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山窮水盡
詭異的氣氛迅速在淡水蔓延,無數雙閃爍著綠色光芒的眼睛,全都盯住了風雨飄搖的范家商號,幸災樂禍的盼望著老范家被迫拋售還債的那一天到來,還急不可耐得嗓子眼里都快伸出爪子。
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首先就是商場卷王范清濟的人緣向來不好,來到了淡水經商后,靠著巨大的財力優勢,范清濟除了不得不讓與劉安云關系特殊的鄭國唐家分走一杯羹外,基本上就徹底壟斷了淡水的對外貿易,吃獨食的模樣不比廣州十三行好看到那里。
洋商明明都已經來到了淡水做生意,卻因為老范家壟斷了外貿渠道,不得不把自己的貨物低價賣給范家,然后眼睜睜的看著老范家又把這些貨高價賣給洋人,已經胖成球狀的范清濟在前面大塊吃肉,自己卻只能跟在后面喝湯,試問那一個商人的心理能夠平衡?又有那一個商人不希望改變這一個局面?
現在機會來了,范清濟難得陰溝里翻船,過多囤貨出現了資金周轉困難的問題,本人又被海盜綁走,無法親自主持大局,淡水的商人只需要落井下石,在這個關鍵時刻拼命逼債,老范家就只剩下了低價拋售貨物變現救急這唯一一個辦法。
真到了那個時候,范家當然就成了俎上魚肉,任由同行們想怎么宰割就怎么宰割了,前不久才剛在陳新昆和林應寅兩家人身上嘗到過類似的甜頭,淡水的商人們當然也想分食老范家這塊更大的肥肉。
更妙的是,老范家一旦元氣大傷甚至破產倒閉后,劉安云還必須得另外尋找商人合作,把對外通商的財路分給其他商人,不然的話,就憑鄭國唐那點孱弱的財力,根本就承擔不起淡水的對外貿易重擔。
這么大的誘惑放在眼前,再加上伍家兄弟和陳新昆的背后慫恿,淡水的商人很快就緊密團結了起來,約定不許任何一家商號向老范家購買貨物,讓老范家的資金鏈徹底斷裂,然后再抄底瓜分老范家的家產。
也正因為如此,到了第三天時,老范家的商號便創造了一個驚人的記錄,整整一天時間沒有開張,沒有賣出那怕一兩銀子的貨!
同時與劉安云預料的一樣,廣州十三行派來的李貴利用認識范罷覽的關系,搶在范家與兩條洋船做成生意之前,把兩條洋船的船主拉走后,那兩條洋船的船主果然沒有再次在劉安云和范光正等人面前出現,寧可把海船停靠在碼頭上曬太陽,也不肯急著向范家和鄭家的商號采購貨物。
這兩條洋船的船主打的什么主意,地球人當然都知道——無非就是持幣觀望,想等范家支撐不住被迫拋售,然后再以最低的價格買走更多的絲綢和瓷器等華夏特產。
對此,周轉資金已經山窮水盡的范光正當然是叫苦不迭,急得嘴唇冒泡雙眼赤紅,劉安云也是寢食難安,既為淡水口岸的未來擔憂,更為劉全與范清濟的生死安全擔心。
還好,徐威和張步高都兌現了他們的諾言,兩條洋船抵達淡水碼頭的當天傍晚,徐威就親自帶著幾個心腹親兵,把他克扣下來的清軍軍餉送到了劉安云的面前;同時在張步高的全力配合下,張德茂也領著一些忠誠可靠的武師和伙計,采取螞蟻搬家的辦法,悄悄把淡水官庫里的稅銀悄悄轉移到范家商號以便,幫助范家度過難關。
劉安云主管的海關關稅就更不用說了,仗著自己有和二撐腰,劉安云僅僅只是上了一個折子象征性的打了一個招呼,就用將來再統一上繳的借口把關稅全部扣下,同樣是借給老范家了救急。
然而很可惜,淡水開海的時間還很短暫,目前已經征收到的關稅并沒有多少;同時淡水的民生經濟也還來不及得到太多的發展,即便張步高勉強算是一個干吏,在征稅方面干得非常出色,然而受限于經濟基礎薄弱,能夠暫時借給劉安云的稅銀也數量有限。
相反倒是擅長喝兵血的徐威幫到了最大的忙,最終借給劉安云的銀子居然比淡水半年的賦稅收入都還多,讓劉安云在意外之余,也終于明白了臺灣海峽的海盜為什么能夠如此猖獗。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劉安云想盡辦法籌集到的現銀,仍然距離老范家的債務有著不小的距離,所以去福州聯絡商人的吳大德,也就成了劉安云和范光正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是最后這根救命稻草也有些懸乎,仔細分析了一番形勢后,鄭國唐就提出擔憂道:“兩位賢侄,福州那邊,真的指望得上嗎?廣州十三行在閩浙兩廣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他們如果發現我們往福州拋貨,肯定會站出來煽風點火,鼓動福州商人也對我們落井下石啊?”
言罷,鄭國唐又補充道:“尤其是現在的情況誰都看得出來,只要拖上幾天讓我們無法還債,我們就肯定只能是低價出貨,到時候福州那邊的同行也肯定可以趁火打劫大賺一筆,有這么好的機會,他們怎么可能舍得放過?”
劉安云與范光正都不吭聲,因為劉安云與范光正都很清楚什么叫做人性本貪,知道廣州十三行只需要搶先一步煽風點火,慫恿利誘,見錢眼開的福州商人也極有可能加入落井下石的行列。
然后還是過了許久,劉安云才向范光正說道:“范公子,如果真出現了那樣的情況,那你就得做好付出一部分損失的心理準備了,先低價拋售一些貨物還上欠帳,剩下的問題再慢慢想辦法解決。”
范光正表情無奈的點頭,然后又垂頭喪氣的說道:“損失一部分銀子沒什么,現在的關鍵是我爹還能不能救回來,都已經這么長時間了,還在沒有半點他的消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我這個當兒子的擔心啊。”
勉強還算孝順的范光正擔心他的生父,劉安云又何嘗不在擔心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劉全?可是沒辦法,盡管徐威與王作等人都已經傾盡了全力尋找好業幫的海盜,卻始終沒能聯系上他們,僅僅只是打聽到他們在黑水溝和箬黃幫碰過一面,然后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至于好業幫的海盜為什么如此難以尋找,徐威和王作等人倒是分析十分透徹,首先好業幫是最近兩年才在臺灣海峽興起的海盜,實力還比較孱弱,清軍在福建水師四鎮,不管那一支拉出來,都可以輕松解決掉好業幫,不想白白送命的好業幫海盜當然得小心再小心,不能讓其他人隨便找到。
其次是閩浙海面上還活躍著水澳幫、鳳尾幫和箬黃幫三股實力強勁的海盜,他們當然也無法容忍剛剛冒出來的好業幫搶飯吃,對好業幫同樣抱著巨大敵意,一旦碰上,不是要把搶飯吃的好業幫干掉,就是把好業幫強行兼并,所以好業幫為了能在夾縫中求生,當然更得玩盡各種狡兔三窟的花招,絕對不會輕易暴露行蹤。
對此,劉安云當然是毫無辦法,然而更讓劉安云措手不及的還在后面,度日如年的煎熬到第五天下午時,張步高突然來到了海關監督衙門,還一見面就向劉安云苦笑說道:“劉大人,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我們臺灣的水師總兵兼兵備道道臺柴大紀柴將軍,馬上就要來淡水巡視政務民情了。”
“那怕什么?提前準備點銀子打發他不就得了?這算那門子的壞消息?”劉安云有些不解的問道。
張步高益發苦笑了,又說道:“但是這位柴將軍,在給下官的公文上明白說了,他到了淡水以后,要專門督查下官的賦稅征收情況,叫下官務必提前做好準備。”
劉安云的臉色頓時變了,稍一盤算就說道:“他是故意的?”
張步高神情無奈的點頭,說道:“九成九是故意的,或許是那里走漏了風聲,亦或許是廣州十三行的人猜到了你肯定會向我借銀子,為了釜底抽薪,所以才買通柴大紀來淡水巡視賦稅征收情況,讓下官不敢繼續給你幫忙。”
“狗娘養的!”
已經被折磨得焦頭爛額的劉安云破口大罵。可是稍一轉念后,劉安云卻又疑惑說道:“等等,張大人,柴大紀是武將,就算兼著兵備道,也只能管轄臺灣的綠營兵,那來的權力巡查你的賦稅征收情況?”
“劉大人,你剛進官場沒有多久,不知道我們大清的官場也有特例。”
張步高苦笑著回答道:“我們大清一共有九十二個道臺,其中九十一個都是正四品,惟獨臺灣道是正三品,同時也惟獨臺灣道的道員有權力插手民政,監督在臺灣的大小文武官員。”
“這是為什么?”歷史系體育老師的高徒劉安云徹底糊涂了。
張步高嘆了口氣,說道:“這事要從乾隆三十二年說起,當時鑒于臺灣孤懸海外,管理困難,采取內陸讓官員的互相制衡手段往往誤事,皇上就裁撤了先皇在臺灣設立的監察御史,把監督臺灣官員的權力移交給了臺灣兵備道,同時把臺灣兵備道升格為正三品,人選還和九門提督一樣是請旨缺,由我們皇上親自指定。”
大概介紹了一下臺灣兵備道的背景后,張步高又垂頭喪氣的說道:“所以臺灣兵備道的權力就變得非常之大,不僅可以節制總兵,還可以監督臺灣的各級文官,柴大紀要來檢查我的賦稅征收情況,也是合法合理。”
沒想到從沒見過面的柴大紀能有這么大的權力,劉安云難免有些后悔之前沒有和柴大紀處好關系,給了廣州十三行收買這個臺灣土皇帝的機會。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還沒等張步高繼續說明來意,門外就傳來的清軍水師參將徐威的求見聲。
馬上猜到事情不妙,但劉安云還是硬著頭皮請了徐威進來見面,結果也和劉安云預料的一樣,徐威才剛進門,不顧張步高就在現場,立即就滿頭大汗的說道:“劉大人,實在對不住,前幾天借給你的銀子,還請你盡快還我,不然我這顆腦袋就危險了。”
劉安云猜到原因,問道:“怎么?徐將軍,難道柴大紀也給你來了公文,要檢查你的軍餉發放情況?”
徐威苦笑點頭,說道:“而且還點名要查最新這批軍餉的發放情況,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那個環節不小心走漏了風聲,所以廣州十三行的人才花銀子買通柴大紀,讓他來淡水給我上眼藥,逼著我把借給你的銀子提前要回去。”
劉安云徹底無語,在伍家兄弟釜底抽薪的毒計面前毫無辦法,徐威卻誤會了劉安云的意思,忙焦急說道:“劉大人,你怎么不說話?難道說,我借給你的銀子,你已經全部拿給范家還債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我也只能是逼你們還債了,不然的話,我這顆腦袋就保不住了!”
徐威帶了頭,張步高也不敢怠慢,只能是趕緊說道:“劉大人,下官這里也一樣,如果不給柴大紀一個交代,下官的腦袋也保不住,所以這一次,我只能是對你說對不住了。”
劉安云這一次是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權衡了許久后,劉安云只能是找來了范光正,先是把情況告訴給他,然后又十分無奈的說道:“范公子,我仔細考慮了很久,覺得我們現在的情況只能是優先保住張大人和徐將軍,只有他們繼續在淡水留任,莪們才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但如果換成了其他人來淡水上任,處處給我們下絆子,那我們以后在淡水就別想再做什么順當生意了。”
絕望到了極點的神情出現在了范光正臉上,可是沒辦法,銀子是劉安云幫他借的,張步高和徐威又手握軍政大權,所以范光正盤算了許久,還是帶著哭腔說道:“那就聽劉大人的吧。”
屋漏偏逢連夜雨,剛把張步高和徐威的閻王債還上,第六天傍晚時,吳大德也灰溜溜的從福州回到了淡水,神情沮喪的向劉安云和范光正說道:“劉大人,范公子,小的無能,我們的情況已經被廣州十三行在福州大肆散播開了,所以小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幾個商人,全都反了悔……。”
沮喪的說完,吳大德又表情痛苦的說道:“而且小的還聽到可靠消息,后天就會有許多福州商人來淡水趁火打劫,準備用最低的價格買走我們的存貨。”
吳大德的話還沒說完,范光正的眼中就已經涌出了淚水,繼而哭泣出聲,劉安云則躺在椅子上看著房梁發呆,許久都一動不動。
是夜,劉安云、范光正與鄭國唐等人徹夜未眠,結果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時,剛到開門時間,伙計就匆匆來報,說道:“劉大人,少東家,淡水的同行們已經在敲門了,說是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要我們馬上還銀子。”
丑媳婦總要見公婆,已經徹底的山窮水盡,劉安云與范光正只能是步履蹣跚的來到了商號門前,結果商號大門才剛打開,劉安云就看到范家商號的門外已經是人山人海,擠滿了來看討債和看熱鬧的商人與百姓。
伍家兄弟也很難得的出現在了人群前列,與陳新昆等淡水奸商并肩站在一起,笑容還一個比一個猙獰陰險,買辦漢奸范罷覽更是表情奸險,擺明了沒安更大的好心。
見此情景,劉安云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才張開嘴巴,準備向在場的淡水商人請罪,然而……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對劉安云來說無比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大聲喊叫道:
“少爺,少爺!我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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