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周河渾慣了。

        家里有錢，又是獨生子，惡作劇、逃學、頂撞老師、離家出走……從小到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霸王。

        可小霸王也有干不過的人。

        “宋周河�。。　�

        “你又騙我的零花錢，我要去跟宋阿姨告狀。”

        說著，凌輕輕跑向二樓的書房，去找劉英理論。

        十歲的宋周河學著大人翹二郎腿，嘴里咬著剛買的冰淇淋，明顯不當回事：“去，你不去就是小狗�！�

        然后，宋周河被劉英拿雞毛撣子追了好幾圈。

        凌輕輕比宋周河小一歲，長相乖巧，又愛撒嬌服軟，從小就是兩家人放在手心里的寶貝，待遇比宋周河好太多。

        上了初中，這種差別待遇愈發明顯。

        初一那年，凌輕輕考了全班第五，凌峰帶著她出國旅游，可憐倒數第一的宋周河在家里跪了幾小時，還被劉英壓著寫作業。

        整整一個寒假，宋周河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小霸王忍不了了，某天趁爸媽都在公司加班，偷偷摸摸跑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運氣不好，一出門就撞上社會混混打群架，而他被誤打誤撞飛過來的棍子砸中腦門，當場血流滿臉。

        宋周河想，他一定傷得很嚴重，不然怎么會在暈倒前見到凌輕輕。

        再醒過來是在醫院，以往看見他皺眉嫌棄的凌輕輕，此時拿著濕毛巾小心翼翼地幫他擦臉。

        宋周河有些愣神。

        他和凌輕輕從小不對付，所有人都知道。凌輕輕看不慣他痞里痞氣作風像個惡人，他也看不慣凌輕輕在大人跟前裝乖撒嬌的虛偽，兩人一見面就互掐嘲諷。

        現在，凌輕輕變得那么溫柔，表情明晃晃的擔憂。宋周河心里像被蜜蜂蟄了下，又酥又癢，有點不舒服。

        他想拍掉她的手，然而手一抬起，就被輕而易舉壓下，隨之而來的是凌輕輕氣沖沖的聲音——

        “宋周河，發燒三十九度你都不知道嗎，還敢跑出來玩，還被人打成那樣。要不是我看你出門時走路搖搖晃晃跟過去，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這樣的語氣，不知道還以為她是他媽。

        宋周河抬頭，借著躺倒的姿勢，頭一次認真打量凌輕輕。

        劉英跟他說過很多次，凌輕輕長相清秀乖巧，讓他對凌輕輕好點兒，長大后娶凌輕輕做老婆。

        那時候他還小，知道是大人亂開玩笑，也沒當真。

        這會兒十三四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

        宋周河頭一次覺得，凌輕輕長得還真不賴，至少眼里關心他的模樣裝不出來。

        他頭一次對她起了調侃的心思：“凌輕輕，這么關心我，你不會是偷偷暗戀我吧�！�

        凌輕輕皺眉，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你腦子燒壞了。”

        本來想直接懟回去，可一想宋周河好歹是個病人，腦子病糊涂了也可以理解。

        她轉了話頭：“我喜歡三好學生，你壓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哪三好？”

        “性格好，成績好，對我好。”

        凌輕輕指向躺在床上跟個二大爺似的宋周河：“你……占了哪一樣？”

        宋周河：“……”一樣不占。

        他氣得扭頭睡覺，一整天沒跟凌輕輕說話。

        從那之后，凌輕輕發現宋周河變了。不僅不逃課打架了，連混在一起的幾個狐朋狗友也斷了往來。

        他整日埋頭讀書，成績突飛猛進。

        最奇怪的是，自從宋周河變好之后，凌輕輕的運氣似乎也變好了。

        胃痛有好心人送熱水和胃藥，來大姨媽有好心人送紅糖水和止痛藥，桌洞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塞滿零食。聽說有人前一天威脅她表白，后天就被莫名其妙揍進醫院。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

        凌輕輕暗自竊喜，運氣這么好，她應該是觀音菩薩轉世。她還把這事告訴了宋周河。

        宋周河頂著一張臭臉，嘴角和眼尾還有傷，他笑不出來：“與其感謝觀音菩薩，你還不如感謝身邊人。”

        比如——他。

        胃藥是他去醫務室買的，紅糖水和止痛藥是他翻墻去學校外面買的，零食也是他找借口請假出校偷偷給她帶的，人也是他前幾天打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

        然而，凌輕輕沒理解他的點，自顧自說著：“再過一個月是我生日，記得準備禮物�！�

        “行�！彼沃芎有Φ谜嬲\。

        因著兩家的關系，兩人即使看不慣對方，該送的節日禮物還得送。

        凌輕輕還好，每次禮物都會精心挑選。宋周河就離譜多了，送的不是沒寫完的作業本就是用到一半的筆盒，甚至更奇葩的一次，他送一雙男士球鞋給凌輕輕。

        后來以凌輕輕穿不了為借口，又拿回去自己穿了。

        經歷過無數次打擊，凌輕輕料想長大后的宋周河應該不會送奇葩禮物了。

        直到宋周河緩緩遞出一大袋香蕉。

        “？”

        疑惑歸疑惑，礙于兩家大人在場，凌輕輕笑著接了過去，給每人都發了一根。

        “知道香蕉是什么意思嗎？”

        生日過后，宋周河攔住想回房間洗澡的凌輕輕。

        她累得眼睛都睜不開，憑借身體記憶回答：“banana”

        “笨�！�

        宋周河也不生氣，笑著拍了下她腦門：“以后你就知道了。”

        往后的三年，每年凌輕輕過生日都會收到宋周河的香蕉。

        凌輕輕態度也由無語轉為坦然，他敢送，她就敢吃。

        兩人維持著青梅竹馬兼同桌情分，平淡日子過得風風火火。

        轉眼到2017年3月，高三下學期開學不久，北橙二中舉行百日誓師大會。

        剛入春，夜晚風涼，凌輕輕檢查完衛生回家，時間到了七點。

        大門前，宋周河捧著一本書裝模作樣的讀，一看見她立馬迎上來，笑嘻嘻的：“回來了，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凌輕輕接過他手中的奶茶，吸了一大口，慢悠悠地應了聲。

        “我媽說我的成績在國內考不上好大學，與其混日子，不如早點出國留學，說出去也好聽。你覺得呢？”后面的話，宋周河問的小心翼翼，還有幾分期盼。

        凌輕輕很疑惑：“這是你的事，為什么來問我？”

        宋周河一怔：“……好歹一起長大，想讓你幫忙參考參考。”

        “我也不懂�！绷栎p輕越過他往家里走。

        宋周河垂下腦袋，碎發散在眉間，遮住眼底的失落。

        其實他希望凌輕輕能挽留他，可她似乎沒聽出來。

        “不過——”

        宋周河猛地抬頭，眼睛一亮。

        凌輕輕回頭，彎唇笑了下：“你要是決定不出國的話，我會更開心。畢竟我還挺想和你一起高中畢業的�！�

        “好。”宋周河挑眉，又恢復那副恣意瀟灑的模樣。

        一起從高中畢業的愿望很簡單，當時的他們以為只要努力學習，挨到六月高考就好了。

        可命運無常，高考來臨之際，宋周河先發現了一直以來偷偷跟蹤凌輕輕的吳常福，知道了他干的那些事。

        六月初，周末，宋周河約了吳常福想用錢徹底解決他。沒想到吳常福不僅帶上自己畫的畫，還帶了一把小刀，他想殺死唯一知道他秘密的宋周河。

        吳常福是個孤兒，常年吃了上頓沒下頓，力氣自然比不過從小渾到大的宋周河。爭斗間，吳常福失手給了宋周河一刀，宋周河忍著痛拼盡全力將人壓在地下打，一直打到吳常福求饒，警察到了才罷休。

        因為這事，宋周河沒能參加高考，被家里逼著出國。

        劉英是這么勸他的：“兒子，媽知道你喜歡輕輕，媽也不反對�？赡阌X得現在的你配得上輕輕嗎？不是媽媽打擊你，你的成績比不上她，性格比不上她，你覺得輕輕會喜歡這樣的你嗎？”

        宋周河低頭沉默，中考為了和凌輕輕上同一所高中，鬼知道他付出了多大心血�？涩F在，高考即將畢業，同樣的難題再次攔在他面前。

        劉英嘆了口氣：“出國留學也許會讓你們分開一段時間，但回來之后你會變得更好，也更有資格站在輕輕身邊。就算……就算沒出吳常福那事，媽媽之后也會讓你出國，出去多長點見識總沒錯�！�

        沉默許久，宋周河終于松口：“……好。”

        那會兒凌輕輕為高考的事累得焦頭爛額，宋周河沒讓家里人告訴她，只在要出國留學的前一天，他穿著校服，硬拉著凌輕輕逛北橙二中。

        每走到一個熟悉的地方，他都停下來講幾句。

        走走停停間，等兩人逛完學校，時間也到了下午。

        家門口分別時，凌輕輕拎著宋周河給她買的一大堆小禮物，樂呵呵的要回家。

        宋周河喊住她：“凌輕輕，我送你那么多畢業禮物，要個回禮不過分吧�！�

        “你想要什么？”凌輕輕慢吞吞走回他身前。

        她還想說什么，宋周河卻突然彎腰將她抱進懷里。

        凌輕輕長大后第一次和男生擁抱，她扭動著肩膀，神情不自然。

        “宋周河？”她終于察覺到他今晚情緒不對勁。

        “別說話�！�

        宋周河抱著她，在凌輕輕看不見的角落，他眼眶含淚，笑容艱澀：“凌輕輕，我明天要出國了，一走就是三年�！�

        凌輕輕也不動了，頭抵著他胸膛，整個人安靜下來。

        “你看，我還是很守信的，真的陪你一起高中畢業了。”

        說話時他盡力壓抑不舍，依然泄露幾分難過。

        忍了很久，宋周河還是沒能表白。他想，表明心意后離開只會讓凌輕輕徒增心理負擔，不如等他留學歸來，等他變得更好了再跟她告白。

        宋周河上飛機那天，凌輕輕去送他了。

        兩家父母都在，宋周河挨個擁抱過去，等到凌輕輕時，他笑著在她耳邊念叨：“上了大學好好學習，一放假我就回來見你�！�

        凌輕輕被他這話搞得云里霧里，她伸出手意思地拍了兩下他肩膀：“一路順風，下飛機記得給我打電話�！�

        知道宋周河不愛聽人嘮叨，她抿了抿唇，補了句：“發信息也行，記得啊�！�

        “好�！�

        排隊等安檢時，宋周河回頭揮手，笑著讓他們快點回去。

        記憶中，這是凌輕輕最后一次見到宋周河如此燦爛的笑容。

        幾小時后，再收到和宋周河有關的消息，就是飛機墜海。

        知道飛機即將墜毀時，宋周河大腦一片空白。愣神幾秒，他從兜里拿出手機，開機，開流量，點開微信好友，手指顫抖著打下幾個字，發送。

        【拜托你幫我好好照顧那個女孩，就當兄弟最后的遺愿�！�

        收件人是徐南丞。

        高一那年，因為一次打架幫忙的緣故，宋周河認識了北橙一中的徐南丞和程意，也和兩人混成了好兄弟。

        宋周河曾經跟他們說過，自己有個喜歡的女生，是他的青梅竹馬，也是他發誓要保護的人�，F在他沒辦法履行自己的誓言，只能拜托好兄弟了。

        這條發出去，宋周河點開凌輕輕的聊天窗口，糾結好一會兒，還是哆嗦著手打下四個字。

        在他準備點擊發送時，飛機爆炸了，劇烈的火光與撕扯感讓他失去所有感知，死亡前一秒他還在想凌輕輕。

        真是可惜。

        沒能親口告訴她香蕉的含義。

        宋周河閉上眼，耳邊似乎又回響起凌輕輕拿到香蕉時的疑惑。

        ——“香蕉能有什么意思，英語不就是banana”

        宋周河聽見自己在笑，同時在心底小聲反駁。

        不是的，輕輕。

        香蕉的意思是——笨，愛你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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