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綠燈跳了跳，變黃。

        周格衍踩了剎車，行云流水地減速停下來。秦遇安跟著將車速緩下來，慢慢挪到他身旁。

        黃燈停了幾秒，隨即徹底變紅。

        周格衍側過頭來，看秦遇安又是帽子又是口罩，包裹得十分嚴實，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眸，關心道，“你這樣熱不熱，小心中暑。”

        由于騎車，周格衍已經摘下了口罩。

        他們前面停著輛電瓶車，車上的后視鏡泛著光，白亮亮的晃眼。

        周格衍微微側著頭，瞇縫著眼睛，眼尾上揚。大約是天氣太過炎熱，有點上火，他的唇色紅得很是鮮艷。

        秦遇安克制不住地盯著他的嘴唇看，“有點悶，但是防曬。”

        周格衍笑了，“我不行，我受不了，防不防曬的我倒也無所謂。”

        秦遇安無意識地盯著他的嘴唇，回道，“因為你白。”

        周格衍和人聊天的時候一般都看對方的眼睛，秦遇安也是如此，所以他們聊天的時候總會對上視線。

        原本周格衍想回點什么，但是發現秦遇安的目光一直往眼睛下面瞟，始終沒有對上目光，不禁有點不太自然。

        他沒接上面的話，抿了抿唇問，“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

        秦遇安連忙回神，對上周格衍詢問中參雜了些緊張的目光，寬慰般地笑了笑，“沒，我就是看到你的嘴唇挺紅的，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說完她就后悔了，沒想到剛剛不小心把之前想的話都給說出來了，眼下她尷尬地愣在原地，到處搜刮詞匯想彌補這個聽著有些不太正經的話。

        周格衍愣了愣，抬起左手，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唇，“是嗎？”

        秦遇安點頭，“紅，像涂了口紅。”

        周格衍放下手，挑了挑眉，為自己辯解，“誒，我沒涂口紅啊。我這叫做唇不點而紅，懂嗎？”

        秦遇安接茬，“你怎么不說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接著她抬眸望了眼周格衍的眉毛，點頭表示肯定，“嗯，眉不畫而翠。你去劇組報名演薛寶釵吧。”

        周格衍說，“你語文水平高，我說不過你。”他忽然想起什么，嘆了口氣道，“不好，讓我外公看到估計又要灌我喝中藥了。”

        秦遇安略微表示同情，更多是幸災樂禍道，“你小時候經常喝中藥吧？”

        周格衍嘆了口氣，“昂，生病了我喝的都是中藥，苦的要死，還必須得喝。”

        秦遇安奇道，“那你還想報考中醫藥大學？”

        周格衍，“耳濡目染嘛，慢慢就有興趣了，再說中醫藥大學也不是就只教中醫的。其實你想想，給別人抓中藥喝和自己喝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秦遇安，“……”

        有點醫者仁心，不確定，再看看。

        周格衍一邊回想一邊說，“我爸媽是中西醫結合，平時工作忙，小時候把我扔在外公外婆家。我外公是實實在在的老中醫了，不僅給我喝中藥，還教我中醫。”他說著說著覺得有點好笑，“別人在家背唐詩三百首的時候，我在家背方歌。別人在看岳陽樓記的時候，我在看黃帝內經。”

        秦遇安好奇道，“黃帝內經我知道，方歌是什么？”

        “跟口訣差不多，方便記憶的。”周格衍解釋完，熟稔地背起來：“麻黃湯中臣桂枝，杏仁甘草四般施，發汗解表宣肺氣，傷寒表實無汗宜。”

        秦遇安聽著少年眉眼飛揚，自信且流利地背著她聽都沒聽過，也沒聽懂的東西，眼冒星星，“好厲害。”

        周格衍原本沒覺得怎么樣，被秦遇安這么崇拜地看著，反而在思索著要不要再背上一段。

        還在猶豫中，紅綠燈就跳成了綠色，車子又開始紛紛擾擾地往來了。

        周格衍轉回頭騎車，忽然有個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他問：“你去不去我外公家？”

        秦遇安跟在后面騎，沒反應過來：“啊？”

        周格衍說，“我外公家就在旁邊，你要不要去看看？”

        秦遇安結巴道，“不…不好吧。”

        周格衍不解，“有什么不好的？”

        秦遇安語無倫次，“就…很奇怪啊，我去你外公家做什么，還麻煩你外公。”

        周格衍說，“不麻煩，你別有心理壓力。我就是想帶你去看看，他那邊挺多藥材的，還有針灸之類的工具，還挺有意思的。順便還可以讓我外公給你把個脈，你放心，我外公很和善的。”他接著說，“你別緊張，聽你的，你想去的話就去。”

        聽著好讓人心動……

        周格衍的外公啊，周格衍小時候住的地方…

        秦遇安咬了咬唇，猶豫了一下，便道，“去！”

        周格衍眼睛亮了亮，“出發！”

        秦遇安問，“你現在不怕你外公給你喝中藥了嗎？”

        周格衍，“……”

        你來的話，喝三碗都行。

        但這話他沒說出來。

        周格衍說他外公家就在旁邊，這話不假，沒五分鐘他們就到了。

        周格衍率先停好車，走到秦遇安身邊，將放在后框里的藥材一包包拎起來，“走吧。”

        秦遇安停好車，夾著小胖墩的暑假生活，跟在周格衍身后。

        這是一個陳舊的老小區，路旁種的梧桐挺立，交錯的葉子遮擋了一大部分的光，落在地上形成樹蔭。夏天悶悶的風吹過，帶上了些許木葉的清涼。

        秦遇安伸出空閑的手道，“你分我一點。”

        周格衍瞅她，“又不是吃的，分你一點。”

        秦遇安跳著走了兩步：“誒，我幫你分擔一點，你就當我想在你外公面前印象好一點嘛。”

        周格衍說，“扯呢，讓你幫我拎東西，我外公看了要罵我的。”

        秦遇安惶然，“你不是說你外公很和善的嗎？”

        “是啊，”周格衍抬起拎著東西的手，勉強指了指自己，“罵我和對你和善這并不沖突啊。”

        秦遇安不安地眨了眨眼，遲疑道，“你沒騙我？”

        周格衍手沒放下，又艱難地對天發誓，“騙你我是小狗。”

        秦遇安哦了聲。

        周格衍見她仍然憂慮的樣子，笑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外公真的可和善了。”

        秦遇安接著哦了聲，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格衍時不時看眼秦遇安，她都低著頭光盯著地上的影子不吱聲，也沒有發現他的目光。

        周格衍想了想開口道，“我小時候特別崇拜我外公，覺得他特別厲害。”

        秦遇安抬起頭，看向他。他的目光悠長，盡管炎熱之下汗仍然流個不停，但無法掩蓋他清朗的神色。

        “尤其是把脈的時候，覺得特別高深莫測。但是我小時候嘴挺欠，老逮著我外公問，為什么不像電視劇那樣在手腕上搭著帕子，還問他會不會懸絲診脈。”

        周格衍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

        秦遇安也不悶著了，跟著樂，“你外公不生氣？”

        “生氣啊，外公被我問煩了就會威脅我說，‘再啰嗦，就去給你熬中藥把你毒啞了。’我當時還真信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敢在他跟前胡說八道了。”周格衍回憶道，“主要他當時經常搗鼓什么蜈蚣之類的蟲子，我光看著就怵得慌。”

        秦遇安一邊聽一邊笑。

        周格衍說，“雖然對我是兇了點，但是對外就是慈眉善目的老中醫了。他光往那一站，別人就能看出他是做什么的。我小時候一度覺得，要是華佗再世大概就長他那個樣子。”

        他朝秦遇安笑道，“你見到了就知道了，別緊張，他不對我的時候脾氣還是很好的。”

        秦遇安這才意識到剛剛周格衍講小時候的故事是想讓她放松，不過他這么一說，她確實輕松了不少。

        “我外婆人也很好的，她做的綠豆湯特別好吃，甜甜的，你肯定喜歡吃。”周格衍抬頭，瞇了瞇眼，接著說，“這個天，肯定做了綠豆湯了，正好你嘗嘗。”

        秦遇安聞言，下意識地舔了舔唇。

        這下更期待了。

        秦遇安懷揣著興奮好奇還有緊張等復雜的情緒，緊跟在周格衍后面，感覺心臟怦怦跳個不停。

        “到了。”周格衍揚了揚下巴，“就在這。”

        他剛想把東西放下，騰出手來摁門鈴，秦遇安就打斷了他，“誒，我來吧。幾零幾？”

        周格衍便沒動了，站直了，“302”

        秦遇安嗯了聲，伸出食指朝302那個鍵摁去。

        在離這個鍵還有01厘米的時候，手指忽然頓住了，隨即快速地收了回去。

        秦遇安轉過身，顫著聲音道，“周格衍，我有點緊張。要不還是算了吧，我這樣過來太突兀了。”

        得，又繞回原地了。

        周格衍笑道，“怕什么，你來都來了。”

        秦遇安覺得言之有理，但是仍然沒動。

        大眼瞪小眼了一會，秦遇安接著說，“我還是覺得不太好。”

        ……

        周格衍盯著她看了一會，在接著說服她和算了吧這兩個選項徘徊，猶豫了下決定再努力爭取一下，“真的，你別緊張，我外公外婆人都很好的。”

        秦遇安緊盯著他，在這個時候還不忘開個玩笑，“你不會是要把我賣了吧？這里面是你外公家吧？”

        周格衍笑出了聲，“是我外公家。”

        秦遇安鄭重地點了點頭，重新做了心理準備，打算繼續摁下去。

        她一個猛地轉身，“不好意思，你等我再做個思想工作，我有點緊張。我等會要說什么嗎？要不我們到外邊買個水果然后再回來吧。”

        周格衍站在陽光下，手拎著有點酸，“…不至于，真的。”

        他見著秦遇安惴惴不安的模樣，不禁覺得有點好笑，“你怎么跟…”

        那個俚語在口中滾了一遭，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默默閉上嘴，挪開目光，耳朵大約被日光曬的，有點紅。

        秦遇安沒有意識到，忙著自我做著心理準備。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將手指伸向那個鍵。這次大概是破釜沉舟了，摁下去的時候沒有遲疑。

        “阿衍？”

        雖然帶著驚奇疑惑的語氣，但說話者中氣十足。

        這一嗓子嚇得秦遇安的手沒能收回來，直沖302那個鍵而去，鈴聲兀然響起，穿梭在悶熱的空氣之間，格外響亮。

        她連忙收回手，扭頭望過去，看見一個瘦長的老人站在他們背后，穿著深藍色的短袖襯衫，卡其色的長褲，穿著整潔，手里握著熱水杯，透過玻璃杯能看到漂浮的茶葉與枸杞。

        老人和周格衍同時瞪著眼驚訝地看著對方。

        “外公？你怎么在外面？”周格衍回過神來。

        外公哼了哼，別扭道，“你怎么來了？”

        周格衍看向秦遇安，“帶同學過來玩。”

        外公的目光移向秦遇安，一改剛剛的態度，展開笑顏，溫和道，“你好啊，小姑娘，歡迎來玩。”

        如周格衍所說，外公的氣質儒雅隨和，站在面前真的一看就知道是個中醫，除了剛剛那一嗓子有點意外以外。

        秦遇安有些緊張，乖巧地問好，“外公好。”

        “誒，你好，”外公笑著應了一句，隨即推了推周格衍，“你不帶人家進去坐坐，站在這里干什么？”

        話音剛落，門鈴處傳來一陣電流的窸窸窣窣聲。

        秦遇安原本緊繃的神經此時更是敏銳，驚得往旁邊一跳。

        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聲源。

        電流聲過，清晰地傳來和藹的女聲，“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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