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梯沿途設有路燈，照亮山間的路。

        下山的時候，程意背著楊安翠走在最前面。宋周河由于腿傷的緣故，眾人怕他跟不上，讓他走在中間。

        凌輕輕則故意拖著徐南丞走在最后。

        她掏出手機和耳機，點開音樂播放器，在最近播放列表里找到一首歌。但她沒有播放，而是停在播放界面。

        “徐南丞。”她喊了他一聲。

        徐南丞側頭看過去，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折射在他精致冷硬的側臉。在黑夜氛圍襯托下，顯得他整個人陰沉沉的。

        凌輕輕抬頭盯著他，抿嘴一笑，臉頰邊浮現甜甜的小酒窩。路燈熾白的光柔柔灑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溫柔乖順。

        她遞出另一邊耳機，笑盈盈地說：“要不要一起聽歌？”

        聽歌？

        徐南丞視線下移，目光落在她白皙指尖處，黃色耳機線纏繞著指節，耳機頭安安穩穩的躺在掌心。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簾，沒有拒絕。

        食指挑起耳機，將它塞進耳朵，一首從未聽過的旋律歌在腦海響起。

        “喜歡你給我你的外衣讓我像躲在你身體里喜歡你………我喜歡這樣跟著你隨便你帶我到哪里你的臉慢慢貼近………”

        徐南丞站著不動，凌輕輕也不動。兩人在原地站著，直到一首歌播放完。

        “好聽嗎？”收好耳機線，凌輕輕眼巴巴盯著他，迫不及待想從他口中知道答案。

        徐南丞懶懶地“嗯”了聲：“好聽。”

        就是歌詞有點露骨，老是講喜歡喜歡的。但他見凌輕輕笑得開心，也就沒說出來。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

        過了會兒，他又聽見凌輕輕問：“那你是喜歡歌，還是更喜歡給你推薦這首歌的人？”

        夏夜山間飛蟲太多，蟬鳴聲聲不斷，連帶著迎面而來的晚風都有些聒噪。

        徐南丞低眸，眉頭輕輕皺起，像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凌輕輕直視了他一會兒，杏眸里的笑意隨著時間流走，漸漸變得暗淡。

        “沒事，當我沒問。”她小跑著上前，跑到宋周河身邊。

        只留徐南丞一個人獨自走。

        累了一天回到家，凌輕輕洗完澡直接癱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在夢中，她又重新見到了那天婚禮的場景。

        裝飾豪華富貴的主宴廳，幾十張桌椅，幾萬朵白玫瑰，還有數不清的氣球與彩帶。

        婚禮舞臺的正中間，碩大的led智能屏上滾動播放著新娘從小到大的照片。

        周遭都是人們此起彼伏的恭喜聲。

        凌輕輕感覺自己就站在舞臺上面，她也穿著白色婚紗，手拿著捧花。

        她和徐南丞手牽著手，面對司儀許下鐘愛一生的承諾。

        可就在交換戒指的時候，大門被人推開，一個面容模糊的女人沖到臺上給了她一巴掌。

        而凌輕輕也被夢中這一巴掌拍醒了。

        她直接坐起來，快速喘氣，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悶得她心臟發疼。

        怎么回事，為什么會突然夢到婚禮。明明從她重生回來到現在，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

        更別提夢見徐南丞。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拿起手機一看，凌晨五點。

        后背濕答答冒出一身汗，頭發粘在脖頸上，癢，也有點難受。

        凌輕輕干脆翻身下床，洗了澡后直接換上運動服，出門跑步。

        但她明顯高估了自己的運動量，才出門不過幾分鐘，她就累的喘不來氣，肚子左側疼得厲害。

        反正放假了也沒事做，她干脆躺在公園的木椅上看日出。

        清晨風有點涼，凌輕輕又剛來大姨媽，躺了一會兒就覺得手腳發冷。

        她站起來跺跺腳，將手揣進衣兜，慢悠悠往家里走。

        凌家居住在獨棟的別墅小區，距離公園很遠。

        等她踏上回家那條小道，隔著老遠就看見家門口停了一輛黑色轎車。

        憑著良好的視力，凌輕輕一眼認出車牌號是自家媽媽的。

        凌家經營著一個公司，凌輕輕爸媽每天忙于事業，不是出差就是住在公司加班。所以自她重生回來，一家三口還沒有正式見過一面。

        現在媽媽回來了，就意味著公司的事可以告一段落，她爸爸也要回來了。

        想起性格嚴肅，總板著一張臉的凌峰，凌輕輕腳步有些退卻。

        她不敢回家了。

        要是讓一向注重學習成績的凌峰看到她那點分數，她大概率會被打死。

        雖然上輩子她成績也不算多優秀，但至少不像現在，拉胯到十幾分，幾十分這么低。

        砰！

        猛砸車門的聲音喚醒走神的凌輕輕。

        她顫巍巍地抬眼看過去，正好對上凌峰氣到發紅的雙眼。

        “凌輕輕，給老子過來，快點！”凌峰很生氣，說話全靠吼出來。

        凌輕輕身體一抖，趕緊小跑著過去。順便在心里胡思亂想：昨天考完試，不可能今天出成績。他再生氣，也應該是幾天后的事。

        那他現在氣什么？

        凌輕輕沒想明白，也沒時間想明白。

        她剛走近，凌峰就抬起手狠狠給她一巴掌。

        力道很重，聲音很響。

        凌輕輕感覺自己半邊臉都腫起來了，嘴巴里彌漫著鐵銹般的血味，也不知道咬破了哪里。

        她死死咬住唇，盡管淚水彌漫眼眶，也不敢哭出來。

        “爸，你——”她想知道發生了什么，結果一開口就被打斷。

        “別叫我爸。”凌峰解開上兩顆襯衫扣子，單手叉腰，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著凌輕輕，氣到話都要說不出來。

        “我沒你這么放蕩不知羞恥的女兒。”

        放蕩，不知羞恥。這居然會是一個父親用來評價自己女兒的話。

        凌輕輕使勁低著頭，雙手指甲死死陷進肉里。她顧不得疼，只想讓自己不要哭出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不知道？那我跟你好好說說。”

        “一個月前，你的老師打電話跟我說你成績大滑坡，上課不專心，懷疑你早戀。我當時跟老師保證，我的女兒不會做這種事。可事實呢？”

        “我叫人查了下你最近的生活軌跡，發現你最近一直在跟別的男生出去玩，吃吃喝喝。昨晚更夸張，那么晚才回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找徐南丞補習的事，媽媽都知道。而昨晚，宋周河也跟著去了。

        她想解釋，可看著眼前氣到渾身發抖的凌峰。估計她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反而會怪她狡辯。

        凌輕輕低頭沉默，乖乖忍著臉上的疼，站在原地挨罵。

        凌峰早上收到消息太生氣，此刻沖回來教育了一頓，氣消了大半，冷著臉讓她回家面壁思過，自己又坐車回公司了。

        凌峰走后，凌輕輕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雙腿發麻，大腦放空，眼前出現星星點點的白光。

        她再也撐不下去，直接沖回房間，拿起手機給一個人打電話。

        昨晚回來后，徐南丞又熬夜看了會兒書，此刻還沒睡醒，接起電話時嗓音都是慵懶沙啞的。

        “凌輕輕？”

        語調輕緩，尾音上揚。

        聽見熟悉的聲音，凌輕輕情緒瞬間崩潰，淚水奪眶而出，漫天的委屈不甘將她湮沒。

        連說話都帶著抽噎聲：“徐南丞，我想見你。”

        就這一瞬間，突然好想好想。

        凌輕輕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記得自己哭累了躺回床上，就這么睡過去了。

        再醒過來，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她哭得狠了，嗓子有點啞：“喂。”

        說話都還帶著哭腔。

        沉默半晌，徐南丞終于開口：“下來，我在你家門口。”

        “！！！”

        幾乎是同時間，凌輕輕想也不想直接往樓下跑，急得拖鞋都沒穿。

        眼前大門推開，徐南丞見她不穿鞋就跑過來，眉頭一皺，正要說點什么，懷里突然沖進來一個柔軟的小人。

        他沒反應過來，被撞得往后退了好幾步，勉強穩住身體。

        雙手拍她背也不對，揣進包里也不對。徐南丞只好尷尬地舉起雙手，任她抱。

        凌輕輕覺得自己太委屈了，明明什么都沒做，只是日常生活的社交活動，居然被凌峰誤解成那樣。

        她又氣又委屈，也顧不上考慮徐南丞不喜歡人近身接觸的毛病，直接沖上去撲進他懷里。

        毛茸茸的腦袋埋進他胸膛，徐南丞垂眸，視線所及只能看到后腦勺，還有微微聳動的肩膀。

        耳邊回響著淺淺的，似有若無的壓抑的哭泣聲。

        環在腰上的手越收越緊，徐南丞的心臟越發難受。

        那種奇異的酥麻感再次席卷他的四肢，甚至比第一次來得更加強烈，左胸下的心臟不安分地跳動著。

        咚咚咚。

        聲音大到他都沒法察覺，自己的耳朵早就又熱又燙，紅得要滴血。

        聞著他身上淺淡的檸檬香，凌輕輕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大腦清醒了，凌輕輕遲鈍地反應過來，想起兩人現在不咸不淡的關系，再想想她居然膽子大到敢抱他。

        瞬間……慫了。

        按照徐南丞的脾氣，他會不會直接把她推開？

        那她要說點什么來緩解尷尬。早上好還是你吃了嗎？

        “凌輕輕。”徐南丞突然喊了她一聲。

        “啊！不好意思。”

        如丟掉燙手山芋般，凌輕輕瞬間后退好幾步，整個人身體繃得直直的，就怕徐南丞突然有所動作。

        徐南丞皺眉，不理解她這副緊張的模樣是為什么。視線下移，落在她光禿禿的腳上。

        他的眼神冷了下來：“先回去穿鞋。”

        凌輕輕“哦”了聲，轉身往里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他。

        雖然不清楚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地址的，但人來都來了，邀請一下總可以。

        “你也進來吧。”嗓音啞啞的，帶著哭腔，聽起來有點小可憐。

        哭過的小臉還掛著淚痕，眼睛紅通通的，眼皮微腫，柔順長發有些許凌亂。最突出的是，她的左邊臉映著清晰的五指印，臉有點腫。

        徐南丞收回目光，搖了搖頭：“不了，我等會兒還有事。”

        “哦。”

        目送徐南丞離開，凌輕輕走進廚房給自己準備早餐。

        因為爸媽不常在家的緣故，凌輕輕也沒請阿姨，午飯在學校吃，早餐晚飯從外面買。

        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個人住。

        很自在，也有一點點孤獨。

        餐桌上，凌輕輕機械地吃著碗里的面條，手機上的聊天信息還停在與宋周河的聊天界面。

        據他說，他爸媽昨晚突發奇想，大半夜拉著他起床，訂了機票全家旅游去了。

        現在他已經躺在海南的海景房里，欣賞海上日出。

        對比下來，凌輕輕有點慘。她繪聲繪色地跟宋周河吐槽早上發生的事，還慘兮兮的說自己肯定毀容了。

        配的圖片是一個穿著粉色毛衣的小孩子哇哇大哭的表情包。

        宋周河在那頭瘋狂笑出眼淚，過了會兒，良心發現的來一句：【要不要隔空幫你買點藥？】

        【不需要，你那點錢留著治】

        沒有打完字，微信置頂又彈出一條消息。

        徐南丞發過來的，讓她出來一下。

        凌輕輕覺得奇怪，放下筷子將信將疑的走出去。一打開大門，發現早已離開的人現在拎著一大袋東西站在她家門口。

        徐南丞單手扶著墻，頭微低著，胸腔上下起伏，呼吸有點喘，額頭滲出汗，梳順的頭發此刻亂糟糟的，整齊的衣領也立起一角。

        就像剛跑完一千米。

        凌輕輕有點蒙：“你要不要喝水？”

        徐南丞垂下眼簾，一言不發的將手中袋子塞到她手中，轉身離開。

        走出幾步，實在不放心，又回頭出聲叮囑她：“里面有冰袋，記得24小時內冰敷。還有消炎止痛的藥，你記得吃。”

        “……好。”

        事情發生太快，直到徐南丞離開，凌輕輕都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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