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對簿公堂
其實根本不用濟世派人去請,瞿老三也一定會自己跑來宛平縣衙查看究竟發生了什么情況。
前文說過,雖說為了避免過于招搖,同時也沒有這個必要,瞿老三并沒有什么打手幫著瞿剛華動武,卻還是安排了一個手下給瞿剛華趕車,用馬車把瞿剛華送到了劉安云目前暫住的史家胡同,劉安云倒打一耙將瞿剛華扭送往宛平縣衙時,這個車夫一看情況不妙,便在第一時間匆匆趕回了福長安家中,把這個情況告訴給了正在搖晃著二郎腿等著收銀子的瞿老三。
不明白劉安云那來的底氣主動去見官,又隱約察覺到事前不妙,瞿老三也只能是趕緊帶上那道能夠致劉安云于死地的約書,匆匆乘車趕來宛平縣衙查看情況,只不過因為距離遠的緣故,待瞿老三抵達現場時,嘉慶老丈人之一的時泰和老劉全已經搶先一步上到了宛平縣衙的大堂,還已經等了一點時間。
現場的情況再一次讓瞿老三大吃一驚,一眼認出了讓人過目難忘的老劉全,瞿老三立即就明白和家的勢力已經牽涉其中;旁邊的時泰雖然不認識,可是看到他大模大樣的敲著二郎腿坐在老劉全對面,瞿老三也馬上猜到這個六品官的來歷肯定不簡單,還肯定已經牽涉進了這個案子。
也正因為如此,跟隨著福長安見過不少風浪的瞿老三自然不敢隨便亮明身份,果斷選擇了暫時藏身在人群之中,悄悄向吃瓜群眾打聽具體情況,好在京城里的閑得蛋疼的旗人向來是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沒用太多的時間,瞿老三就初步了解事情的具體經過。
“姓劉的那個土鱉瘋了?他明知道有把柄在我手里,怎么還敢主動把事情鬧大?還敢把劉全那條老狗也拉下水?”
“還有,十五阿哥的岳父時泰既然也主動攙和進了這個案子,擺明了是想幫舒文一家說話,最起碼也得要回被我們騙走的銀子。既然如此,我即便亮出了證據,把姓劉的土鱉送進了大牢,時泰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我該如何善后?”
瞿老三權衡利弊猶豫不決的時候,堂上的時泰已經不耐煩的開口,向濟世問道:“濟大人,福長安家里那個奴才瞿老三怎么還沒傳來?你是不是怕得罪不起福長安,隨便裝裝樣子敷衍我?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把這個案子轉交給順天府算了。”
讓瞿老三意外,身份僅僅只是一個平民百姓的劉安云竟然也開了口,主動向濟世行禮說道:“濟縣尊,草民信得過福長安福大人,相信他絕對不會包庇家里的奴才,如果在這個案子上有什么顧忌的話,那就轉交給順天府吧,草民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到了順天府大堂也不怕。”
深知這個案子的復雜程度,為人圓滑的濟世頓時有些猶豫,瞿老三一看不妙,也馬上就拿定了主意,暗道:“不行,不能把這個案子鬧到順天府,順天府尹有權力向皇上直接奏事,皇上又曾經親口說過他會關心忠義井的情況,真要是把事情繼續鬧大,鬧得必須深查下去,主子肯定輕饒不了我!”
得出了這個結論,瞿老三也只能是迅速下定了丟卒保車的決心,努力擠進人群向前,并且主動的大聲說道:“縣尊,我就是福大人家里的瞿老三,我來做證了。”
人群嘩然,吃瓜群眾也紛紛讓開道路,讓瞿老三徑直走到宛平縣的大堂上,結果讓瞿老三再次意外的是,看到他上堂,劉安云居然滿臉詫異的說道:“瞿三哥,怎么真的是你?這個叫瞿剛華的刁民剛才把你供出來,我還以為他是狐假虎威嚇唬人,事情和你根本沒有任何關系,你怎么真的來了?”
聽到劉安云無比吃驚的問出這個問題,不知真相的吃瓜群眾難免議論紛紛,而瞿老三也很快就明白了劉安云的真正用意,還頓時怒極反笑,獰笑道:“劉公子,演得好戲啊,如果不是我這堂弟昨天晚上對我說了真相,我還真的得被你這忠厚樣子給騙了!”
“瞿三哥,你這話什么意思?小弟怎么聽不明白?”劉安云滿臉不解,眼神還純潔得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
懶得理會劉安云的惺惺作態,瞿老三只是轉向了濟世行禮,按照規矩自報了身份和籍貫,還主動坦白了瞿剛華是自己沒出五服的堂弟,得自己提攜在京城里做一些幫閑的營生。濟世也象征性的問了瞿剛華幾句核對口供,走完過場就馬上問道:“瞿鐵虎,在這件事上,你究竟知道多少,如實交代!”
早就做好了準備,瞿老三也不慌張,只是侃侃說道:“回稟縣尊,草民是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這件事的大概情況,昨天晚上,瞿剛華找到草民,把他和劉安云聯手抬高地價騙取錢財的情況告訴給了草民,還約草民與他聯手勒索劉安云,逼著劉安云交出已經分到的贓款,還有交出那口忠義井。”
“草民素來奉公守法,當然嚴詞拒絕了瞿剛華,還勸他迷途知返,主動到衙門里自首,把騙到的銀子歸還給苦主,當時瞿剛華聽了草民的苦勸后,一度打算懸崖勒馬,還主動把他和劉安云簽字按手印的約書交給了草民。”
“縣尊明鑒,草民拿到劉安云簽名按印的約書,目的絕對不是想要訛詐錢財,而是想與朋友身份規勸這個劉安云,讓他主動自首,把銀子還給苦主。只是草民沒有想到,還沒等草民找到劉安云規勸,才過了一個晚上,瞿剛華就又改了主意,執迷不悟的跑到劉安云面前敲詐勒索,這才有了接下來的事。”
聽瞿老三說完了這番把他摘得干干凈凈的證詞,吉那保和他的小舅子當然是松了口氣,知道自己有機會收回被騙走的銀子,劉安云卻是大喊冤枉,嚷嚷道:“青天大老爺,這個瞿老三在胡說八道!沒有!沒有這回事,我沒騙別人的錢,更沒和這個瞿剛華分什么贓!”
看在旁邊的老劉全份上,濟世對劉安云的態度依然還算和藹,說道:“原告,稍安勿躁,待本官問明了情況詳細,自然會給你辯白機會。”
暫時安撫住了大聲喊冤的劉安云,濟世這才轉向瞿剛華走過場,要求瞿剛華交代瞿老三的口供是否屬實,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必須得指望堂兄保命的瞿剛華自然不敢多說什么,馬上就磕頭承認瞿老三說的全部是真話,主動扛下了一切責任,讓瞿老三可以置身事外。
很清楚瞿剛華說的未必是實話,可是無憑無據又不敢得罪瞿老三的后臺,濟世也只能是默認了瞿家兄弟的證言,先是按規矩讓他們在口供上畫押,然后才轉向劉安云問道:“原告,現在你有什么話說?”
劉安云的神情無比委屈,滿臉憨厚的回答道:“回稟縣尊,他們是在胡說八道!憑空捏造,污蔑陷害,絕對沒有這件事!草民可以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和這個瞿剛華聯手騙什么銀子,更沒有和他簽什么約書!草民如果有半句假話,叫我劉安云身中劇毒,染上背疽,被毒藥和病痛活活折磨而死!”
言罷,主管藥師劉安云又趕緊在心里補充了一句,“只是中毒和染上背疽噢,這個時代的毒我基本上都有把握解得掉,至于背疽嘛,在抗生素發明前雖然是不治之癥,但是對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那你就趕緊買好棺材吧!”
瞿老三憤怒指出了劉安云的下一步歸路,又從懷里拿出了一道文書,說道:“既然你一口咬定說,沒有和瞿剛華簽什么約書,那這是什么?”
見瞿老三終于亮出了關鍵證據,堂下的吃瓜群眾難免喧嘩震天,劉安云則更是捶胸頓足的拼命喊叫道:“冤枉!冤枉啊!濟大人,草民可以對天發誓,這道什么狗屁約書絕對是偽造的!草民沒簽過這樣的約書啊!”
喊叫著,劉安云還又轉向了旁邊的時泰和老劉全嚷嚷道:“時大人,大管家,你們要相信草民啊,草民真的沒有簽什么約書,這是偽造的!是瞿剛華偽造了用來勒索草民的偽證啊!”
時泰獰笑著不吭聲,心說是不是偽造的沒關系,最重要的是你們承認了是聯手騙銀子就行,有了這個把柄,本官不但有借口追回銀子撈一筆好處,還最起碼也可以輕松收拾你這個敢給十五阿哥添堵的刁民,順利點的話,把福長安拉下水也不是沒有希望。
老劉全還算講點運氣,和顏悅色的說道:“劉公子放心,看在老夫與你的緣分份上,如果你真是冤枉的,老夫自然就算是拼上老命,也要替你討還這個公道。但是嘛,你如果真的和什么不法刁民聯手行騙……,哼!”
說到這,老劉全重重哼了一聲,表明立場如果罪證確鑿,就絕對不會搞什么偏袒包庇。劉安云則自信謝過,又轉向濟世說道:“濟大人,草民斗膽,懇請你當場查驗這道偽造約書上的草民簽名和手印,如果簽名和手印真是草民所留,草民自然愿意承擔一切罪責!但是嘛……。”
說到這,劉安云頓了一頓,又大聲說道:“但如果驗證發現草民的簽名和手印都是偽造,還請縣尊給草民主持公道,把這個瞿剛華從重治罪!”
“這是當然,劉公子放心,本官一定會秉公行事。正好,這道狀告瞿剛華破壞太祖爺的狀紙,是劉公子你的親筆吧?是就好,正好可以對照筆跡。”
濟世隨口回答,拍著胸口保證一定公道辦事,心里卻不斷打鼓,很清楚這道約書不管是真是假,只要筆跡指印與劉安云的基本相似,這事情就絕對只會是更加的復雜和麻煩。不過旁邊的紹興師爺上前接過約書,轉呈到了濟世的面前時,濟世只是對照著劉安云之前呈遞的狀紙看得兩下,頓時就傻了眼睛,臉上的神情還變得無比古怪。
“濟大人怎么不說話?簽字的筆跡到底是不是這個臺灣人的?”
時泰有些不耐煩的追問,瞿老三也非常自信的問道:“縣尊,對照出來了吧?這道約書上的簽字,是不是這個劉安云的親筆?”
“不是,絕對不是!”
濟世的回答讓瞿老三目瞪口呆,讓時泰和吉那保愕然,也讓堂下的吃瓜群眾頓時一片大嘩。然后濟世還舉起了約書和狀紙,說道:“證人瞿鐵馬,你可以自己看,這上面的簽名就算再沒經驗的人也可以看得出來,絕對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瞿老三難以置信的立即上前細看,時泰同樣是起身走到了近前,老劉全則是在干孫子劉全的攙扶下起身,慢條斯理的湊近了細看,而當看清楚了兩道文書上的劉安云簽名幾乎完全不同世,老劉全頓時就笑得無比開心了,說道:“這下就沒問題了,恐怕就連不認識字的人也看得出來,這筆跡完全不同吧?”
瞿老三無比震驚的慢慢回頭去看瞿剛華,瞿剛華也急了,趕緊大喊道:“三哥,小弟可以對天發誓,這簽名真是他那天當著我的面簽的!”
瞿老三畢竟經過不少的風浪,冷靜下來仔細盤算了片刻后,瞿老三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忙說道:“畫的!這道約書上的簽名,是這個叫劉安云的臺灣人畫的!他從臺灣來京城就是為了進如意館,只是沒送錢給當時的內務府差役才落了榜,以他對文字丹青的嫻熟,畫一個完全不同的簽名比吃飯喝水還容易!”
“瞿三哥,我到底那里得罪你了?你怎么還在紅口白牙的污蔑我?”
劉安云無比委屈的再次喊冤,說道:“上次南洋藩邦進貢麒麟樹皮的時候,那么珍貴罕見的神藥,我照樣說服了南洋使者送了三瓶給你,你不謝我就算了,怎么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幫著別人捏造證據陷害我?你這么做,太……,太忘恩負義了吧?”
堂下吃瓜群眾再次嘩然,瞿老三的心里也終于開始發慌,好在瞿老三又想起了一個細節,忙說道:“大人,還有指印!簽名可以偽造,指引沒辦法偽造!我那個堂弟瞿剛華說過,他是親眼看到這個姓劉的在約書上按了指印!”
“對,大人,草民敢拿腦袋擔保,這道約書上的指印,絕對是這個姓劉的親手按的!還是用他的右手拇指按的!”瞿剛華也慌慌張張的喊叫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劉安云面前,劉安云則是毫不猶豫的豎起了右手大拇指,主動說道:“請縣尊查驗指印!草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絕對不怕半夜鬼敲門!”
都到了這個地步,濟世也沒有任何的選擇,只能是馬上叫人拿來白紙和印泥,讓劉安云當眾按下指印,可是前后兩個指印放到了濟世等人面前時,瞿老三的臉色卻頓時就是蒼白如紙了,老劉全則是無比得意的奸笑出聲,而時泰雖然略略有些失望,卻還是向瞿老三冷笑道:“姓瞿的,你還有什么話說?聰明的話,自己老實交代,在這件事上,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汗水瞬間出現在了瞿老三的額頭,瞿剛華看出不妙,忙問道:“三哥,出什么事了?同一個指頭按的指印,不可能不一樣啊?”
瞿老三的臉色更加蒼白,劉安云則無比主動再次雙手蘸取了印泥,將雙手十指的指紋全部按在紙上,恭敬說道:“濟大人,謹慎起見,請把草民的十指指印全部對照一下,看看有沒有相同的?”
抱著最后一線希望,瞿老三將劉安云的指紋全部仔細對照了一番,確認沒有一個與約書上指紋的相同后,瞿老三先是閉目盤算了片刻,然后突然睜眼,沖到瞿剛華的面前就是拳打腳踢,瘋狂咆哮道:“畜生!狗賊!給老子說實話,這件事是不是你一個人干的?是不是你把那塊地賣了高價還不滿足,還又偽造證據想要敲詐勒索劉公子?!”
瞿剛華不傻,聽到了瞿老三的這番暗示也沒猶豫,馬上就趕緊拼命磕頭,主動請罪道:“大人饒命,濟大人饒命!草民該死,草民說實話,這件事確實是草民偽造了證據敲詐勒索劉安云,與草民的堂兄沒有任何關系!”
見堂弟果然乖乖背起了所有黑鍋,瞿老三這才稍稍松了口氣,無奈瞿家兄弟精明,老劉全也不傻,馬上就不動聲色的說道:“濟大人,既然這個叫瞿剛華的刁民已經認罪了,那就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不過先別急著收監,事關重大,一會應該會有步兵統領衙門的人過來,幫著你的衙役把這個刁民收監,順便把他仔細看住,免得他畏罪自殺。”
言罷,老劉全的臉上還露出了一點笑容,說道:“濟大人,老夫這應該不算小題大做吧?畢竟,那天在阜成門外,當今的皇上萬歲可是親口說了,如果還有人敢打忠義井的主意,他就會親自過問此事。既然皇上都這么關心,濟大人是不是應該慎重一些?”
“前輩所言極是,這事情確實不能大意,必須慎重再慎重。這事也不勞煩前輩,本官這就派人去步兵統領衙門說明情況,請他們派人來協助看守人犯。”
濟世趕緊點頭哈腰的回答,那邊時泰也大模大樣的說道:“這事情是得仔細的一查到底,來人,拿我的帖子去都察院找王副憲(王杰),請他派幾個精干的御史和差役過來幫著徹查此案,也順便防著有人竄供或者殺人滅口。”
聽到這話,濟世和劉安云等人當然是馬上去偷看瞿老三反應,也果然看到瞿老三的臉色徹底變成了死灰色,額頭上汗水淋漓,雙目之中,還盡是絕望與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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