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巴掌
明月吃了兩口便沒了胃口, 謝瑯玉陪了一會,問道:“確定不吃了?”
明月紅著眼皮點點頭,謝瑯玉便叫人把席面收了。
廂房里的蠟燭燃到了盡頭, 此時已經子時過半了, 明正謙伏在案上睡了,謝氏也在玫瑰椅上撐著腦袋假寐起來。
內間的李夫人還沒醒,李松懷去外邊處理府上的事情了, 連夜揪了人出來審問, 謝瑯玉撿了椅子,陪著明月坐在榻邊, 安靜地守著潛哥兒。
明月看著潛哥兒煞白的臉色, 心里沉甸甸的, 突然又看向身側的謝瑯玉, 小聲道:“表哥, 你累不累, 先去歇著吧。”
謝瑯玉靠在椅背上, 看不出什么倦意, 溫和道:“我不累,你累了嗎?”
明月能聞到他身上一點酒氣,想起他該是從宴上被緊急叫來的,本不關他的事情,哪里能叫他費心費力, “我也不累, 我怕你累了。”
明月想起他上次在湖邊假寐的事情,不由小聲道:“表哥你要是累了, 你就先去歇著, 我一個人在這就可以的, 若是有事,我立刻叫人去叫你。”
謝瑯玉搖搖頭,倒是看向一旁的紫竹和趙全福,兩人也跟著守到現在,謝瑯玉低聲道:“都去睡吧,別熬了。”
趙全福正吊著腦袋打瞌睡呢,一個機靈醒了,小聲道:“等會還得喂藥呢,咱不得搭把手。“
謝瑯玉笑了笑,道:“沒事,去睡吧。”
他講話的語氣很平穩,有股安撫人心的力量,趙全福同紫竹立刻便很信服,兩人連忙聽他的出去養精神了。
屋里靜悄悄的,丫鬟在一旁安靜地守著。明月看著潛哥兒,心里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若是潛哥兒真的出事了,三舅舅三舅母,該有多么傷心……
沒一會,謝瑯玉忽然輕聲道:“要喂藥了。”
現下已經過了子時,明月幾乎從來沒有熬這樣晚過,人有些恍神,謝瑯玉叫了才反應過來。
丫鬟端了托盤,進來正要要講話,謝瑯玉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丫鬟就閉了口,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謝瑯玉把藥端起來,明月捏了捏拳頭,起身坐在榻邊,有些緊張地把潛哥兒抱起來,摸著他冷冰冰的手腳,看他無聲無息的模樣,小胳膊軟軟的垂著,明月身子都發僵。
謝瑯玉坐在椅子上,雙肘抵在膝蓋上,兩條長腿隨意地彎曲撐著,慢慢用勺子攪了好一會,接著把椅子拉到榻邊,托著潛哥兒的下巴,一口一口地喂了。
他喂的很耐心,潛哥兒幾乎沒吐出來。
喂過以后,明月連忙給潛哥兒擦了嘴,叫他半靠在自己懷里,免得躺下去嗆著了。
謝瑯玉把碗輕輕放在托盤上,丫鬟便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謝瑯玉靠在椅背上,道:“你抱著潛哥兒去榻上躺著,這樣坐著你不舒服,他也不舒服。”
明月猶豫一會,想著能給潛哥兒暖暖手腳,便脫了鞋,抱著潛哥兒上了榻。
謝瑯玉俯身,把她的鞋撿到一邊放好,示意她蓋好被子。
明月靠在榻上,潛哥兒躺在她身邊,她安靜地握著潛哥兒的小手,想要給他暖起來,可沒一會,自個就歪著腦袋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屋里昏暗,燭火時不時閃爍一下,明正謙已經睡熟了,呼吸聲都沉重許多,謝氏也撐著腦袋失了神志,屋里安靜極了,墻邊兩個丫鬟都在打瞌睡。
明月睜了睜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和潛哥兒睡在被子里了,謝瑯玉正靠在椅背上,安靜地看著她們。
謝瑯玉的面龐一半隱在陰影中,直了直身子,就全顯露出來,雙肘抵在膝蓋上,聲音有些低啞,道:“醒了?”
明月莫名不好意思,無聲地點點頭,又連忙瞧了瞧一旁的潛哥兒,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他躺在自個懷里,手腳都像是沒那樣冰冷了。明月心中一喜,又搓了搓明潛的小手。
謝瑯玉靠在椅背上,半垂著眼睛,不曉得在想些什么。
明月悄悄看著他,后知后覺有些懊惱,自己怎么一下就睡著了,不由小聲道:“表哥,對不住,你快去歇著吧,熬太晚了。”
謝瑯玉抬眼看向她,輕聲道:“已經喂過藥了,你守著他吧。”
明月連忙點點頭,又愛憐地貼了貼潛哥兒肉嘟嘟的臉頰。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謝瑯玉一只手撐著額頭,手肘抵在扶手上,兩條腿在榻邊無處安放,一個膝蓋直直抵在了榻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淺紅的唇瓣抿著,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打下一片陰影,顯出幾分疲憊來。
明月呼吸都輕了幾分,愣愣地望了他一會,便安靜地守著潛哥兒了。
過了大概小半個時辰,丫鬟又進來了,明月正要把潛哥兒小心放下,自己下榻拿藥,同丫鬟一起喂的時候。謝瑯玉直了直身子,聲音沙啞道:“你別動了。”
謝瑯玉接了藥,拿了勺子攪了會,叫明月把明潛抱好,托著潛哥兒的下巴,一口一口地喂了。
不像大夫那樣強灌,他坐在椅子上,喂的特別耐心,明月不自覺地看了許久。
明月又給潛哥兒擦了擦下巴,潛哥兒突然咳嗽兩聲,小眉頭就擰住了。
明月一驚,就要把他放在榻上,謝瑯玉立刻起身,彎腰握住了明月的手臂,叫她把潛哥兒抱著,“放下去要嗆到的。”
謝瑯玉又對著一旁的丫鬟低聲道:“快去叫大夫。”
那個丫鬟立刻便去了。
明月緊張地看著明潛,手軟得根本抱不住他,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
已經這么晚了,馬上就要到明天了,千萬千萬不要有事呀。
潛哥兒閉著眼睛開始在明月的懷里咳嗽,細聲細氣的,還帶出一些血沫來。
明月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張了張嘴又急的講不出話來,磕絆著要下榻。
謝瑯玉輕輕按住她的肩膀,道:“不著急,沒事的,把他抱好了。”
明月含著淚點點頭。
謝瑯玉講完就托著潛哥兒的臉,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背。
潛哥兒咳得屋里的人都醒了,明正謙同謝氏一個愣神,都反應過來,登時就清醒了,立刻圍了過來。
潛哥兒還沒醒,只是一個勁的咳嗽,又歪著頭嘔出一些暗色的血來。
謝氏低叫一聲,扶住了床欄,“潛哥兒!”
明正謙叫道:“大夫呢,去叫了嗎?”
謝氏急著就要抱潛哥兒,明月惶惶地望著,不曉得該不該叫她抱,謝瑯玉輕聲道:“姨母,不要著急,挪動潛哥兒淤血會嗆回去的,就讓表妹抱著吧。”
謝氏這才放下手,好幾個深呼吸,扯來一旁的丫鬟,低聲道:“去叫你們夫人,好不好就這一會了,且叫她見一面……”
丫鬟含著淚去里間叫人了。
明正謙站在一旁臉色肅穆,“三弟還沒來嗎?”
謝瑯玉給明潛順背,掐他胸口的穴位,抽出神道:“沒來。”
李夫人很快來了,頭發散亂,面色驚惶,腿軟地跪倒在榻邊,她哭叫了一聲,聲音幾近凄厲,“我的兒啊!是我害了你!救救他!天啊……”
屋里昏暗極了,外邊還是黑漆漆的一片,李府就連灑掃的下人都未起來,寂靜極了,偶爾有巡邏的下人路過,也安安靜靜一言不發,只有這個小小的花廳里燈火通明,充滿了李夫人聽不出意義的哭泣嘶吼聲。
大夫很快就來了,見屋里慌成了一片,李夫人軟著身子,謝氏扶著額頭撐在一旁的多寶格上,臉色煞白,明正謙正扶著她順氣。
謝瑯玉招呼大夫,快速道:“嘔血了,顏色很深,喝藥沒有一炷香的功夫。”
明月慘白著臉,緊緊地望著謝瑯玉。
謝瑯玉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溫聲道:“叫大夫抱著吧。”
明月這才把潛哥兒叫大夫抱著,她軟著腿要下榻,怎么也站不起來,謝瑯玉便攬著她的肩膀把她半拖半抱了下來,好讓大夫有位處。
明月被從榻上拖到謝瑯玉腿上,謝瑯玉握著她的肩膀,她幾乎是坐在謝瑯玉的身上,看著潛哥兒只發抖。
屋里兵荒馬亂的,背后是謝瑯玉穩穩扶著的手,他道:“穿鞋。”
明月這才發現鞋就在腳邊,下意識抬腿穿了,這才站了起來,謝瑯玉隨手扯了個花凳在身邊,叫她坐著,兩人都看著大夫。
錢大夫在施針了,李夫人大口大口地呼吸,情緒失控到極點反倒全身發麻一點表情也沒有了。
謝瑯玉看了她一眼,叫了一旁的丫鬟,“這里騰不出手,把隔壁院的大夫也叫來,看著你家夫人。”
丫鬟還沒出門就撞見了大夫,連忙把人引進來了。
丫鬟把李夫人扶到椅子上坐著,大夫很快給她施針穩定情緒。
潛哥兒還在嘔血,人還沒意識,像是難受極了,開始小聲地哭起來了。
李夫人聽了心都在滴血,嘴唇都是木的,不停地講,“怪我,都怪我,我害了哥兒……”
謝氏看得面色凄惶,她如今這樣的身份年紀了,少有失態的時候,只是她獨有這一根柔腸,最見不得這樣的情景,一時覺得氣都有些短,扶著多寶格出了滿頭的虛汗。
謝氏喘氣半天,丫鬟拿了藥箱都得繞著她走路,謝氏哭道:“我出去,我不在這礙事,快,扶我出去。”
明正謙連忙要扶她出去,又怕這里離不得人,謝瑯玉便道:“姨夫,你帶姨母出去休息會吧,這里我看著。”
明正謙便連連點頭,幾乎是把謝氏拖出去了。
明月握著拳頭,眼眶濕潤,直直地看著潛哥兒。
大夫脫了潛哥兒的小襖,在他胸口好幾個位處扎了針。
那樣長的針,明月瞧著就覺得疼,不住地咬唇,她覺著有些呼吸不過來,渾身都要發麻了。
屋里亂糟糟的,丫鬟婆子們不住地進出,謝瑯玉突然喊了明月一聲,“去倒杯茶。”
明月紅著眼睛搖頭,謝瑯玉看著她道:“乖,聽話。”
明月吸了吸鼻子,和他對視一會,乖乖去了。
桌上的茶是才燒的,丫鬟連忙給她到了,她快步過來坐著,捧著要給謝瑯玉。
謝瑯玉看著她,“你自己喝吧。”
明月愣了愣,張了張嘴要講什么,最后也沒講,只把茶捧在了手里。
溫熱的茶水握在手心,明月緩和了情緒,看著潛哥兒小聲哭道:“不要死掉,潛哥兒,不要不要,長姐買果子給你吃……”
潛哥兒不嘔血了,只蜷縮起來,不住地蹬腳,發出小貓一樣的哭聲。他身上還扎著針呢,丫鬟連忙幫忙按他的手腳。
明月擦了擦眼淚,不忍心看,垂著腦袋邊哭邊把手里的茶喝了。
很快,李松懷李嬤嬤也立刻趕來了,兩人瞧著臉色不好看,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樣。身后跟著明治遠張氏夫妻二人。
他們在城外縣里住,來這一趟實在不容易,家里的馬都跑軟了腿。
張氏立刻到了榻邊,她穿了件深色小襖,素來愛潔凈的人如今滿臉的風塵仆仆。
張氏走到榻邊,看著自己的小兒不停地嘔血,腿就腿軟了,明月連忙起來扶她,把自個的座讓她坐著了。
張氏渾身像面條一樣發軟,伏在榻邊腦子嗡嗡地響,“怎么就這樣了,天爺啊,哥兒,潛哥兒,你應娘一聲啊,你不要嚇娘啊……”
明治遠一言不發,蹲在一邊緊緊地握著張氏的手,同她一齊守著潛哥兒。
明月站在一旁掉眼淚,又忍著擦掉了,給三舅舅三舅母倒茶水喝。
屋里一片哭聲,錢大夫擰著眉毛一句話也不說,不住地在明潛身上施針,明潛仰著下巴,淤血從口里流出來,沿著白嫩的臉頰流到一旁烏黑的頭發里,發出一種黏膩滲人的腥氣。
張氏的眼淚止不住,拿袖子給他擦頭發,柔聲道:“我乖兒的小辮都打結了,娘給你擦干凈,擦得干凈的啊,娘給你擦著呢……”
屋里的人多了,俱都圍在榻邊,到了后來,連哭聲都止了,氣氛低沉到要凝固起來。
錢大夫道:“再去拿藥來,喝了看看效果,若是能醒過來,算是熬過一劫了……”
錢大夫剩下的話沒講,明月吞了吞口水,突然想起什么,又連忙去撿了個凳子,讓李夫人坐在榻邊了。明月自個后退了一步,紅著眼睛看著榻上。
李夫人同張氏圍著榻,看著大夫給潛哥兒灌藥。
兩個人都不言不語,表情木木的望著。
錢大夫把藥灌進去了,用手掌按潛哥兒身上的穴位,按了好一會,潛哥兒開始不住地掙扎,張氏看著心疼,捂著嘴不哭出聲來。
潛哥兒哀叫一聲,吐出一灘黑血來,濺在大夫的胸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潛哥兒軟軟地躺在錢大夫懷里,大夫突然叫了一聲:“哎呀,快,哥兒抽起來了,可別咬到舌頭了。”
潛哥兒面色白得嚇人,整個人開始打抖,不住地發顫起來,周圍人都驚叫起來。
李夫人立刻撲上去,先捏住了潛哥兒的臉頰,虎口叫潛哥兒下死勁咬住了。
錢大夫便連忙在明潛的背后扎了幾針,他這才慢慢平息,突然嗚咽兩聲,張開眼睛,癟著嘴細聲細氣地哭叫起來了。
錢大夫頓時松了口氣,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閻王爺也不收。”
屋里一靜,接著就響起一陣壓制不住的哭聲。
李夫人的手血淋淋的,哽咽道:“我的心肝肉啊,我的孩子啊……”
明月有種一口氣從腳底順暢到頭頂的感覺,整個人都輕了幾分,軟在了一旁的玫瑰椅上。
屋里的氣氛一松,有個丫鬟叫“哥兒大好了!”,守了整夜的人不由都感到虛脫,連忙找了個椅子坐了,心情卻放松了許多。
李夫人握著潛哥兒的手直掉眼淚,腦袋一抽一抽的疼,臉上卻帶著喜極而泣的笑容,沒一會就軟在李松懷身上了。
明月又找了機會坐在腳榻上看著潛哥兒,摸摸他的手腳,他現下還難受呢,嗚嗚嗚地直哭,小胳膊軟軟的垂著,叫張氏哭著寶貝一樣抱著哄。
李松懷抱著李夫人向大夫道謝,誠懇道:“您辛苦了,且先去院子里歇歇腳,院里已經置了一桌便席了,過后還請關照哥兒后續調養。”
錢大夫邊收拾藥箱邊笑道:“福大命大,老身倒是不辛苦的。”
窗外天光乍泄,天邊都是緋紅色的云彩,萬物復蘇,已經到了早晨了。
潛哥兒不好移動,便找了妥善的下人安置在花廳里,一日兩碗藥的奉著。
明府的幾人已經熬到現在,倒是沒了睡意,廚房里那兩只百年人參做了參湯,一人一碗喝了,渾身都暖洋洋的。
幾人現下正坐在李府的正堂里,等著李松懷給個交代。
現下不過辰時,謝氏真的熬得腦袋都痛了,眼下一片青黑。可潛哥兒好了,她身上都松快了,渾身發軟講話也是帶著笑的,撐著腦袋看著明月,感嘆道:“月娘底子好,這一夜不睡照樣花一樣……我就不行了,還瞇了會呢,到底年紀上來了。”明月坐在她下首,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她其實睡了好一會呢。
明月瞥了對面一眼,謝瑯玉就坐在那,有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安靜地聽身旁的明治遠講話。
這個才是一夜沒睡呢。
這正堂里只有幾個伺候的丫鬟,其余的便全是明府的人了。
謝氏想起來還是恨得牙癢癢,涼涼道:“我倒要瞧瞧有甚交代,朝雙身子的人下手,這李家瞧著百般體面,內里怎么會有這樣的糟心事……”
明月想起來就覺著生氣,也且先忍著了。
沒一會,正堂里就來了人。
李松懷打頭陣,身后跟著李家二房的人。
李松懷的弟弟李柏志只比李松懷小兩歲,神態做派卻十分年輕,穿一身青色長袍,長相也稱得上風流倜儻,領著李亭元就來了。
李柏志臉上原本帶著笑呢,見自家正堂里這樣多的人,滿心疑惑,還是先挨個見了禮。
身后的李亭元仿佛什么也不曉得,她衣著仔細考究,妝容也端莊,還笑著同明月見了禮,叫她明娘子,關切了幾人早膳用了沒。
明月隱隱猜到了什么,不想搭理她,謝氏卻笑瞇瞇地同她打機鋒,你來我往講了半天。
兩撥人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規制好,李松懷坐在主位上,他眼下烏黑,滿臉疲憊,神情卻冷冽,面無表情地掃了二房兩人一眼。
李柏志察覺到氛圍微妙,他向來聽兄長的話,昨個夜里的事情也不曉得,還以為是李君延的婚事出問題了呢,含笑道:“長兄,這大清早的,也不當值,你叫我們父女來做甚?”
李松懷也不廢話,抬手叫人提了兩個婆子上來。
兩個穿鴉青小襖的婆子,身上衣衫規整,叫人直直地丟在了地上。
明月問到了一股強行用熏香壓下去的血腥味,不由往后仰了仰身子。
李松懷看著這明顯受過刑的兩人,又看看一旁眼神不善的明家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極為不好的預感,還未講話,一旁的李亭元立刻起身,直直跪在了正堂中間。
李柏志一驚,起身叫道:“元姐兒,你這是作甚!”
李亭元垂著頭,并不搭理李柏志,只對著李松懷朗聲道:“侄女做了錯事,還請伯伯罰我。”
李松懷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沉聲道:“你自己講,你做了甚。”
李亭元表情平靜道:“我心里嫉妒伯母肚里的孩子,找了桃子來害……”
“啊! ”李亭元話講到一半,突然尖叫一聲,是被李松懷疾步走下來狠狠地一巴掌抽在了臉上,她長得瘦小,幾乎是被扇飛到了地上。
正堂里一下安靜極了,這響亮的一巴掌謝氏都看愣了,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明月嚇了一跳,握著拳頭,隔了好久才敢松開。
這么多年,明月還真沒聽說過哪家女郎臉上挨過巴掌。這一巴掌打得也極狠,臉都抽開了。
李亭元身后的嬤嬤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撲著過去抱著李亭元,哭道:“老爺!您這是作甚!還對姑娘動手了!這,這臉都打爛了!”
李亭元被這一巴掌打得嘴角都爛了,血順著她合不攏的嘴往下滴,頭發散開,伏在地上半天都起不來。
李亭元被抽的腦袋發昏,頓時明白了,有些事情超出了控制。她下了桃粉,至多叫李夫人難受幾晚,李松懷也不會這樣激憤地給她一巴掌。
李亭元瞬時收拾好情緒,渾身發顫,還是發著抖端端正正地跪起來了,她滿臉是血,疼得直抽氣,一字一句接著把方才未講完的話講完了,“我打探到伯母不能食桃,便指使下人磨了桃粉,想叫伯母身子不適,是我錯了。”
李柏志在一旁看著,幾次想要去扶她,都忍住了,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道:“長兄,長嫂如何了,這事是元姐兒不對,請長嫂千萬保重身體。”
李柏志惱恨她做下如此錯事,卻還是心疼女兒,李松懷眼瞧著是動了肝火,元姐兒怕是也要跟著去了半條命,李柏志哪里忍心啊,只想著如何求求情,期盼長嫂平安無事。
李松懷閉了閉眼睛,一副懶得講話的模樣。
一旁的李嬤嬤立刻上前一步,冷著臉道:“按理講,老奴一個下人,不值當站在這個位處,但是老奴既是老夫人身邊出來的,她老人家如今身子不好,老奴也就借自個一張嘴,替她老人家講兩句了……先前啊,咱們大爺房里一直沒人,這么多年沒見過子息,老夫人急的不得了,就怕大爺后繼無人,也動過過繼的心思,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楊氏過門,肚里有了兒女,本該是闔家歡喜的事情,奈何有那樣的攪家精,見不得人好的,使這些個下作手段……”
李柏志哪里聽不明白,這堂上還坐著明家人,他臊得老臉通紅,立刻起身朝李松懷拱手,“長兄明鑒,弟弟絕無此意!”
李柏志若是想借著孩子僭越嫡長,府上絕不會安寧這么些年。
李松懷曉得這個弟弟老實,只疲憊地擺擺手,示意李嬤嬤繼續講。
李嬤嬤一笑,“二老爺有沒有這個意思都不打緊,家宅不寧也就罷了,關起門來兄弟打架,哪個府上都不少的,但這生生扯到旁人頭上去了,鬧了個這么大的笑話,日后咱們李家合該在人家那矮一個頭……那么小一個孩子,奴婢都不敢抱,替咱們夫人擋災了,吐得血滋拉呼的,真是不怕報應……”
李亭元猛地抬頭,一側的臉頰已經高高腫起了,低斥道:“嬤嬤胡言亂語,那不過些末桃子肉,頂多叫人起蘚,睡不安穩罷了!哪里又會牽扯到旁人!”
李嬤嬤冷聲道:“老奴到不惜的講謊,這桃粉雖少,耐不住有人吃不得……大娘子啊,您小時候遭了難,身子不好,但打小就極其聰明,如今合該是個極為靈秀的人物啊,老爺曾經都講過,大娘子比你兩個兄弟都要聰明,還要討他喜歡,如今何苦做這樣的蠢事……”
李亭元臉色一白,捏著手心,盯著地毯不講話了。
李嬤嬤見她這樣,又意味深長道:“姐兒年紀小,不懂事,哪里曉得這些關系厲害呢,哥哥卻是及冠的人了,有些事情大爺不好講,老奴是不要臉皮的,這該管的呀,趁著年紀趕緊管,日后大爺一個不耐煩了,就送到衙門里叫官爺管了……”
李柏志聽得發愣,難以想象聰慧體貼的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又聽了李嬤嬤的話,想到平日里溫文爾雅的李君延。這個孩子向來是個好脾氣,行事作風毫無鋒芒,也無什么進取心,李柏志往常還總覺得他沒什么銳氣……
李柏志突然起身,對著明家幾人躬身,“亭元犯了大錯,我沒有臉皮請諸位原諒,不知哥兒的狀況如何了,只求……”
李亭元臉皮一抽一抽地脹痛,嘴角還在流血,直起身子低聲打斷了李柏志,道:“都是亭元的錯,同兄長無關,爹爹也不要給我求情,請伯伯只罰我一人,不要牽連兄長。”
李柏志心亂如麻,想起不管是誰做的,總之李君延現下不在眼前,能保住一個就是一個,不由低呵道:“你這是講什么!你年紀這樣小……”
李亭元又打斷他,“爹爹不必護著我,不管如何都是應當的……”
李松懷冷冷地看著她,道:“你自幼體弱,家中人都憐你愛你,你母親管家之事都交到你手里,對你極為信任,老爺子生前也最是疼你,覺得你有他當年的風采……因而老夫人,你母親我一個也沒叫,叫她們見了,多惹一場傷心事。”
李亭元聽著,過了一會才道:“小孩無事吧……”
沒人回她的話,李松懷最后也不耐煩了,把事情理清楚了,李亭元也認罪了,便道:“李嬤嬤抽你十個耳光,不帶仆從,送到鄉下莊子上去,出嫁之前不要回來了,你服不服?”
李柏志大驚,連忙道:“兄長,姑娘面皮薄,打十個巴掌,這,這是要破相啊!亭元日后該如何是好啊……”
李亭元身旁的嬤嬤卻想起李亭元的婚事,哭道:“送到莊子上去,姐兒的名聲要如何啊……日后哪里還有好人家說親啊,這是要她一輩子老死在李家嗎,這,大老爺,您開開恩吶……”
李柏志還急急地求情,李亭元已經垂著眼睛,面色慘白道:“服。”
謝氏同明正謙對視一眼,心中都有驚訝,想不到這李松懷半點情面不講。不過也是如此,他們一家倒是不好講話了。
這一去莊子,可能這一輩子就回不來了,難不成真就老死在莊子上?一個女郎的青春能有多久,李亭元卻認罪的這樣快,一句都不反駁,簡直像是早就想好了。
事情進行的太過順利,李家的老夫人二夫人一個都沒出面,明月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心中疑慮,又想起潛哥兒遭了那樣大的罪,怎么著都是不為過的。
·
李家的事情處理完了,除了三舅母留在李府照料哥兒,旁的人都沒留著吃個飯便上車架了。
謝氏同明正謙坐在前邊的車架,明月同謝瑯玉坐在后邊,三舅舅急著上任,出了府便騎馬走了。
今個天氣也不錯,幾人雖然疲憊,心情確實好極了,倒是不覺得發困。
前邊的車架里,謝氏靠在明正謙懷里,嘆了口氣,笑道:“真是嚇死我了。”
明正謙嘿笑一聲,身上的官服還沒換,“瞧你那出息。”
謝氏閉著眼睛擰他的腰,聽著外邊各種叫賣的熱鬧聲音,身子隨著車架慢悠悠地晃,緩緩道:“你有出息,你跟著我一齊出來了,你倒是成能耐人了。”
“做母親的,見不得那樣的場景,心里直發慌……”
明正謙拍拍她的肩膀,道:“你跟著受累了……我倒不是見不得,里頭不是有乘風坐鎮嗎,他比我靠譜多了。”
這話講的,謝氏聽著怎么不對味呢,不由從他懷里起身,不住地打量他,道:“我的大老爺哎,你還真是深藏不漏啊,拿乘風使喚呢,他是客人,是外人,再隨和也不是一般人,昨個就不該叫他費神的,找了大夫就該安排他休息,就算是我親侄子,這樣也得罪人,我也是昏了頭了,竟然就叫你指使他了……”
明正謙順了順胡子,笑道:“我曉得的,這點道理我還不懂嗎,我哪里指使他了,他要是不樂意,我那時就叫婆子扶你出去了,我自個在那守著去了,乘風多識趣的人啊,肯定便自個找由頭走了……”
明正謙接著又意味深長道:“可我看他蠻情愿的,直直留到現在,從頭陪到尾……”
謝氏半晌不講話,外頭叫賣的聲音叫她心煩意亂的,過了一會才道:“乘風自然是好的,哪個在這樣的年紀有他的見識風度……我只是不愿意同我娘家扯關系,你這般特意叫乘風親近我們家,可日后若是又像十幾年前那樣,一家子受牽連,老爺你也栽在這蘇州了,我真是受不了再來一次了……”
明正謙捂她的嘴,凝神聽著外邊的聲音,覺著并無異常才低聲道:“你在房里講也就罷了,這大路上,難保有人多一只耳朵,真是的……”
謝氏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道:“誰先打這攀龍附鳳的心思的?你自個且去沖鋒陷陣吧,留著我提心吊膽就好了!”
明正謙哎呀兩聲,“你看你這樣,講不了兩句你就急了,你為了明祁的事情上火,卻沒想過咱們在外人眼里早早就乘風這邊的人了,你一張嘴你講得干凈嗎?這都是血里頭凝固的……何苦非要去攀那個勞什子郡主的親戚,咱們自個上了乘風這條船,哪日真的扶搖直上九萬里了,你還怕明祁沒個前途?”
謝氏瞪著眼睛道:“萬一呢,萬一跟我姐夫一樣呢?當年我姐夫人沒了,謝家差點跟著沒了,老夫人恨不得一腳把我踢回陳郡去,不要連累你們家了……”
明正謙皺著臉,“你又提這些舊事,她踢你了嗎?佳姐兒的嫁妝都給你補貼了,老夫人就是嘴硬心軟……”
前邊夫妻私話打架,后邊的車架里,卻是安靜極了。
謝瑯玉靠在馬車壁上,眼下覆著一層淡淡的黛色,閉著眼睛,長直的睫毛蓋在眼下,不曉得是不是睡著了。
許是方才睡過的原因,明月覺著格外的亢奮,不時地偷偷看看謝瑯玉。
趙全福在旁邊探頭探腦,看著謝瑯玉的臉色,低聲道:“真是的,瞧這樣子,仿佛全然不記得等會還得出門呢……”
明月不由驚訝,小聲道:“表哥不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嗎?熬了一夜,哪里能出門?”
趙全福直嘆氣,“三爺忙著呢,馬上到年關了,這蘇州的事情,收尾都難呢……”
明月聽得整個人懵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小聲急促道:“表哥要回京城了嗎?”
趙全福笑道:“沒呢,還好幾個月呢,就是事情多,忙啊……”
明月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心里撲通撲通直跳,慌得不得了,不由愣了好半天。
趙全福左右看看謝瑯玉,像是瞧著很不順眼,便要解了謝瑯玉的腰帶,給他正正領口。
謝瑯玉還閉著眼睛,察覺到趙全福要扯他的腰帶,有些好笑地把腰帶握住了,困倦道:“行了,歇著吧。”
趙全福直皺臉,“老奴也想歇著呢,您這樣子,哪好出去見人啊,不曉得的,以為您……”
謝瑯玉直起了身子,微笑著自己扯了扯領口,不搭理趙全福。
外邊人聲鼎沸,一股少見的熱鬧氣息涌在耳邊,明月不知為何,卻心情低落,一句話也不想講了。
謝瑯玉過了好一會又睜開了眼睛,靠在車壁上看著明月,明月安靜地和他對視著,心中突然有股莫名的情緒在涌動。
謝瑯玉翹了翹唇角,像是想要講話,明月卻下意識就閉上了眼睛。
馬車里安靜極了,明月閉上眼睛的一瞬間就后悔了,她又趕緊睜開眼睛,謝瑯玉已經偏著頭,呼吸平緩,像是睡著了,明月只能看見他鼻梁挺起的好看的線條。
明月突然覺得難受,她不曉得自己為什么突然這樣的孩子氣,小聲叫了一句,“表哥?”九萬里了,你還怕明祁沒個前途?”
謝氏瞪著眼睛道:“萬一呢,萬一跟我姐夫一樣呢?當年我姐夫人沒了,謝家差點跟著沒了,老夫人恨不得一腳把我踢回陳郡去,不要連累你們家了……”
明正謙皺著臉,“你又提這些舊事,她踢你了嗎?佳姐兒的嫁妝都給你補貼了,老夫人就是嘴硬心軟……”
前邊夫妻私話打架,后邊的車架里,卻是安靜極了。
謝瑯玉靠在馬車壁上,眼下覆著一層淡淡的黛色,閉著眼睛,長直的睫毛蓋在眼下,不曉得是不是睡著了。
許是方才睡過的原因,明月覺著格外的亢奮,不時地偷偷看看謝瑯玉。
趙全福在旁邊探頭探腦,看著謝瑯玉的臉色,低聲道:“真是的,瞧這樣子,仿佛全然不記得等會還得出門呢……”
明月不由驚訝,小聲道:“表哥不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嗎?熬了一夜,哪里能出門?”
趙全福直嘆氣,“三爺忙著呢,馬上到年關了,這蘇州的事情,收尾都難呢……”
明月聽得整個人懵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小聲急促道:“表哥要回京城了嗎?”
趙全福笑道:“沒呢,還好幾個月呢,就是事情多,忙啊……”
明月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心里撲通撲通直跳,慌得不得了,不由愣了好半天。
趙全福左右看看謝瑯玉,像是瞧著很不順眼,便要解了謝瑯玉的腰帶,給他正正領口。
謝瑯玉還閉著眼睛,察覺到趙全福要扯他的腰帶,有些好笑地把腰帶握住了,困倦道:“行了,歇著吧。”
趙全福直皺臉,“老奴也想歇著呢,您這樣子,哪好出去見人啊,不曉得的,以為您……”
謝瑯玉直起了身子,微笑著自己扯了扯領口,不搭理趙全福。
外邊人聲鼎沸,一股少見的熱鬧氣息涌在耳邊,明月不知為何,卻心情低落,一句話也不想講了。
謝瑯玉過了好一會又睜開了眼睛,靠在車壁上看著明月,明月安靜地和他對視著,心中突然有股莫名的情緒在涌動。
謝瑯玉翹了翹唇角,像是想要講話,明月卻下意識就閉上了眼睛。
馬車里安靜極了,明月閉上眼睛的一瞬間就后悔了,她又趕緊睜開眼睛,謝瑯玉已經偏著頭,呼吸平緩,像是睡著了,明月只能看見他鼻梁挺起的好看的線條。
明月突然覺得難受,她不曉得自己為什么突然這樣的孩子氣,小聲叫了一句,“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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