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橘如
謝瑯玉把明月抱回了知春院, 他半邊臉都是血,帶著股黏膩的腥氣,一路都在流, 垂頭便會滴在明月的袖擺上。
明月漸漸回神,連忙要自己下來走,叫謝瑯玉低聲叫停了。
趙全福一路在后邊跟著, 臉色煞白, 連聲叫人去叫大夫。
進了院子,謝瑯玉沒進房內,叫趙全福扯了兩個椅子出來,謝瑯玉就把明月放在椅子上, 自個扯了個椅子坐了。
下人們連忙端了熱水巾子來,在抱廈里點了一圈的燈。
趙全福在一旁伺候著,手腳都發軟,他早年在宮里,什么大場面沒見過,現下年紀大了,見了血反倒虛起來了。
明月愧疚極了, 她想伸手碰, 又不敢碰,生怕把謝瑯玉碰疼了。
謝瑯玉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額角疼得他眼前都有些黑沉,黏膩的血就順著脖子流到領口里去,熱乎乎地順著皮膚爬下去。
趙全福心疼的不得了, 道:“這么長一道口子, 三爺啊, 這真是受罪了……”
趙全福要給謝瑯玉擦, 自個的腿都在打顫,謝瑯玉見狀,輕輕擋開他的手,自己拿了帕子,溫和道:“你歇著,沒事的!
謝瑯玉講完,便自個擰了個帕子,把臉上和脖子上的血擦了,可傷口還在流血,一抽一抽地疼,不停地往外冒,擦不干凈,謝瑯玉干脆按住了傷口。
明月本來縮在椅子上,看著血從謝瑯玉的手流進袖口,心里疼得要喘不過氣來,明月撐著起了身,覺得全身都沒力氣了,頓了頓才穩住了身子,便連忙擰了個帕子,俯身給謝瑯玉擦額角。
口子很深,謝瑯玉拿著帕子按住了,明月不敢碰,便只輕輕地按著傷口邊緣,血還在流,她就認真地一點一點全擦掉。
明月邊擦邊掉眼淚,都滴在謝瑯玉的衣裳上,她見不得謝瑯玉這樣受傷,恨不得傷在她自個身上。
謝瑯玉很輕地偏了一下頭,握住了她發顫的手腕,接著把她的椅子拖到身邊,道:“坐吧,我沒事,就是看著嚇人!
明月手腳發麻,愧疚地喘不過氣來,她不坐,彎腰看著謝瑯玉,兩人的臉靠得很近,謝瑯玉的右眼的眼眶都還有血漬,明月含著淚閉上了眼睛,輕輕用額頭碰了碰謝瑯玉的額頭,道:“對不起!
謝瑯玉也閉上了眼睛,捧著她的臉頰,兩人抵著額頭安靜了一會,就很快又分開了。
就這一會血就流了半張臉,明月都不敢大喘氣,急急道:“這要怎么辦……叫的哪里的大夫?怎么還不來呀?”
一旁的趙全福連忙道:“三爺院里就有大夫呢,馬上就能來了。”
明月壓住心慌的感覺,又拿了個干凈的巾子,按住了謝瑯玉的額角。
見她太過緊張,謝瑯玉就收了手,讓她按著了。
明月抿了抿唇,她擔憂地看著謝瑯玉,心想一定不要有事,恨不得傷在自個的臉上……沒一會,又幾乎是有些惶恐地看著隔壁的院子,像是被某種情緒拉扯住了。
兩人的椅子靠在一齊,謝瑯玉流血流的頭有些發暈,干脆看著她轉移注意力,就見她的臉色難看的要命,嘴唇都有些發烏了。
明月叫謝瑯玉看得回過神來,就強撐著笑臉道:“對不起,不該這樣的,對不起!
她不該讓謝瑯玉一個人對著老夫人,不該讓謝瑯玉一個人承受老夫人的怒火,如果這件事情里有誰錯了,絕對不是謝瑯玉一個人的錯,她該一起承受的,可是她方才害怕了。
謝瑯玉看著她的臉色,白得要發青了,像是驚懼過后的平靜,他沒講出來,只道:“你怎么了?”
謝瑯玉頓了頓,又道:“不要害怕,老夫人不會真的生你的氣。”
明月沒有辦法不害怕,她被某種情緒攥住了喉嚨,但是她不會講出來,還對著謝瑯玉道:“你不要講話了,我好怕你出事,等大夫來!
明月方才在老夫人房里,短暫地失去了意識,是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明月打小就是個很堅強的姑娘,旁人的閑言碎語,異樣的目光,她都不當回事,許多事情她都不過心,耳朵邊上聽了,還能笑著扯別的話頭。
只有一次,獨獨那一次,她捏著手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回去就大病一場。
明佳走的時候十八歲,明月打小就沒見過她,或許是小時候碎嘴的婆子嚼過的舌根,明月心里一直有一個念頭,她對任何一個人都講不出口,也怕聽到任何人提起,她自己也不敢想……是不是,會不會是她害死了明佳,她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明月不敢想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只知道明佳生了她以后,兩個月就去世了……明月不曉得老夫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她讓老夫人失去了最愛的女兒……如果沒有她,明佳或許不會遭受非議,不會芳華早逝,再不濟,明佳可以像青云真人一樣,過自由的日子,都總好過化作白骨長眠地下。
明月尤其怕老夫人提起,若是老夫人都覺得是她害死了明佳,覺得不如不生她……明月太害怕聽到這樣的話了,方才老夫人講她白活了的時候,她手腳僵硬,幾乎呼吸不過來了。
明月的喉頭哽住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她害怕,她甚至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想好的話一個字講不出口,像個孩子一樣軟弱地哭了起來。
明月不怕老夫人怪她,她就怕老夫人覺著,自己生來就是個錯誤。
謝瑯玉看著她,大概猜出來了,他微微伏著身子,抬手擦了一下她的眼睛,道:“沒事的,不要害怕!
大夫很快就來了,明月才慢慢地從剛才那種驚弓之鳥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她緊張地看著大夫給謝瑯玉看診,上藥,又纏上繃帶。
大夫要找地方寫方子,明月就叫翡翠把屋子里的小案搬了一個出來,大夫寫了,趙全福便拿著去煎藥了。
明月看著大夫,緊張道:“這要多久才能好?會留疤嗎,日后會不會……”
大夫擺擺手,“好好養著,好在天氣不熱,個把月吧,留疤這個要再看了……日后可要小心,差一點就砸到眼睛上去了,那就不是小事了……”
明月后怕不已,連連點頭,她緊緊地牽著謝瑯玉的手,心疼得不曉得要如何是好了,恨不得自個替他了,柔聲道:“疼不疼呀?”
謝瑯玉把手里臟了的帕子放在托盤里,道:“我不怕疼!
明月笑了一下,她抬手,很輕地摸了一下謝瑯玉的臉,輕聲道:“害你受罪了,對不起!
謝瑯玉道:“該受的,已經很好了,我以為老夫人會直接叫我滾的!
明月笑了一下,愣愣地看著謝瑯玉,好久才道:“我明個再去找老夫人,我好好同她講,我今個是沒緩過來……”
謝瑯玉端詳著她的臉色,緩緩道:“你怎么比我還怕她?”
明月垂著頭笑了笑,道:“你怕她嗎?”
謝瑯玉想了想,道:“她生氣的時候有一點,怕她氣出什么好歹!
明月看著他,又想起老夫人,心里那股恐懼又冒了起來,也許老夫人就是這么想的,當初月份還小的時候,就該堅持把她打掉,這樣,老夫人就不會失去自己最愛的女兒,多了她這么一個累贅。
明月對明佳的事情,不是不好奇,孩子天生孺慕自己的母親,她就是不敢問而已。除非老夫人主動提起,她很少會提及。
明月也不想講給謝瑯玉聽,這叫她覺得自己太狼狽了,她避開謝瑯玉的眼神,轉移了話頭。
謝瑯玉仿佛也沒看出來,很配合地講起了旁的,陪了她半個時辰才走了,他本來有事,講是京城的折子下來了,蘇州有一批官員要卸帽子,他要繼續去處理。
明月幾乎一夜沒睡,她想著老夫人,心里愧疚又難過,緊著神經聽著隔壁院子的動靜,就怕老夫人有個好歹,天蒙蒙亮她就起來了。
翡翠比她起的還晚,倒是沒講什么,麻利地就伺候起她洗漱。
明月原先早間洗漱過后,多半時候會去老夫人的院子伺候老夫人起身,祖孫二人再一齊用早膳。
明月今個躊躇許久,還是鼓起勇氣去了。
老夫人還在睡,面色疲憊,眼下青黑。明月安靜地坐在榻邊,摸了摸她被子里的湯婆子,看著她的睡容。
明月到底怕她見了自己生氣,坐了兩刻鐘便悄悄走了。
過了辰時,要去橘如家赴宴了,今個是橘如大喜的日子,明月回自個院子里把禮拿著了。
明月今個來的最慢,兩個妹妹都在馬車上了,謝氏面色疲憊,也同幾人坐在一個車架上。
昨個鬧得大,但好歹是夜里二門都關了,倒是沒傳出什么風言風語,家里幾個姑娘卻是都曉得了。
明月一上車,兩個妹妹就齊刷刷地看著自己,明月整理好了心情,一笑,道:“看我做什么?”
兩個妹妹見她還笑得出來,都松了口氣。
明嬌坐在了明淑身邊,對面就是謝氏同明嬌,明嬌小心地打量明月的臉色,剛要講話,謝氏就疲倦道:“這事都緊著嘴,誰若是講出去了,年都別過了。”
幾個女郎都點點頭,明嬌當著謝氏的面,倒也不敢講話了。
謝氏看著明月,眼底染著輕愁,心想,還是太年輕,以為堅持就能有好果子。
她不曉得京城里的狀況多么復雜,太子近年的身子越發不好,膝下又無一兒半女,謝瑯玉加把勁,離那里只有半步的距離,背后的人都想他娶個門當戶對的貴女,多個助力也是好的。明月的身世終究上不得臺面,謝氏不覺得自個的姐姐會輕易答應,后邊怎么著都不好講。
謝氏在心里嘆氣,道:“你也別怪老夫人,她都是為你好的!
明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笑道:“我曉得的,是我不懂事,累著長輩們為我操心了。”
謝氏擺擺手,沒講話了。
車架很快到了鐘府,直直入了垂花門,幾人下了車家,府上到處都是紅燈籠,一片喜氣,前邊鑼鼓喧天人聲鼎沸,處處都是歡笑聲,來來往往的招呼迎合,下人們各個都是笑臉,處處領賞錢。
明月不由也笑了起來,今個是橘如大好的日子,怎么著也不能掃興了。
明月覺著今個過得特別快,她在房里陪著橘如上妝,又看著橘如哭著上了車架,自己也哭成了淚人,坐在車架上去趙府的路上,她一路哭過去的。
到底是心里有事借著哭了一場便好多了,在馬車上搖搖晃晃地想著,要如何同老夫人講。這又不是謝瑯玉一個人的事,她怎么也不能躲在謝瑯玉的身后,自己也該站出來。明月又擔心謝瑯玉的傷,不曉得他現在在做什么,傷口還疼不疼。
車架很快到了趙府,趙府更是熱鬧,門前的喜字紅得亮眼,屋里燒了三四個炭盆,小童們拿著喜糖零嘴在地上跑來跑去,夫人們穿著喜氣在一起笑著私語,女郎們在一齊講閑話,鬧哄哄的……很快到了拜堂的時候,趙銳正的父母坐在正堂,一旁是兩家的親友,笑著起哄,這對新人便在眾人的祝福中拜了天地。
明月在一旁看著,也吃了顆喜糖,她為橘如高興,心中又惆悵,她的婚事又要如何走下去呢。
拜了堂,一行人入席吃便飯,還有一頓就得等到夜里了,明月在外邊簡單吃了幾口席面,又同謝氏講了一聲,便叫丫鬟揀了幾個橘如愛吃的,很快便去了新房。
外頭鬧哄哄的,橘如披著蓋頭,絞著手指坐在榻邊,屋里一應的大紅色,窗上貼著喜字,擺件家具都是新打的,丫鬟們在邊上守著,屋里安安靜靜的。
現下都是下午了,明月趕快把托盤擱在桌子上,對橘如道:“餓了吧,一整日了!
橘如聽見是她,不由松了口氣,輕輕把蓋頭掀了。
方才在鐘府,她同鐘夫人抱著哭了許久,臉上的妝都花了,現下也不吃飯,連忙叫了丫鬟,在臉上拍粉。
明月看著好笑,又坐在一旁打量著屋子,屋里的物件都是好玩意,干凈又體面,角落里也燃著好炭,邊上守著的丫鬟也是盡心盡力的,想來是很重視新娘子的,明月悄悄放了心。
橘如很快整理好了妝容,這才坐到桌子邊來,吞了吞口水,急道:“難為你還記得我了,我著實是餓了,也不能吃多,沾沾口吧。”
明月給她倒茶水,笑道:“也沒多添,頂多叫你吃個半飽。”
橘如吃了膳食,又抓著明月的手不放,心里緊張極了,不住地問妝還在不在,衣裳怎么樣……明月原本還有些惆悵,這下也沒有了,車轱轆話講來講去,安慰她許久。
橘如過了一會,情緒平復了,這才有精力拉著明月打量這個婚房。
明月笑道:“我方才偷偷瞧了,他家宅子不大,你這個院子該是最好的……”
橘如也忍不住笑,紅著臉不講話。
外邊的天色微微暗淡了,兩人坐在桌旁講閑話,明月原本的禮已經隨著禮單進了庫房了,這會卻從荷包里拿出兩張銀票來,正是先前那兩萬兩銀子。
先前找了好幾次機會,橘如都不肯拿,明月收了這銀票實在過意不去,干脆今個來給橘如添妝。
橘如沒想到她還惦記著,不由道:“給你你就拿著,怎么就非要還給我了!
明月拉著她的手,笑道:“今個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把銀票往外推,你小心日后把福氣都推走了!
橘如對這些很是信奉的,一下想不到反駁的話,連忙把銀票收起來了,想著日后再還,嗔道:“你真是掐住我的死穴了!
兩個人對著笑了半天,沒一會,屋里來了幾個趙家的姑婆,橘如又坐回榻上,蓋著蓋頭,又有些緊張起來,明月陪了她許久,同那些姑婆打關系,直直陪到外邊的天色暗淡下來,明月這才出去吃席。
宴上熱鬧極了,明月想好了回去要如何同老夫人講,細細斟酌了用詞,不能叫老夫人生氣傷了身體,心情慢慢也舒緩了下來。還想著先前用了什么有用的祛疤的藥,要給謝瑯玉也搜羅一些。
宴上突然一陣喧嘩,接著是詭異地安靜,好幾個下人進來傳話,夫人們聽了都面面相覷,有的低聲私語起來。
明月有些摸不著頭腦,明嬌很快從旁的席面摸過來了,湊到明月耳邊道:“鐘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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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府,謝瑯玉是真的搬出去了。下人們收拾了東西,搬去了他在府外的私宅。
午間的時候,謝瑯玉就在私宅處理事情,他把摘帽子的名單處理了,這才有空打理自己,又換了件衣裳,便寫了帖子,又上門拜訪了。
內室里,老夫人頭戴抹額,有氣無力地靠在榻上。
謝瑯玉讓人把兩個檀木箱子搬到了內室,他像是又想跪下的,老夫人抬手,“沒必要了!
謝瑯玉便道了謝,隨手扯了個椅子坐了。他頭上雖綁著紗布,那股氣質招眼,倒是風流依舊,并不見狼狽。
謝瑯玉坐在榻邊,見老夫人喝藥,便安靜一會地守了一會,待她喝完,先問過她的身體,這才道:“老夫人,我還有幾日就要走了,明月性子敏感,年紀又小,不能叫她心中一直惶恐,我能做什么叫您放心的,您盡管講。也請您相信我。”
老夫人看都不看他,冷淡道:“是不打算分開了。”
謝瑯玉干脆地點了點頭,只道:“是我對不住了。”
屋里安靜極了,老夫人面色發白,過了許久才道:“空口不行,如果你不回來了,我姑娘一直等你不成?你得給個保障!
謝瑯玉本來就有這個打算,就算沒有這一出也是要給的,他應了,接著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謝瑯玉坐了小半個時辰才走,那兩個紫檀箱子則留在了明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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