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提親
京城里, 第二日早朝,謝瑯玉拿著笏板,穿著朝服, 靜立在百官之中。
卯時,陛下講了幾件朝廷里的事情,新的一年, 調整各地的稅收, 去年有遭了災的,要單獨派人去查看情況,這樣的瑣事,也值得幾波人權衡利弊, 爭來爭去,半天也下不了決定……稅收的事情講完了,朝堂上安靜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有個大臣站出來稟了玉門關的戰(zhàn)報。
玉門關如今有三萬大軍,上個月同異族在關口大戰(zhàn)慘勝,死傷過千人,大乾損失慘重。上個月, 陛下只要露面就沒個好臉色, 現(xiàn)下又聽人提起,不由皺眉。
這名大臣是鄒太師的學生,如今的戶部左侍郎何連。何連慷慨激昂地講了前方的戰(zhàn)報,又指出戶部去年為玉門關開銷銀錢過了百萬兩,接著大聲道:“陛下!臣懇請謝太師陳情!國庫年年空虛!陛下同后宮皆不事奢靡, 一個玉門關吞了百萬兩白銀!廢錢事小!卻屢戰(zhàn)屢敗!謝太師今個如何也要給陛下一個交代!給戶部一個交代!給百姓們一個交代!”
這話一出, 朝堂上頓時議論開了, 不少人都悄悄看向謝瑯玉。
玉門關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 如今的主帥是謝瑯玉的舅舅謝知,也就是謝太師的學生,無可辯駁的謝氏黨人。
謝知站在文官的最前方,穿著官服,衣擺上的仙鶴動都沒動一下。陛下皺著眉不講話,謝知也不主動站出來,身后的謝氏黨人也穩(wěn)穩(wěn)地站著。
陛下坐在高堂上,看著底下議論紛紛,他的面容叫冕旒蓋住了,看不清神色。
底下的朝臣還在吵,大致分成了兩撥人,一邊要撤了主帥追責,連帶問責謝太師,這是顯王的人。一邊主張不撤,邊關戰(zhàn)事瞬息萬變,輕易換不得主帥,出了岔子誰擔責?這是太子的人。
兩撥人吵得不可開交,謝氏一黨的人幾乎都保持了沉默,靜觀其變。
邊關的戰(zhàn)報十二月就傳回了京城,太子同顯王的人一直隱忍不發(fā),今個像是攢著來了出大的,直指謝氏一黨。
沒一會,又有個人站出來,揭發(fā)謝瑯玉在蘇州有買賣名冊,縱容親眷行兇,包庇黨人行賄之事。請陛下徹查。
此話一出,朝堂上一片嘩然。
謝瑯玉抬頭掃了一眼,講話的這人是顯王姻親,太子老師周閣老的學生,身份敏感,往日里很少講話的。
偏偏他這樣的身份,講起話來就十分有可信度了。
一旁的魏進舉著笏板就要回話,謝瑯玉微微抬手擋了一下,魏進連忙便不動了。
陛下還沒表態(tài),底下的人已經(jīng)忍不住了,尤其是太子黨人,像是要沿著一條線揪出更多的東西,接二連三地出來陳情。
太子妃的叔父溫閣老,如今年過七十,顫顫巍巍地走到了御階下,舉著笏板道:“臣有本啟奏!臣懷疑謝氏有不臣之心!請陛下免去謝氏族人在朝中的職務!徹查此事!”
陛下看了看溫閣老,又看了看謝知,道:“謝太師,你怎么看?”
謝知這才出列,他是個高挑瘦削的中年男人,穿著官服,面容清雋,神色肅穆,道:“還請溫閣老仔細講話。”
溫閣老一甩袖袍,往邊上走了兩步,仿佛不屑與謝知為伍,揚聲道:“臣有三點可表!一則,大筆軍餉不知去向!謝太師有養(yǎng)兵蓄力的嫌疑!邊關苦寒是一回事,但軍餉……二則,借著鹽務一事拉攏官員!行收賄賂!買賣……三則,借姻親結黨營私!在朝堂上公然拉攏……這般里應外合!其心可誅啊!”
謝知還沒講話,溫閣老這三點罪名一出來,底下一人一張嘴吵成了一鍋粥。
謝知面無表情,等這些人吵過一茬了,才舉著笏板,緩緩道:“陛下,臣一身清白,干干凈凈的來,也能干干凈凈地走!閣老,您指責臣里應外合,臣實在擔不得這樣重的名聲!”
皇帝沒講話,神色發(fā)沉,謝知接著便道:“軍餉一事還請陛下徹查,此前先免去主帥職務,臣絕無二話,于里,于謝氏乘風,臣卻不得不求情,請陛下三思,也請溫閣老三思!臣獨有謝瑯玉這一個侄子,在查清蘇州一案之前,還先請陛下革去他的職務!”
謝瑯玉也上前跪下了,舉著笏板道:“臣愿請錦衣衛(wèi)徹查,還臣清白。”
陛下表情平靜,并不講話,謝知接著便道:“獨一樣,謝瑯玉的婚事,臣可以再退,不與趙侯聯(lián)姻,但還請陛下體恤臣,”
溫閣老背著手,忽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然,謝知下一刻便轉頭看向他,大聲喝道:“閣老!太子妃娘娘馬上就要誕下皇孫!您又是何居心!瞞著滿朝文武!瞞著天下百姓!是在防誰!”
這話一說,朝堂上靜極了。這么些年,還是頭一次有人把謝家同太子一黨的紛爭擺到明面上來。
謝知接著掀了袍子重重地跪在地上,道:“陛下!臣絕無二心,臣一家也絕無僭越之心,只是家中獨乘風一個男丁,婚假乃人之常情。此前不婚不娶,臣無話可說,只是如今殿下也要有了子息,且臣的年紀愈發(fā)大,家中若是依舊后繼無人,臣實在無顏面對列祖列宗……還請陛下開恩,請溫閣老開恩!臣的父親,臣父親的父親,一輩子為了大乾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如今,也只得這一個血脈……”
這話講得,仿佛他溫閣老要與陛下并坐了一般,溫閣老連忙也跪下了,奈何一句話也插不上,眼瞧著謝知一張感情牌打得滿朝文武沒了聲音。
朝堂上這下是徹底沒人講話了,謝家滿門都是閣老,上數(shù)幾代,誰沒受過謝氏太師的指導,這朝堂上有一半的人都同謝老爺子有過師生之誼,是真真正正的天下之師。如今為了太子,為難人家唯一的后人,也實在沒這個臉。
朝堂上靜了許久,陛下叫了起,表情里也看不出他偏向哪一派。
謝瑯玉當日便被革職,在乾清宮前受了監(jiān)管不力的十個板子,隨后便被關在謝府,無詔不得出府半步。陛下同意謝瑯玉婚娶,但是同趙侯家也是不可能了。
謝知自請辭去了身上的職務,待陛下還了清白才肯再披官袍。朝中開始緊鑼密鼓地查起了鹽務同玉門關的案子。這一戰(zhàn)可以說沒有贏家,起碼明面上來講,謝氏損失慘重。
謝瑯玉回了謝府也沒有清靜,叫謝知傳到了祠堂,結結實實挨了一頓家法。
許是這一年受的傷實在太多了,謝瑯玉這一遭下來,竟然大病一場,許久都不見好,京城里風聲鶴唳,眼睛都看著謝府,府上大夫進進出出,沒幾日,宮里也來了御醫(yī),這樣數(shù)月過去,隱隱有了謝瑯玉命不久矣的傳言。
·
過年的時候,明府好好熱鬧了一陣,日子邁進了正月,正月初六,明嬌十六歲的生辰,當年小小一個人,現(xiàn)下也到了辦及笄禮的時候了。
謝氏頭一日請了道士到家里來作法,隔日又請了幾個寺里的和尚來家里算日子。
幾個小娘子私底下想,這怕就是吃百家飯,各路神仙都拜一拜,最后也不曉得有沒有用。
幾番謀算,明嬌的及笄禮擇了最近的一個吉日正月十一,這日子還在年關里,各府都閑著,謝氏操辦著好好地大辦了一場。
午時吃了膳食,謝氏同一群夫人在花廳里打牌,橘如許久不出門,現(xiàn)下風頭過去了,無人議論先前的事情,橘如便也出來透透氣。
明嬌在園子里帶著一群小娘子放爆竹,明月領著橘如在自個院子里嗑瓜子,遠遠都能聽見園子里時不時傳來一聲巨響,嚇人得很。
橘如過完年,整個人圓潤的許多,做婦人打扮,看著成熟又得體,她同明月挨著爐子坐著,兩人高高興興地講著私房話。
橘如抓了把瓜子,笑道:“你這龍鳳被,從年頭縫到年尾,現(xiàn)下又是新的一年了,還在縫,你也太慢了。”
明月嘆了口氣,把針線扯出來,道:“我也就白日里縫一下,夜里做這玩意多傷眼睛啊……不著急。”
橘如見她表情沉靜,不由左右看看,見這屋里都是親近的人,這才小聲道:“京城里還沒消息來啊?若是啟程了,怎么也該傳個消息。那謝郎君,如今也不曉得什么狀況……”
明月抿了抿唇,“還是年前的消息,他像是叫陛下斥責了,被削了官職,還生了病,也不曉得是怎么狀況……總之自那以后就沒來信了。”
謝氏倒是寄了幾封信,一律沒有回音,府上都默契地不提起這事,心里都覺著怕是有些懸了。
明月一開始擔心,后來慢慢就放平了心態(tài),謝瑯玉不傳信來,就表示一切都好,有變動才要傳信呢。
橘如也不提這些叫她心情不好的事情,只道:“你可試妝了?要找個好看的發(fā)髻盤了才是。”
明月心情也好了一些,笑道:“我還沒梳過婦人頭呢,前幾日舅母一直幫我縫婚服,倒是不好意思提起來,這到底不是必要的,過了這幾日再講吧。”
橘如繼續(xù)吃瓜子,感嘆道:“你舅母還挺好的。”
這婚服素來都是母親幫著繡的。
明月笑著點點頭,道:“舅母對我很好。”
沒一會,院子里來了個人,是明嬌身邊的小丫鬟,叫翡翠領著進了院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講話,說是明嬌玩爆竹,像是扎傷了臉。
明月心里一驚,立刻起身就要去看,邊道:“叫大夫了嗎?”
小丫鬟眼神飄移,講話也含含糊糊的理不清楚。
明月等不及她回話,穿了披風,連忙帶著橘如去了園子里。
園子里圍了一圈下人,還有幾個小娘子像是嚇傻了,站著不講話,地上一片燃過的爆竹。
明月心里擔憂,隨手叫了個下人問,“這是怎么了?”
那婆子連忙道:“二娘子受傷了,已經(jīng)叫大夫人帶走了。”
一旁也有小娘子在低聲議論,說是傷了臉,好多血之類的。
明月本來是十分著急的,往院子里一瞧,慢慢覺著有些不對勁。
若是真?zhèn)耍x氏早把這些小娘子遷到旁的位處去了,好吃好喝地招待著,以免聚眾叫事情傳得人人皆知了,哪里還會留著人在這議論。
明月又見先前傳話的那個小丫鬟,表情也不著急,比她走得還慢,現(xiàn)下才到院子呢,心里便有數(shù)了。叫丫鬟們仔細招待小娘子們,引著吃些果子壓壓驚,接著把橘如送回了花廳,自個去了謝氏的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不見慌亂,確實有人帶著水盆巾子進出,還有個老大夫都慢悠悠地背著手來了。
明月進了院子,丫鬟們也不攔她,她就直直入了內室。
明嬌正躺在榻上叫喚呢,謝氏黑著臉,坐在一旁的榻上數(shù)落她。
明月放了心,叫下人解了披風,笑著坐在了榻邊,道:“這是做什么呢?搞這樣大的陣仗,嚇了我一跳。”
謝氏身上的大氅都沒解,像是走得極了,歪歪扭扭的帶著,臉上還有幾分后怕,沒好氣道:“還不是這害人的東西。”
謝氏身旁的周媽媽連忙給明月解釋了一下,原來是明嬌方才故意演了出戲,講自個臉炸了,叫丫鬟去給謝氏傳話,那花廳里多少人啊,都聽見了,謝氏一聽,更是腿都軟了,一路跑著回了院子,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一點事都沒有。
只是現(xiàn)下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了,謝氏不好自打臉,忍著氣陪著演戲了。
明嬌蓋著被子道:“我這是試探試探,母親你想同李家結親,那李家人,若是心善的,也不會一下就把我丟開手,若是一下就丟開了,這親結的還有什么意思?日后遇見了事情我就討不了好的!且那李君延講中意我,先前卻為了妹妹總是給我沒臉,我心里膈應著呢!我現(xiàn)下傷了臉,他若是還能選我,我才能勉強原諒他幾分……”
謝氏狠狠地錘了她一下,道:“你若是真的臉都壞了,人家可以堂堂正正地不同你結親!旁人也不會指摘!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在這給我找事!好好的一門親事!”
這親事哪里還做的下去!且明嬌這幾個月都別想議親了,畢竟臉上傷了,是一時半會能好的嗎?旁人家也得觀望觀望。
明嬌心里小算盤打得啪啪響,挨了謝氏好幾下也不怕,她就是故意的,要考驗考驗李君延,且她日后可是要跟著長姐嫁到京城去的。
謝氏見她還笑,靠在床柱上嘆了口氣,道:“你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同你哥哥一樣……同李家說親,我是為我自己嗎?那李家雖說前些日子出了這檔子事情,但是人家底蘊深厚,人家上數(shù)三代,李家老太爺是配享太廟的人物!家風擺在那,日后若是對你不好,不提什么納妾滅妻,若是苛責你了,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他們家埋了!你怎么這么不懂事,那李君延不好,不還有個李杜衡嗎,他母親家里更是顯赫,乘風先前都講了,他人品好,對幾個異母的弟妹都好,你嫁了他,他就算不喜歡你也不會對你壞,你來這么一出,他們家難道還是傻子不成,曉得你是故意的……”
謝氏說著,還有些難過,她也是怕了,京城里如今一點消息都傳不過來,若是又像當年一樣,牽連到明家了,李家好歹能護明嬌平安,畢竟像明正謙一樣,為了同妻子的情誼,能陪著一齊共渡難關的,著實是少數(shù)……
謝瑯玉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做個富貴閑人,成了舉家升天,敗則全家倒霉。這么多日都沒消息,謝氏心里怕的很。
明嬌聽得眼睛也紅了,“我就不能找個真心實意地喜歡我的嗎?他根本就不喜歡我!他若是因為這事情就放棄我了,我一點也不稀罕,我嫁給一個窮秀才都不嫁他!”
這個他也不曉得講得是哪一個,明嬌就是心里有氣,不發(fā)出來悶得慌。
謝氏又氣又急,沒待多久,還得去前邊招待賓客,明月便留下來陪著明嬌。
這事一過,李家果真沒了消息,李君延也再也沒有給明嬌寫過信了,問候一聲都不曾,倒是李二夫人來探望過幾次,只是再也不提起婚事了。
明嬌面上道:“我早就猜到了。”私下里也掉了兩次眼淚,又等上一等,沒幾日卻也看開了。
謝氏氣得咬牙,也無心招待李家人,李二夫人也識相,慢慢地不再上門了。
日子一轉眼就到了二月里,那些厚實的小襖都收起來了,夫人女郎們也漸漸出來應酬,明月算了算日子,離三月底只有二十來天了。
京城里還沒消息。
謝氏前兩日還講了,她寄給京城的信都沒回音,不曉得是什么狀況。
橘如倒是聽了些風聲,像是謝瑯玉被削了官職,還在宮里挨板子了,生了病,真真假假的,也講不清楚。
明月?lián)Q上了單薄一些的小襖,她的龍鳳被已經(jīng)繡好了,這幾日也不怎么出門,就整日窩在院子里看賬本。
隨著日子越過越快,幾個姐妹最近都不敢在她面前咋呼了,老夫人背地里常常嘆氣,謝氏嘴上不講什么,私下里又開始給明月相看表哥了。
當初趙侯夫人小產(chǎn),沒能跟著一齊回京城去,她的長子趙時樞也還在呢。
謝氏委婉地提了幾句,明月沒忍住笑,道:“舅母,您別這樣了,我等他的。”
謝氏不好講什么,心里倒是挺過意不去的,謝瑯玉若是真不來了,謝氏都沒臉見老夫人了。她心里也發(fā)愁,京城里到底是什么狀況,寄去信也毫無回音,謝氏有了些不好的猜想,私下里往賬上走了好多銀兩。
沒幾日,府上倒是多了樁喜事,稍稍沖淡了這股氣氛。
明嬌同李家大公子李杜衡定了親事。
這事講起來還真是峰回路轉,當初明嬌假裝傷了臉,一連數(shù)月不出門,李君延自此沒了音信,可沒過幾日,李杜衡倒是上門來了。
李杜衡是個氣質冷淡的高大男人,帶著禮,叫人領著進了花廳。
謝氏笑著招待他,他也不會講什么漂亮話,謝氏問他他就答,問什么答什么,謝氏對他的印象倒是不錯,可他一個郎君,這么來太奇怪了。
來了好幾次,謝氏才隱隱約約搞明白,他是沖著明嬌來的。
這么個把月過去了,李杜衡隔三日就來一次。明嬌先開始不見他,后來帶個面罩見人,明月同明淑就躲在屏風后邊聽墻角,聽著明嬌講一些離經(jīng)叛道的話,李杜衡聽得倒是蠻認真的。明月同明淑能從后邊能看見,謝氏生怕嚇跑了李杜衡,都要把明嬌腰上的肉掐掉了,兩人看得直樂,躲在屏風后邊偷笑。
再說明嬌自個,她先前以為,這李杜衡是為了同李君延斗氣才這樣的,但是日子久了看下來,好像也不是的。
進了三月,門上厚實的簾子都換成了竹門簾子,京城里一點消息都沒有。明月表現(xiàn)的平靜,照常同幾個姐妹說笑,夜里卻有一次沒忍住悄悄掉了眼淚,很快就擦干了,沒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明月相信謝瑯玉,他講了會來,就一定會來。
有時候也會害怕,明月就把謝瑯玉留下來的兩箱子物件打開,這么多房契地契,一輩子都花用不完的,明月告訴自己,就算是謝瑯玉不來了,她一個人也能好好的。
三月二十七,一只自京城來的船隊悄無聲息地靠了岸。
這一行人衣著打扮,同蘇州很是不一樣。船隊有將近二十條大船,打頭的一艘更是巨大,船上布著紅布,貼著喜字,在岸邊停下了便引得船夫們圍著看,不曉得是哪一家來提親的,這樣大的陣仗。
蘇州從來沒有這么大的船,渡口險些停不住,有機靈的去了衙門找人來搭手,得了一荷包賞錢,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船上堆滿了物件,都拿紅布蓋著。這行人有條不紊,卸了將近兩個時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看著一樣接一樣的奇珍異寶,一陣又一陣起哄的聲音,直到中午日頭出來了,才規(guī)整完一半的船只,整出一個車隊來。
車上都規(guī)制著喜慶的紅色,領頭帶著兩只大雁,車頭自渡口進了大街的時候,車尾都還沒出發(fā)。這樣財大氣粗的提親車隊,引得一條街的百姓都來圍觀。
車前車后都撒喜錢,百姓們跟著撿,撿了還要四處奔走相告,越來越多人跟著瞧熱鬧了。
午時過半,已經(jīng)過了用膳的時候,尋常人家這個時候也會開始待客了。這車隊像是然算了時辰的,緩緩駛進了平和路。
打領頭的馬車上下來一個婆子,衣著干凈得體,笑容可親,比尋常人家的夫人還要體面氣派,來者正是謝嬤嬤。
·
這日本來也沒什么不同尋常的。明月早早就起身了,先去照顧了老夫人。
這幾日換氣候,老夫人身上不舒坦,早上早早就會醒,明月就去給她揉揉胳膊腿,叫她起身的時候舒服一些。
過后便規(guī)制自個的嫁妝,其實那么幾個物件,早就盤算清楚了,明月就是閑不住,怕自個胡思亂想,于是忙完了自個的,再去兩個妹妹院子里瞧。
謝嬤嬤上門的時候,明月整個人是懵的,剛從兩個妹妹的院子里回來,正坐在抱廈里吃果子,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還是翡翠喜極而泣,不敢置信地問了好幾遍,那個傳話的也答了好幾遍。
“京城來的!帶了好多物件!來提親來了!是找大姑娘的!現(xiàn)下叫姑娘快去呢!”
明月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呆坐了一會,忽然一下就站起來了,她緊緊地握著翡翠的手,問道:“他呢,謝瑯玉呢?他來了嗎?”
丫鬟猶豫著道不曉得。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是在做夢一樣,謝家?guī)淼钠付Y塞滿了整個園子,見了下人就發(fā)喜錢,府上像是叫油鍋一樣沸騰了起來。
明月迷迷糊糊地去了謝氏的院子里,她像是還沒反應過來,都來不及高興。只見院里一掃前幾月的低迷,人人臉上都是笑臉,謝氏不曉得是不是后來換的,穿了件桃紅的小襖,笑得都年輕了好幾歲。
然后是一個姓謝的嬤嬤,自稱是大謝氏身邊的人,謝嬤嬤表情和煦,拉著明月打量了半天,一旁是幾個穿著黑袍子,笑瞇瞇的宮人。謝嬤嬤講,這是宮里的小黃門,明日宣旨的。這婚事,還是陛下賜的呢。幾人坐在抱廈里講話講到下午。
謝氏同謝嬤嬤快二十年沒見了,兩人還握著手哭了一場,邊上的小黃門都尖著聲音勸。
明月的表情一直都是帶著笑的,腦子里其實是木的,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謝瑯玉呢?謝嬤嬤一直不提,他是去前院了嗎?怎么還不來看看她呀?
謝氏也惦記著呢,拉著謝嬤嬤的手,笑道:“乘風呢?怎么不見他人?”
明月抿著唇,也連忙看向謝嬤嬤。
謝嬤嬤手里端著杯熱茶,她還細細地打量著明月,從中午到現(xiàn)在,像是看不厭似的,不住地看,現(xiàn)下聽了謝氏的話,眼神在明府幾人臉上打了轉,接著笑容慈祥道:“也確實還有一事,姑娘,三爺他……”
謝嬤嬤后頭一句話是看著明月講的,表情也變得沉重起來。明月捏著帕子,笑著哎了一聲,心里慢慢發(fā)沉。
謝嬤嬤在屋里幾人臉上看了一圈,最后打量著明月的神情,邊緩緩道:“三爺他……不好了,今年怕是咱們府上犯太歲了……三爺原本在蘇州就受了傷,十二月的時候,被革職了,還挨了板子,過后又為了同姑娘的婚事,挨了老爺一頓家法,又有朝中的事情,日后怕還有牢獄之災……正月里大病一場,現(xiàn)下還不見好……”
明月呆呆地啊了一聲,慢慢紅了眼睛,她看著謝嬤嬤,輕聲道:“他怎么不好了?”
謝氏也愣住了,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謝嬤嬤,“怎么還沒好啊,這都幾個月了,這……”
謝嬤嬤還看著明月,慢慢道:“元氣傷了,傷口一直不見好,這已經(jīng)要三個月了,還站不起來……不然,他定是要來接姑娘的……老奴這次來,三爺也交代過了,一切看姑娘的,姑娘您如此品貌,在京城里也是少見的,姑娘若是愿意嫁,那自然是皆大歡喜,也給三爺添添喜氣……姑娘若是不愿意,三爺也不為難姑娘,陛下那三爺也好說,要您……”
明月仰了仰頭,忍著眼淚不掉出來,外頭還有下人們高興地講著吉祥話的聲音,屋里還擺著貼著喜字的喜盒,明月卻一時講不出話來,滿腦子都是謝瑯玉不好了,他站不起來了。
這不是大喜的事情嗎?謝瑯玉不是要來接她嗎?怎么一下就不好了……這三個月,他有多難受啊……
謝氏左右看看,明月還不講話,出神地掉著眼淚,謝氏連忙便道:“嬤嬤,您仔細講講啊,這么劈頭蓋臉的,月丫頭哪里反應的過來啊……”
謝嬤嬤也不催,只解釋道:“謝老爺現(xiàn)下也不得好,為了玉門關的事情,已自個脫了官服,待命家中了。夫人也病了,府上難捱的很……”
謝氏聽完了,都愣住了,整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簡直難以想象自個的兄長居然沒了官職了,自己要強的姐姐會生病,一時癱坐在抱廈里,好半天才道:“怎么一下就這樣了?不是講京城里一切都好嗎?長兄長姐那么又能耐的人,怎么會這樣……”
謝氏連連擺手,看著謝嬤嬤笑道:“嬤嬤,你這是來騙人呢,怎會如此啊……”
謝嬤嬤也笑了笑,道:“老奴騙人做甚,迎親的隊伍都到這了,蘇州城怕是都要曉得謝家來府上提親了,這親事不成,不會害了姑娘的名聲的,折的只是謝家的面子……老奴又何苦找不痛快,不過是提前講明罷了。”
謝氏還想講不相信呢,想起這些日子里京城來的消息,一封封沒有回音的信……心里直發(fā)虛。
謝嬤嬤看著明月,見她整個人都回不過神來,不由放了茶水,握著明月的手,語重心長道:“姑娘,三爺現(xiàn)下狀況不好,日后起不起得來都不一定,府里府外都沒個清靜的,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去了,這狀況確實不好,您就給一句話,您若是犯難不愿意,絕不勉強您,是應該的,沒得還厚著臉皮求娶的,您若是愿意嫁……”
謝氏都有些想攔著了,這嫁過去了,明月才十來歲,這要如何應對,京城里可都是豺狼虎豹。且若是乘風不好了,明月要守寡嗎……
謝氏心里亂糟糟的,就要去拉明月的手,叫她好好想想,明月卻推開了。
明月看著謝嬤嬤,手在發(fā)顫,眼淚直掉,已泣不成聲,哭道:“我愿意,我,我愿意的。”
謝嬤嬤握著她的手,眼眶也紅了,同一旁的小黃門對了個眼,又都笑了。
謝嬤嬤紅著眼睛攥著明月的手,道:“姑娘,有你這句話,三爺……”
作者有話說:
謝謝小天使們的營養(yǎng)液和雷雷,鞠躬~會加油加油更新碼字的!
四舍五入,今天日萬了!明天看看能不能成親吧!
感謝在2022-05-08 21:45:56~2022-05-09 21:13: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情重度愛好、aquanquan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戀愛談起來、落落落落嘉 5瓶;邇一糝、喜歡小紅花 2瓶;winnie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https://www.dzxsw.cc/book/10750961/3050489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