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日那天，凌輕輕起得很早。

        為了方便今天的活動，她特意沒穿裙子，只挑了件米色短袖配牛仔背帶褲。過肩頭發被分成兩股，編了兩股蜈蚣辮搭在兩側。發尾還被她扎了兩顆棉線針織的白色小雛菊花朵。

        看著鏡子里清新秀麗的可人，凌輕輕點了點頭，對自己的妝發很滿意。

        暗自欣賞幾分鐘，眼看著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兩小時。為了防止又出現上次的遲到現象，凌輕輕決定早點出門。

        她推開房門，輕手輕腳的從二樓樓梯往下走。

        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凌峰突然回來了。

        自從上次打臉事件后，這還是凌輕輕第一次見他。

        父女倆打了照面，誰都沒出聲打招呼，默契的回房間各干各的，昨天連晚飯都沒吃。

        凌輕輕害怕凌峰知道她又約了人出去玩，下樓梯時恨不得脫了鞋子走路，不敢弄出一點兒動靜。

        可越怕什么，什么就來得越快。

        凌輕輕膽戰心驚走下來，手碰到門把手，剛要松口氣，身后突然傳來凌峰的咳嗽聲。

        “……”凌輕輕背脊發涼，身體僵硬地轉過來，臉頰勉強擠出一點笑，“爸……”

        凌峰看她這“盛裝打扮”的模樣，沒說什么，只是皺了皺眉：“今天你生日，你媽晚上回家吃飯，記得早點回來。”

        這是同意她出門的意思了？

        凌輕輕立刻站好：“知道啦！”

        凌輕輕約徐南丞來的地方是郊外，說是郊外，其實不過是一個遠離市中心的開放式的天然湖景區。

        沿湖那一帶都是低矮樹叢，最靠南的一側還有個小型沙灘。

        凌輕輕聽人說站在那個沙灘上，可以看見北橙最美麗的日落景象。

        景區led大屏下，凌輕輕到的時候，徐南丞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身形挺拔，清雋俊秀。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風景。

        形形色色的人流穿梭中，徐南丞一身白衣黑褲，輕易奪走她所有的目光。

        凌輕輕嘴角揚起笑，正想著要不要出聲叫他，就見那邊躲在景區大石旁的幾個女生相互推搡著。糾結一會兒，一個長相乖巧文靜的女生被眾人推到徐南丞身邊。

        凌輕輕離得遠，不知道他們具體在聊什么。但外出遇到帥哥這種事，不用想都是來要聯系方式的。

        果然，不一會兒就看見那個女生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最后尷尬得紅了臉，捂住臉跑了。

        徐南丞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這讓凌輕輕莫名好奇，他究竟跟那個女生說了什么。

        她在這邊思考，那頭的徐南丞卻慢慢撩起眼皮，視線穿越往來的眾人放在她身上，眉梢輕輕一挑。

        似乎在疑惑她為什么還不過來。

        凌輕輕不敢遲疑。

        “徐南丞——”隔著老遠，她朝他揮手。觸及他的目光后，她笑著一路小跑沖過來。

        等她來到近前，發現他身上背著書包，手里還拿著一杯奶茶。

        “給我的？”她指了指奶茶。

        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徐南丞當真把奶茶遞過來，眸色認真地盯著她，點頭：“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只好點了跟上次一模一樣的。”

        他口中的上次，應該是第二次三人去書吧補習，程意給她點的全糖芋圓波波奶茶。

        她不是嗜甜的人，本身也不愛吃太甜的東西。

        那會兒礙于兩人在場，她不好駁了面子，就隨口夸了句好喝，沒想到徐南丞會記下來。

        她接過奶茶，雙手捧著狠狠吸了一大口，溫熱的甜膩感在舌尖停留，口中像塞了一大勺蜂蜜。

        甜是甜，卻甜的發鼾。

        凌輕輕咽下奶茶，仰起臉笑得眉眼彎彎：“奶茶很好喝，謝謝。”

        徐南丞點了點頭，沒說什么，可從微翹的唇角依舊能看出來，他心情很愉悅。

        兩人肩并肩走在磚紅走道上，隔著低矮的樹叢，繞著天然湖邊緣散心。

        凌輕輕手捧著奶茶，偶爾吸一口。大眼睛滴溜溜轉著，從湖面風光到樹品種類，最后又看向走在身旁的徐南丞。

        徐南丞長得高，比凌輕輕還要高上一個頭。

        以這樣的視角來看，凌輕輕努力偏頭，只能瞧見他緊繃的下顎線，以及藏在他下巴的一點紅痣。

        看著看著，凌輕輕又開始走神。

        其實上輩子，她和徐南丞是接過吻的。就在她喝醉酒胡攪蠻纏吻上他臉頰那次。

        而在那之前，徐南丞從店里抱著她回家，兩人坐在車里，她被抱在他懷中，恍惚之間看見那顆紅痣。

        紅痣在眼前一晃一晃，盯得她眼睛發熱。毫無預兆的，她抬起手挽住徐南丞脖子，硬拉著他下來，吻上那顆紅痣。

        慌亂之中，好像還碰到他的嘴唇。

        那時候她醉得徹底，只記得自己像吃了棉花糖似的，又軟又甜。事后，她還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

        想到這里，再看那顆紅痣，凌輕輕眼神不自覺躲閃，紅暈順著脖子爬上臉頰。

        忍不住在心里唾棄自己：思想越來越不純潔了。

        凌輕輕猛吸了口奶茶，想壓下腦中亂七八糟的畫面。沒想到反應不及，反倒把自己嗆到。

        “咳咳咳——”

        徐南丞停下腳步，手放在她背后輕輕拍了兩下：“你還好嗎？”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檸檬香，凌輕輕咳得臉更紅了。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見徐南丞指著她的臉，一本正經地問道：“你臉那么紅，沒事吧？”

        “……沒事。”只是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凌輕輕將手比作扇子，瘋狂扇了幾下，呵呵笑道：“可能太陽大，走路太熱了，我們還是去租個自行車吧。”

        徐南丞眼神上下掃視她一圈，確認沒問題后，才松了口：“好。”

        他根本不知道在之前短短的幾分鐘里，凌輕輕腦中究竟閃過多少個曖昧畫面。

        天然湖很大，兩人騎著自行車繞湖一圈，花費時間將近兩個小時。

        主要是凌輕輕體力不行，騎一會兒要停下來休息。就這么走走停停，等兩人繞完湖，直接就可以去吃飯了。

        午飯凌輕輕選了家顧客不多的飯館，環境靜謐，適合兩個人安安靜靜吃飯。

        吃完飯，凌輕輕想不出景區還有哪些好玩的地方，索性直接拉著徐南丞走到草地上，兩人并肩坐著曬太陽。

        “你看那邊，藍天和湖水的交界線，是不是好漂亮。”

        午后的陽光刺眼，徐南丞順著凌輕輕手指的方向，略微瞇了瞇眼，勉強看清景色。

        天空的藍和湖水澄澈的藍仿佛交融合并，相互輝映。無邊無際的湖面，看得人心境寬敞，忍不住贊嘆。

        “嗯。”徐南丞心不在焉的回答，“很漂亮。”

        話是這么說，他的目光卻盯著凌輕輕的眼睛。

        從第一次見面，徐南丞就注意到凌輕輕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好看，眸色是純粹的黑，像清晨剛摘下來的黑葡萄，帶著濕漉的水霧，卻又干凈清亮。

        此刻，她轉過頭，兩人視線相觸，她的眼里全是他。

        “嘿！”

        見他在發呆，凌輕輕舉起右手在他跟前晃了兩下，“你在想什么？”

        徐南丞沉默下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通過這么久的接觸下來，他發現自己很愛靠近凌輕輕，也喜歡她無意識的接近他。

        哪怕她找著蹩腳的理由，他也沒有拆穿。

        每一次，一旦和她距離太近，他的心臟就會像瘋了一樣的跳動。那次她哭著撲進他懷里，他差點以為心臟會炸裂。

        看著她受傷，會心疼她心疼到無以復加。

        他問過程意，程意說這種感覺叫在意，往深了說就是喜歡。

        那會兒，程意翹著二郎腿，嘖聲感嘆：“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一個人，方法很簡單。你找個理由接近她，看你的心臟會不會狂跳，不就得了。”

        所以那天在他家門口，眼睜睜看著凌輕輕往后退，他也沒躲。

        就這樣，她跌進他懷里。

        他也終于明白，原來他真的喜歡她。

        “喜歡”，原來是這么莫名其妙的感覺。

        “徐南丞，徐南丞？”

        伴隨著一聲聲的呼喚，徐南丞抬眸，眼底盛滿迷茫，愣愣地看著她。

        凌輕輕肩膀一軟，松了口氣。她撇起嘴巴，雙手抱胸，故作嚴肅地盯著他。

        “你在想什么，剛才飛過一輛塑料自制的飛機，我想叫你看，回頭就看見你一副失神的樣子，是不是在想哪個好看的小女生？”

        搖了搖頭，徐南丞低聲叫她的名字：“凌輕輕。”

        凌輕輕看他表情變了，以為他生氣。叉腰的手趕緊放下來，乖乖將身體坐得端正。

        “在。”

        “你和宋周河——”他頓了頓，遲疑地問，“是什么關系？”

        還以為會問什么高深的問題。

        凌輕輕心尖的石頭放下了。她雖然有點疑惑徐南丞為什么突然這樣問，卻還是乖乖開口。

        “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比好朋友還要更好的關系。”

        她和宋周河知道對方所有的糗事，每次兩人一吵架就用爆對方黑料作為威脅。當然誰也不妥協，最后兩人風風火火打一架才算完。

        心中思索片刻，徐南丞又開口：“程意呢？”

        “好朋友。”

        雖然認識得晚，但她和程意性格相投，也能玩到一起去。

        望著眼前笑盈盈的、認真回答問題的凌輕輕，徐南丞張了張嘴，始終問不出最后一個問題。

        ——那我呢？我對你而言又是什么關系？

        他想問，卻又害怕知道答案。

        就在他躊躇不前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沉默的氣氛。

        “喲呵，讓我看看這是誰。”程意曖昧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打量，調侃著笑，“徐南丞和凌輕輕啊，你倆在聊什么。”

        徐南丞抬眸，冷眼瞪著他。

        程意嘴巴一撇，看向另一邊的人：“凌輕輕，過生日不辦生日會就算了，怎么還偷偷跑出來跟某人單獨約會。”

        凌輕輕腦中警鈴大響，完了完了，照程意這張嘴叭叭的說下去，估計徐南丞要懷疑她居心不良，又要生氣了。

        那她的“報復徐南丞”計劃，進度條豈不是又得退回原點。

        那可不行。

        余光瞥見徐南丞變了臉色，凌輕輕趕忙站起身，語氣強勢的回應：“什么偷偷約會，我跟他是在路上偶遇，順路一起過來的，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解釋得很好，只是語氣有點虛。

        程意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神落到徐南丞身上，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是嗎？”

        他可沒忘記昨天大半夜，徐南丞逼著他詢問怎么跟女生相處最自然，還特意問了上次點的奶茶，原來都是為了凌輕輕。

        照這樣來說，徐南丞喜歡的人估計也是凌輕輕。

        程意暗自挑眉，收回目光，心中感嘆：凌輕輕可以啊。

        察覺到程意眼神不善，凌輕輕不自覺退到徐南丞身旁，瞪著他：“你什么表情。”

        徐南丞皺眉，眼神冷冷地盯著他。

        程意咧嘴一笑：“沒什么，正好小翠也來了。我們四個一起玩，人多熱鬧。”

        凌輕輕沒意見，她偏頭看向徐南丞，有點害怕他因為剛才那番話生氣。

        于是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輕輕扯了下：“你的意見呢？”

        刻意忽略對面程意賊兮兮的眼神，徐南丞面向她，勾了勾唇：“都可以。”

        于是，兩人游玩變成四人行。

        一直嗨玩到五點，吃晚飯的時候，凌輕輕、楊安翠、程意三個人累的趴在桌面休息。

        徐南丞則坐姿端正，還好心地給每人倒了一杯水。

        吃完飯，時針指到六點。

        想起和凌峰約定的回家時間是七點半，凌輕輕打了聲招呼就要走，又被程意拉著玩一個游戲。

        “幾分鐘，玩完我們就回去。”

        她將信將疑，又坐回去了。

        “我的游戲很簡單，就是轉瓶子，瓶口指著誰，我們就問那個人一個問題。其實就是另一種玩法的真心話大冒險，規則大家都知道，我們直接來。”

        第一次指到程意，他選大冒險，被迫做了五十個深蹲。

        第二次指到徐南丞，程意提的問題，問他和凌輕輕是什么關系？

        徐南丞低頭思索一會兒，沉吟出聲：“朋友。”

        到目前為止，還只是朋友。

        第三次，指到凌輕輕。楊安翠興奮地舉手發問。

        “那我問一個，你覺得自己和徐南丞是朋友嗎？”

        這個問題接在上一個答案之后，怎么看都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針對性。

        程意起哄般拍了拍桌子，讓她快點回答。

        凌輕輕目光掃視一圈，最終落到徐南丞身上。見他低著頭滑手機，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似乎對這一切毫不關心。

        “不是。”

        伴隨著這兩字落下，輕松的氛圍瞬間凝固了。

        徐南丞指尖一頓，手機被他狠狠戳了下，能聽到清晰的吧嗒聲。

        手機掉地下了。

        他緩慢撩起眼簾，目光深沉的定在凌輕輕身上。

        她卻毫無所覺，抱著水杯慢悠悠的喝水。

        察覺徐南丞周身氣壓驟降，坐旁邊的程意趕緊往另一邊挪了挪椅子，離他遠點。

        徐南丞說不清現在的感受，只覺得有些諷刺，胸口憋得厲害，像壓了塊石頭。

        接收到凌輕輕看過來的疑惑目光，他冷冷的扯開唇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隨后，站起身：“我去衛生間。”

        掉在地上的手機，沒人撿。

        凌輕輕驚訝于徐南丞的情緒轉換，一開始挺正常的，怎么突然跟換了個人似的。

        想起方才徐南丞看她那陰惻惻的一眼，她后背都有點發涼。

        “徐南丞怎么回事？”她問程意。

        程意看她是真的不明白，只好旁敲側擊的提醒：“我看你和徐南丞玩的挺好，為什么不承認他跟你是朋友？”

        “本來就不是。”凌輕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沒走遠的徐南丞聽見這話，臉色鐵青，加快腳步離開。

        程意：“……”朽木不可雕也！！！

        卻見凌輕輕思考了會兒，眼神認真，語氣堅定地說：“我不跟喜歡的男孩子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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