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帝癸
寅時,只聽院中一陣驚叫吵鬧,似是有很多人闖了進來。
喜倏的自伊的懷中驚坐而起,伊則十分警覺的站了起來、護在了喜的身前。
片刻的工夫,便有人將房門大力彈開,一個身披暗青色軟甲的精壯大漢帶領百十兵卒沖入了內室。
“喜公主?”那人冷聲問道。
他的身上臉上皆沾滿血跡,眼中血紅的肅殺之氣亦還未退去。
喜怵目驚心,卻念及自己蒙山國公主的身份,即使亡國,也要保住有施氏貴室的風儀不毀。
她便在伊的臂膀之后鼓起了勇氣,挺直身板微抬起下顎,強裝鎮定的應聲:“我是。”
那人不甚走心的拱了拱手。“在下乃是大夏將軍羊辛。蒙山國已敗,帝君有令,有施氏所有貴室都要前去領罪。公主是想自己走呢?還是由本將押著……”
還不待他說完,喜便揚聲頂道:“我是蒙山國唯一的公主,沒有哪個將能押得了我。”
羊辛見狀未氣,反而對喜生了幾分敬意,勾唇一笑。“公主好氣節,那便隨在下走吧。”
說罷,他單手一揮,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公主!”
喜暗自提氣,正欲抬步,卻被伊喚住。
她轉眸對望向伊的眼,只見那其間滿是憂慮愁云,還伴隨著濃濃的心疼與不舍。
喜方才堅硬起來的心瞬間便軟了。
她愛伊。
伊雖最終也沒真的要了她,可在她心里,卻早已將伊視作了她此生的第一個男人。
是伊讓她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愛。
沒有宗室家國間的政事關聯,沒有人與人間的攀附利用,那等跨越身份、跨越等階、跨越氏族、最最純粹的愛戀,恐怕她終其一生都再不會遇到了吧……
這樣的伊,她不想再讓他的面上充滿哀傷,不想再讓他的眼里滿布陰霾……她舍不得。
喜定定看著他,眼底淚意再難自已,耳中亦不覺充斥起嗡嗡的鳴響,一時間,她的聲音竟是飄忽得連她自己都仿佛捉摸不清了:
“我既是蒙山國的公主,就要與蒙山國共存亡,是生是死,都是我的命……伊,我若不在了,你便……忘了我吧……”
“公主?……”伊的眼瞳瞬時瞠大,如被人扼住了喉嚨般亂了氣息。
他不明白,之前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為何喜又說出如此話來?
她讓他忘了她?已入了心的人,他怎可能忘得掉?
“你就是伊?”忽然,羊辛粗獷的嗓音將悲戚相望的兩人齊齊拉回神來。
伊有些愕然。
“正是。”他稍作平復后答道。
羊辛一屆武夫,懶得猜度眼前二人之間那微妙的、不甚正常的情愫,只自顧裂了嘴,抻起了一臉油亮的硬皮,笑了一下道:
“呵,還真是省得費神去尋了,既然你就是大王要找的人,那便一道走吧。”
喜眉間一凝。“夏帝找他作何?”
伊只是一個奴,多年來一直遠遠坐鎮于大夏王城、從未到過蒙山國的帝癸怎會知道他的名?又點名找他何用?
“大王只說要找他,我就將他帶去便是,其余的都不是我等臣子有能力過問的。”羊辛抬臂甩了下指頭,便有兩個士卒上前將伊押下綁了,一并帶走。
……
蒙山王宮的正殿還是一如往常,肅穆、威嚴,可主位之上卻空空如也,那里不再有有施易莫,甚至不再有有施氏的任何一人……
此時,喜已與有施氏的眾貴室一同跪拜于正殿之中,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大王到!————”
隨著遒人一聲高呼,喜便更加屏氣吞聲。
她跟所有人一樣深低著頭,趴跪著不敢動彈,只能出耳傾聽,一顆心已經堵到了嗓子眼兒。
那帝癸步履矯健有力、行走如風,一聽便能感覺出是個極年輕果敢又雷厲風行之人。
轉眼他便已至大殿中央,在瑟瑟伏地的眾人之前站定。
“有施易莫,你可后悔?”帝癸開了口。
可那語氣孤傲刺耳,聲音更是似曾相識,喜怎么聽,都覺得像極了彼時的夏使……
“大王神武,未及弱冠,便已能謀善戰,臣,心服口服,實不該悖逆天道,行謀逆之事。”易莫壓低著上身、跪拜在最前列。
原本俊挺的他身形消瘦、面容憔悴,這短短幾個月,已磨滅了他所有的驕傲和自滿。
帝癸的鞋面以墨青色為主,其上縫制了片片青銅和玄色的碎玉予以裝飾,做工極為精致考究。
他一邊十分隨意的左右踱著方步,一邊繼續又道:
“你有施氏盤踞東夷,向來自視甚高,如今竟還欺我年少,膽敢挑唆他人一同反我大夏。好在其余諸侯尚識時務,沒有與你為伍,否則此時,這九州天下想必已歸你有施易莫所有了。”
伊莫大駭,重重將頭叩于地上,那聲響之大,聽進喜的耳中,就仿佛是錘在了她的心上。
于她而言一直無所不能、令她覺得萬分可靠的兄長,現下竟在如此卑微的懇求他人。
“大王恕罪!大王乃是天定之子,有施易莫再不敢妄圖九州、與大王為敵!望大王能念及我有施氏曾數代盡忠,放過我的族人,所有過錯皆由易莫一人承擔!”
易莫眼中含水、句句懇切,卻只換得了帝癸的幾聲嗤笑:
“呵呵呵,你這帳算得倒是精。你有施氏近十萬大軍犯我夏土,殺我夏民,斂我夏財,如今僅一句‘你一人承擔’,就把其余十萬人的罪全都一并抹去了嗎?”
說到最后,他已然退了笑意閑適,怒聲震天。
眾人皆是身心俱顫,不自覺發起寒來。
易莫更是心中惶惶,頂著一頭微汗疾言求道:
“大王息怒!一切都是易莫的不是!只要大王肯放過易莫的族人、留蒙山一息殘喘,無論大王要如何,易莫都定當相從!此后我有施氏勢必永世效忠、再無二心!”
帝癸聞此腳步微頓,須臾,他正了身,略沉的話音忽然夾雜了莫名的邪氣:
“易莫,你雖激進,卻非無腦,甚至可以算得多狡。早前在對陣之時,你已見過我的容貌,故而,我的興趣能在何處,想必你心里也應該多少有些算計了吧?”
易莫一怔,下意識的吞了下口水。
片刻沉默,他徐徐凝眉合了雙眼。就算再隱有不舍,為了有施氏和蒙山國的未來,他終究還是艱難言道:
“有施氏謀反,罪孽深重,本不可恕。幸而族中有一貴女天姿絕色、聰穎伶俐,望其能討得大王歡心、為大王解憂……有施易莫現以有施侯之名自愿將同母胞妹有施喜獻于大王為妾,充盈夏室后宮,再輔以雙倍供奉進獻大夏,以彌補有施氏此番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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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辛:此人在歷史上真實存在,是夏桀的武將。
●我仔仔細細的查閱了各種資料,發現夏朝時帝王是不自稱“孤”的,也沒有任何帝王有特殊自稱的記錄。
而《竹書紀年》里只有帝禹有過一段自述“吾受命于天,屈力以養人……”,他只是自稱“吾”,就是“我”。
可見那時并不存在獨特的帝王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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