似的聯系。頂著葳蕤的栗樹的濃蔭,游人不用幾小時,便到了神廟的廢墟。在芳香四溢的綠蔭下,游人至今還有種恐怖感,只怕叢林深處跳出強盜來。登上卡維山巔,在古廟的殘墻斷壁間燃起篝火,準備野餐。你從這里眺視遠方,整個羅曼的阡陌良田都在你腳下。在傍晚時分,那三四十里外的大海,似近在咫尺,連最小的船只都看得清楚;借助低度望遠鏡,可看清乘游輪到那不勒斯的船客。轉一個角度,映入你眼簾的是一馬平川,東邊與橫在巴勒斯特立上方的亞平寧山脈相接,北邊是圣·彼得大教堂和羅曼的很多宏偉建筑。卡維峰并非高入云端,那些在歷史上并無名氣的大小角落,你可看得一清二楚。當然,在平原或在山坡上看到的那一簇簇灌木、那廢墟上的一垛垛斷墻,都可令人聯想起蒂特一利勿所記述的充滿愛國主義和無畏精神的可歌可泣的戰斗!
沿著今日作了黑衣修士會修道院花園圍墻的朱庇特·菲勒第安神廟的殘壁,又經那條羅曼早期國王曾通過的凱旋道,便到了巨大的廢墟。這條路由打鑿規整的石塊鋪成。在法喬拉森林中,還能看到大段大段荒廢的路面。
死火山口里,蓄滿了碧水,成了秀麗的阿爾巴羅湖。周圍是二十里的火山熔岸陡岸。龐羅蓓城的發祥地阿爾貝就位于湖畔。
它毀于羅曼早期國王的治下。不過它的殘垣仍在。幾個世紀以后,距阿爾貝不過二里遠的臨海的山坡上,建起了現在的達利蘇城。如屏的崖壁把城市和湖泊間開。城市見不到湖,而湖也見不到城。在平原眺望這座城市,只見那環繞火山的蒼郁森林中,隱現著一座座白色的建筑物。那森林是強盜們喜歡的地方,經常被人提起。
今日達利蘇已有兩萬六千居民,而在三十年前,當大貴族沙里科夫家族興盛之時,這里的人口不過五千。下面我要敘述這個大貴族家庭的不幸。
這個故事是從我千辛萬苦尋覓來的兩部厚厚的手稿中提煉出來的。它們一部來自羅曼,另一部來自佛羅倫薩。我沒有冒險保持了原來的風格,它與我們古老傳說的風格相近。若采用現代細膩、有分寸的筆調,我覺得與所敘的情節,尤其是作者的構思很不協調。畢竟手稿中有太多未經考究的事兒了。
正如佛羅倫薩手稿的作者說:“我寫過很多悲慘的故事,但最后這個故事,卻是叫我最心酸的。我要說的是卡斯特羅城圣母往見會修道院那位著名的院長可娜塔莉·馮·沙里科夫的遭遇。她的案件和她的死在羅曼和黑塔利亞上層社會引起議論。當年,羅曼附近已被復國分子占據。官吏們則賣身投靠豪門貴族。神圣紀109年,也就是可娜塔莉訟案發生的那一年,格列戈利十三世布翁康巴尼登上教皇的寶座。這位神圣的教皇具有一切使徒的美德,但在治理俗務中也有某些不足可以指責。他既不善于使用真正的法官,也不知如何振綱嚴法。他似乎覺得讓他來定人死罪,就是要他承擔可怕的責任。這種理解問題的方式的結果,便是在通往羅曼的路上盜賊蜂起。為了確保旅途中的安全,就得與強盜打通關系。
“位于那不勒斯大路兩旁的法喬拉森林,很久以來,便是反教皇政府的大本營。馬可·西亞那就是林中的強盜頭目之一。羅曼政府多次被迫與他平起平坐地談判。這些強盜之所以如此強大,就是因為他們受到了附近農民的支持。
“美麗的達利蘇城離強盜的老巢很近。神圣紀89年,可娜塔莉就在此城呱呱墜地。她父親是當地最富的貴族。就憑著這等門第,他娶了在那不勒斯王國擁有良田萬頃的威克達·卡拉發為妻。我拜訪了幾位健在的老人,他們對卡拉發和她女兒都很了解。卡拉發是那種謹小慎微、很有頭腦的人。但盡管她很精明,也沒擺脫家庭破產的厄運。說來也怪,我寫了這些可怕的故事,但我覺得不能把這些不幸歸罪于我將要向讀者介紹的任何一個角色。我是看到了這些不幸,但我找不出造成這些不幸的罪魁禍首。正值妙齡的可娜塔莉長得天姿國色、性情溫柔,可這對她倒成了兩大招是惹非的禍根,卻成了原諒她的情人尤拉·羅西,甚至缺乏才智的卡斯特羅主教西達底尼大人的理由。那位主教在羅曼教廷所以能青云直上,是因為他行為端方,儀表高貴、道貌岸然、氣宇不凡的樣子。我讀過寫他的材料,據說見過他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
“我不愿瞎吹捧一個人,但我毫不隱瞞地告訴你,卡維峰修道院里有一個神圣的修士,有人經常撞見他在修道院里懸空升到離地面數尺高的地方,如圣·保羅一樣。只有神力才能使他保持在那特殊的位置。他向沙里科夫大人預言,他的家族到他這一代氣數已盡。他將有兩個孩子,都要死于非命。由于這個預言,沙里科夫大人沒法在當地結婚,而是到那不勒斯去尋找機運。在那里他有幸發了財,并找到了一位有能力改變他的險惡命運的女人(如果他的命運果真險惡的話)。沙里科夫大人是公認的正人君子,樂善好施。可惜他缺乏心眼,竟逐漸放棄了在羅曼的生活,最后幾乎整年住在阿爾巴羅宅邸,專心耕種城市與大海之間那塊富饒平原上的土地。他聽從妻子的建議,讓兒子賈科塔和女兒可娜塔莉受了極好的教育。這賈科塔為自己的出身而自豪,而可娜塔莉則有非凡的美貌。今日從長灣莊園收藏的油畫上還可看到她的姿色。
我開始寫她的故事后,去過長灣莊園,觀賞上帝賜予她的美貌。她不幸的命運在當時引起很大的反響,至今還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可娜塔莉長著鵝蛋形的臉,前額很寬,頭發金黃,面部常洋溢著愉快的表情,大眼睛里閃著深邃的目光,栗色的眉毛精心地描成新月形,嘴唇很薄。嘴部輪廓很像出自著名畫家高內熱的手筆。可娜塔莉的畫像放在長灣莊園畫廊其他畫像中間,看上去儼然像位王后。她那愉悅的神態、端莊的外貌配合得那樣協調,實在是少見。
可娜塔莉在卡斯特羅城圣母往見會修道院寄住了整整八年。羅曼大多數王公貴族將子女都送到此城的圣母往見會修道院。可娜塔莉也在那里寄住了八年,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故鄉。走前給教堂的大祭壇獻了一只精美的圣餐杯。她一回到阿爾巴羅,她父親即以重金從羅曼請來著名詩人綏西洛。年邁的綏西洛教可娜塔莉讀詩圣維吉爾及后世受其影響的著名詩人彼得拉克、阿里奧斯特、但丁的美麗詩章。
達爾文,我在此不得不略去有關十六世紀這些偉大詩人享有各種榮譽的冗長論述。可娜塔莉似乎懂拉丁文。她讀的那些詩里都描寫了愛情。當然在年,我們會覺得這種愛情很可笑。
我指的是那種靠巨大犧牲維持,被神秘氣氛包圍,常常演化成不幸的熱烈愛情。
尤拉·羅西在剛滿十七歲的可娜塔莉身上引發的就是這種愛情。他是可娜塔莉的鄰居,家里很窮,住在離城不到二里的一座茅房里。茅舍建在山上,周圍是阿爾貝廢墟,不遠處是一百五十尺高的青藤密布的崖岸。這座茅舍挨著法喬拉森林蒼翠的樹木,可惜后來建巴拉茲那修道院時被拆毀了。這位可憐的年輕人朝氣勃勃,長得也機靈,生來一個無憂無慮的性格,不嘆自己命苦。他面孔不漂亮,卻富有表情。這是別人對他的最好評價。他在高勞納親王指揮下,參加過兩三次危險的戰斗,表現很勇敢。他雖然窮,長相也不出眾,但在阿爾巴羅姑娘們眼中,卻不乏吸引她們的地方。他引以得意的是獲得了她們的心。盡管尤拉到處討人喜歡,卻直到可娜塔莉從卡斯特羅修道院回來,他才有了真心的愛情。
不久,著名詩人綏西洛從羅曼赴岡比拉文宮,教可娜塔莉姑娘文學。尤拉認識這位詩人,送給他一首拉丁詩,稱詩人晚年有幸與那一雙美目對視,有幸見到那顆心靈受到夸贊時的幸福情景。在可娜塔莉回家前,尤拉與女人來往時,特別當心姑娘的嫉妒和氣惱。現在,姑娘的這種嫉妒和氣惱使他為掩蓋一種初萌的情愫而采取的謹慎態度成為多余。再說,我得承認,一個二十二歲的小伙子與一個十七歲的姑娘相愛,確實是無法謹慎行事的。不到三個月,沙里科夫老爺發現尤拉在他宅邸窗戶下走得太勤了(今天在通往湖泊的那條大街中心段還可看見這座宅邸)。
沙里科夫老爺的初步反應坦率而粗魯,這是各共和國容忍自由的結果,也是未被君主政體的風尚所清除的發泄情感的習慣。那天,他因尤拉經常的出現生起氣來,便斥責道:“瞧你穿的這一身破爛,還敢常在我家門前走動,有臉朝我女兒的窗戶窺探?假如我不怕被鄰居誤解,我就給你三個金幣,讓你去羅曼買件像樣一點的上裝。至少我和我女兒不會再見到你這副寒酸相而惡心。”
可娜塔莉的父親當然言過其實了。尤拉的衣服一點不破,不過是用一般的料子做的。雖然衣服很干凈,經常刷洗,看上去還是顯得舊了點。
尤拉的心被沙里科夫老爺深深地傷害了,白天再不到他家門前去了。
我們上面提過,尤拉的父親利用兩座拱廊和古水槽的槽體作墻造起的屋子,現在遺給了尤拉。它離阿爾巴羅只五六百步遠。房子的地勢較高。從這里到新城去,必須經過沙里科夫府。可娜塔莉很快發現這位奇怪的年輕人不來了。她的朋友原來說,他似乎一見到她,就感到幸福。為了全副身心追求這種幸福,他拋棄了一切交往。
一個夏天的晚上,近子夜時分,可娜塔莉靠著敞開的窗戶,呼吸著微微的海風。盡管城市與大海隔著一塊三十里寬的平原,可在阿爾巴羅山上仍能感受到它那沁人心脾的涼意。夜色融融,萬籟俱寂,連樹葉落下的聲音都聽得清楚。可娜塔莉依窗而坐,可能正在想著尤拉,突然隱約看見什么東西,像是一只夜鳥的翅膀,輕輕地掠過窗戶,便驚恐地離開了窗戶。可她怎么也沒料到,這東西是某個過客遞進來的。可娜塔莉的窗戶在宮殿的三樓,離地有五十尺。在沉寂的夜里,這件奇異的東西在窗前來回晃動。她突然意識到了這是束花。她的心激烈地跳動起來了。這束花好像是固定在二三根竹竿一樣的蘆葦桿上。這種蘆葦長在羅曼農村,其莖有二三十尺高。由于竿子不硬,風又大,所以尤拉費了很大勁才將花束送到可娜塔莉窗前。他想可娜塔莉可能在里面。再說夜里漆黑,從街上往上看什么都看不見。可娜塔莉佇立在窗前,內心激動不安。她想,要是收下這束花,不等于表露了心愿?一個現代的上流社會少女,受過良好的教育,遇到這種事情而產生的感情,可娜塔莉當時是體會不到的。她首先想到的是父親和兄長賈科塔在家,只要有一點動靜,他們就會開槍射擊。尤拉所面臨的危險,使她生出憐憫之情。其次她又想,盡管她還不夠了解他,可除了親屬,他是她在世上最愛的一個人。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收下了那束花。當她在黑暗中伸手去拿花時,觸到了系在花莖上的一張紙條。她跑到大樓梯上,借著圣母像前長明燈的光亮讀起來。只讀了頭兒行她就幸福得臉上發燒。“太冒失了!”她想,“若被別人看到,那不就完了。我家里的人不會放過這可憐青年的。”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臥室,點亮了燈。對尤拉來說,這一刻真是太幸福了。不過,他對自己的行為還有點不好意思,緊貼著一棵橡樹,好像是躲在暗處似的。這些橡樹形狀古怪,至今仍聳立在沙里科夫宅邸前面。
尤拉在信中,直截了當地講了他受可娜塔莉的父親辱罵的情形。他接著寫道:“是的,我很窮,您很難想象我窮到了什么地步。我僅有一棟房子,您可能在阿爾貝引水槽的廢墟上看到了。房子旁邊有一個菜園。我種了蔬菜自己吃。我還有一個葡萄園,三十埃居一年租出去了。真是,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愛您。當然我決不能要您到我這里來受苦。但是,假如您一點不愛我,生命對我就不會再有價值了。不用我說您也知道,我將生命千百次地獻給您了。在您從修道院回來以前,我的生活不僅沒有苦惱,相反,充滿了最迷人的憧憬。因此,我可以說,當我想到幸福就在身邊時,我反倒感到不幸。的確,那時誰敢像您父親那樣斥罵我呢?我手里的刀子可不是吃素的。我有刀槍,又不缺膽量,我以為自己不會低人一等。
我什么也不缺少。可現在全都變了,我知道什么叫膽怯了。我寫得太多了,您可能會瞧不起我。假如您不蔑視我,假如您憐憫我,不嫌我衣著窮酸,那末每天晚上,當山巔上嘉布遣會修道院夜半的鐘聲響起時,您會發現,我藏在大橡樹下,仰視著您的窗戶,我猜那是您的臥室。若您像您的父親一樣鄙視我,就請抽一支花丟給我。不過請您當心,別把花丟到陽臺或墻壁突飾上。”
可娜塔莉把這封信反復讀了幾次,眼睛漸漸充滿了淚水。她感動地看著這束漂亮的花。它是被一根堅牢的絲帶捆住的。她試著拔出一支,可是沒有成功。隨后,她感到一陣內疚。抽出一朵花,或不論以什么方式糟蹋情人獻的花,對羅曼姑娘來說,都意味著毀掉愛情。她擔心尤拉要急了,忙跑向窗戶,可當她跑到窗前時,她突然感到臥室燈光那樣亮,她被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可娜塔莉一時不知所措,弄不清用什么來向對方示意,她似乎覺得什么東西也不足以表達她的心情。
正當斯基基先生講述的正投入之時,客輪服務生敲了門并大聲說道:“先生們,餐廳12點整開始給二等艙的乘客供應午餐。”斯基基先生應了門后對達爾文說:“走吧,小伙子!讓我們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是他們中的哪個家伙?”
“戴單片眼鏡的那個。”
“待會看他點些什么,讓喬納生干掉他!”
“是的,頭。”
“日安,先生們。”服務員示意達爾文和斯基基先生就座。“兩位客人,我們今天供應新鮮牛腱肉和海鱸魚,您想怎么做呢?可得快一點決定,二等艙的客人很多。”
“番茄牛肉濃湯、鷹嘴豆配薄餅”斯基基先生快速回答道。
達爾文則點了馬賽魚湯和薄底披薩餅邊。
正當斯基基先生和達爾文討論長灣莊園敘事的某些細節時,鄰桌的客人口吐鮮血,軟倒在地。在二等艙乘客詫異驚恐之時,餐廳的角落里一個蒼白皮膚的馬臉女人一把拽過一個胖廚子。
“該死的,喬納生!目標是戴單片眼鏡的那個小老頭!”
“頭,是服務生搞錯了。”
“那么只能使用B計劃了。”
“先生,您能送我和我姐姐回客艙嗎?我姐姐剛才受到了驚嚇。”一位姑娘扶著另一個臉色慘白的姑娘向斯基基先生請求道。
“作為一位巴勒莫紳士,這是我的責任。”
斯基基先生和達爾文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五分鐘后斯基基先生就變成了一具墜海的死尸,斯基基先生剛進那兩個姑娘的客艙就被兩個埋伏著的壯漢和姑娘們摁在一塊浸潤滿海水的海綿上,掙扎片刻便停止了呼吸,接著就被扔到了海里。
直到達爾文找到了船長幫忙,這艘快速客輪屬于易德若家族的產業,巴德·易德若親自囑托船長要照顧好達爾文。船長和大副詢核查了那兩個姑娘的船票、證件并詢問了她們,據她倆所述斯基基先生送她們到客艙之后喝了杯安神的苦艾酒就離開了,她們也不知道達爾文先生去了哪兒?
“船長明天天亮一靠岸就會通知港區的巡查官,按照慣例如果沒有在船上發現尸體,會登記核實所有乘客的身份之后就按意外失蹤處理。”
“皮特和利德是混上船來的,而且服過刑,要是叫憲兵查到會有大麻煩。這也是為什么我沒有先使用B計劃的原因。喬納生,你要是當時就成功的話,解剖的病理報告頂多是胃穿孔!皮特!利德!你倆去一等艙順手拿點值錢東西,喬納生會準備一只救生小艇。你們夜里就走!”
第二天天明時分,費爾米客輪被一大群憲兵團團包圍,每個乘客和船員都被嚴格搜查了一番。好幾位一等艙的貴人在碼頭上咬牙切齒地詛咒那些小偷。當然達爾文第一時間知道了船長秘而不宣的消息——船上少了一只逃生用的小艇,昨夜有喝醉酒的水手看到兩個人駕著那船。等有水手報告給二副的時候,小艇已經消失在漆黑的海洋深處了。
斯基基先生的遺物——那一皮箱手稿被達爾文保管著,雖然達爾文不怎么對斯基基先生的《長灣莊園敘事》感興趣,但他知道把這些故事展現給讀者是斯基基先生的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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