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醫(yī)院宣布凌輕輕搶救無效死亡后，凌媽媽無法接受自己女兒的突然離世，一夜之間病倒了，凌峰一邊兼顧公司，一邊照顧人，實(shí)在分身乏術(shù)。

        凌輕輕的一切身后事都是徐南丞在打理。每個流程，每一件事，他都親力親為。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徐南丞的精神狀態(tài)直線下滑。他不去學(xué)校了，整日在家喝酒，一坐就是一天。

        程意來找他那天，幽暗的房間里酒氣熏天，徐南丞穿著凌亂的襯衫，胡子拉碴，頭發(fā)跟雞窩一樣，手里拿著一瓶酒。

        他瞇了瞇眼：“程意？”

        七八天不說話，發(fā)音艱難。

        “你他媽——”程意沖上前想罵人，一瞧他瘦弱的風(fēng)一吹就能卷走的身板，不忍地別開眼，“徐南丞，人死不能復(fù)生。”

        作為兄弟，程意只能提醒到這個地步。凌輕輕已經(jīng)死了，他更希望徐南丞能重新振作起來，而不是一直當(dāng)頹廢烏龜。

        勾唇嘲弄一笑，徐南丞仰頭灌完一瓶酒。他喝得急，酒水順著下顎沾落襯衫：“是啊，人死不能復(fù)生。”

        徐南丞垂下腦袋，用左手揉了揉本就凌亂的發(fā)，嗓音沙啞：“程意，你說我要是早點(diǎn)告訴她我媽媽的事，早點(diǎn)告訴她藍(lán)雨和我爸爸的事，早點(diǎn)告訴她我喜歡她……”

        說到這里哽咽得無法出聲：“她是不是就不會中圈套，是不是就不會死。”

        那可是燒死，眼睜睜看著火苗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自己，呼吸被一縷縷剝奪，那個過程對于一個小姑娘來說多么殘忍。

        而他連救她都做不到。

        記得那天，酒店的大火來勢洶洶，所有人都反應(yīng)不及。那會兒，徐南丞已經(jīng)跑出大門準(zhǔn)備走了，腳踏出一步，就聽見人群中一個小姑娘哭著大喊：“有人被困在里面了，她叫凌輕輕，拜托你們?nèi)ゾ染人�，求求你們。�?

        徐南丞無法形容自己聽到凌輕輕三個字時的震驚，整個人就像置身三尺冰層，寒氣凍得骨頭發(fā)寒。

        徐南丞毫不猶豫往酒店里跑，邊跑邊喊凌輕輕的名字。

        火很大，濃厚嗆鼻的煙霧使人睜不開眼睛，酒店內(nèi)部裝飾燒得燒，倒得倒，已經(jīng)找不到路了。

        徐南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要能過的地方他都一頭扎進(jìn)去，忍著肺部窒息的痛拼命呼喚凌輕輕。

        可是沒有。沒有回應(yīng)，沒有人影，什么都沒有。

        走廊木樁砸下來的時候，徐南丞沒有半點(diǎn)覺察，等他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被木樁壓在身下，火苗順著布料燒到他的右手上。

        灼熱感頃刻襲上大腦，連帶著肺部擠壓也在一瞬間疼得無以復(fù)加。

        后來他實(shí)在撐不住暈過去，再醒過來就是在醫(yī)院。醫(yī)生告訴他，由于長時間的炙烤傷到神經(jīng)脈絡(luò)，他的右手廢了。

        徐南丞表情淡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從醒來到出院，他只說過一句話：“凌輕輕呢？”

        眾人沉默，沒人敢回答他，但結(jié)果大家心知肚明。

        看著陷入深深自責(zé)的徐南丞，程意嘆了口氣：“阿丞，你遵守宋周河的遺愿好好照顧凌輕輕三年，這三年你做得很好，陪吃陪玩輔導(dǎo)學(xué)習(xí)，任何她需要你的時候，你就算逃課翹會都第一時間趕去。現(xiàn)在還為她廢了右手，你不欠他們的。”

        “況且你也知道，凌輕輕之所以跟你在一起不過是把對宋周河的愛戀寄托到你身上，她從來不喜歡你。你也沒必要告訴她那么多秘密。”

        顯然，程意忽略了徐南丞那句低到塵埃里的“我喜歡她”。

        徐南丞怔然，黑眸里的憂傷如潮水般覆蓋，化為無窮無盡的悲哀。

        是啊。

        凌輕輕依賴他，卻不喜歡他。

        這是他主動接近凌輕輕那一天就知道的。

        他喜歡她，她卻只把他當(dāng)成宋周河最好的兄弟來親近，試圖從過往熟悉的人中汲取到幾分與宋周河相似的溫暖。

        也是凌輕輕提出在一起后，徐南丞不太想讓她親近自己的重要原因。他害怕凌輕輕親近他時，心里想的是另一個人。

        可偏偏他又是動了真心的人。

        他怕自己胡思亂想，無法維持臉上的笑。這種被當(dāng)作“替身”的感覺，真讓人煩躁。

        徐南丞垂下腦袋，啞然失笑，眼角的淚卻無聲滑落。

        程意走后，徐南丞又一個人待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聽到手機(jī)鈴響，他下意識地用右手去拿，等察覺右手使不上勁，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右手沒法用了。

        左手按下通話鍵：“喂。”

        話筒那頭是醫(yī)院：“徐先生，很抱歉，您的父親去世了，請你迅速來一趟醫(yī)院。”

        沒有半分意外，徐天誠的病危通知書幾天前就下了。

        “嗯。謝謝。”

        雖說對徐天誠沒什么感情，可作為法律意義上的親人，徐南丞忙上忙下的連軸轉(zhuǎn)，也給足了他死去的顏面。

        忙完這場葬禮，北橙也入了三月。

        季節(jié)交替溫差大，加上右手的傷沒好好護(hù)理，徐南丞生了一場大病，不得已請假在家休息。

        付詩瑛走了，徐天誠走了，凌輕輕也不在了，只有程意偶爾會帶著楊安翠來找他說話。大多時候是程意說，他坐在沙發(fā)上安靜聽著，偶爾應(yīng)一聲嗯。

        往日清冷沉穩(wěn)的少年變得死氣呆滯。

        前幾回程意還會發(fā)脾氣讓他多出去走走，后來明白不管他說多少，徐南丞只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他索性也不管了。

        就這樣狼狽地熬到大四。

        又一年，凌輕輕的祭日。

        蜿蜒山脈下，松樹成排，風(fēng)雪吹得人睜不開眼，徐南丞左手捧著兩束花，一步一步緩緩?fù)�上走�?

        路過一個個墓碑，最終在宋周河面前停下。

        經(jīng)過四年的風(fēng)吹雨打，照片微微褪色，瀟灑恣意的少年也變成陳舊的模樣。

        將菊花放在墓前，徐南丞沒有待太久，抬步繼續(xù)往上走。

        距離不遠(yuǎn)處的墓碑前擺放著幾束菊花，看來已經(jīng)有人比他先來過了。

        徐南丞在墓碑前停下，他蹲下來，抬手撫上照片，清冷的眉眼驟然溫柔下來。

        照片上的女孩子是凌輕輕。

        十六七歲的凌輕輕，穿校服，扎著丸子頭，笑吟吟露出臉頰兩邊的酒窩，杏眸盛著笑意，乖巧靚麗。

        黑沉沉的眸子盯著照片瞧了會兒，徐南丞忽然紅了眼眶，他深吸一口氣，忍下心中酸澀，將準(zhǔn)備好的迎春花放下。

        他笑了聲。

        “一年了。”

        凌輕輕，你已經(jīng)離開一年了。

        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的你現(xiàn)在過得開不開心，應(yīng)該是開心的吧，畢竟可以和你最喜歡的宋周河在一起了。

        只是……

        只是你和宋周河重逢相愛的時候，能不能也想到我一丁點(diǎn)兒。不需要太多，偶爾入夢，讓我看看你的近況就好。

        讓我看到你過得幸福就好。

        你不知道，一年365個日日夜夜，每一個沒夢見你的黑夜里，我有多難熬。

        風(fēng)雪更大了，山間無人，白雪覆蓋。雪沫飄落在發(fā)頂、眉間，染白徐南丞漆黑的發(fā)。

        萬物寂靜的雪白天地間，徐南丞脊背弓起，額頭貼著地面，滾落的熱淚融化了身下一小片白雪。

        他對著早已不可能回應(yīng)的人，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念：“輕輕，輕輕——”

        入夢吧，輕輕，我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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