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上元節(jié),我們一起去看花燈吧!
薛成璧唇畔緩緩綻開一抹微笑。
肆意而自信,仿佛一切都勢在必得。
內(nèi)心深處,他卻在嘲笑自己。
他怎么敢的。
選擇那位世子爺,便能同登全京城最繁華的望燈樓,與凡間最尊貴的天潢貴胄共度上元節(jié)。任何人都會把它當(dāng)做引以為傲的談資。
而他自己,不過是一個無權(quán)無勢,空有些怪力和記憶力的瘋庶子罷了。
與他共度上元節(jié),無非是混跡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若不走運(yùn)碰上認(rèn)識他的人,道出他的瘋病,人群紛紛避退,他們連平凡的賞花燈都做不到。
他怎么敢針鋒相對的。
然而在周瑭稍稍遠(yuǎn)離他,把目光投給景旭揚(yáng)的一剎那,他忽然生出一股孤勇,仿佛只身躍下懸崖只為抓住一根吊索。
腦海里跳出細(xì)弱的聲響。
——如果周瑭沒有選擇他,那根吊索消失了,他又該如何?
薛成璧眸光陷入晦暗。
在陰暗的念頭還未完全誕生之前,一只熱乎乎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我要哥哥陪我一起看花燈!”
周瑭歡欣地牽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重申道:“說好了,一言為定哦!
好像還很怕他反悔似的。
好像極珍惜他似的。
薛成璧略微怔忪。
他面上那層薄冰般易碎的微笑緩緩融化,變成一個真正輕松快活的笑容。
“說好了!彼次兆『⒆拥男∈,一字一頓,“絕不反悔。”
周瑭朝他粲然一笑,然后側(cè)過臉去看被晾在一邊的景旭揚(yáng),面色有些為難。
《奸臣》里,景旭揚(yáng)可從未邀請過誰共度上元節(jié)。
腹黑大狐貍在年少的時候,竟然這么熱情好心。
周瑭有些迷茫,不知該不該把現(xiàn)在的小狐貍和以后欺負(fù)公主的大狐貍混為一談,一時心中略有歉意,不知該如何拒絕。
薛成璧先一步開了口。
“多謝景公子的好意!彼⑿Φ溃爸皇巧显(jié)合該與家人共度,若有得罪,還望海涵。”
周瑭放松地呼了口氣,心里好感激薛成璧。
公主真是朵解語花,救他于水火之中呢。
周瑭只聽到了他溫和帶笑的聲音,全然不知在自己身后,薛成璧唇角勾起的弧度極為凌厲,鳳眸中滿是危險的警告。
景旭揚(yáng)看在眼里,笑了笑,面上不顯一絲惱意。
“我尊重你的意愿。”他對周瑭眨了一下眼睛,“不過離上元節(jié)還有七日,若你改了心意,隨時告訴我,我的邀約不會失效。”
說罷便拱一拱手,攜著書童揚(yáng)長而去。
薛成璧收回視線,落在周瑭烏黑的發(fā)頂上,泠然的眸子變得溫和。
“你分明很想去望燈樓賞燈!彼麊枺盀楹我芙^他?”
“想去是想去……可我更想和你一起過上元節(jié)呀。”周瑭鼓起臉蛋,“而且望燈樓有什么稀奇,哥哥以后也會靠自己的力量登上去的!
無論是獬豸司指揮使,還是大虞公主,薛成璧未來都會登上那座望燈樓,并將之踩在腳下。
不是作為目標(biāo),而是身為位高權(quán)重者一份最微不足道的贈品。
周瑭想起薛成璧那句“我站多高,你便能站多高”,心里涌現(xiàn)出模糊的復(fù)雜滋味。
“望燈樓就夠了!彼÷曅χf,“更高的,我就不奢求啦。”
在更高的地方,公主將和疼愛她的駙馬并肩而立。
想到這里,周瑭對景狐貍的一點(diǎn)歉意蕩然無存。
他要努力變得很厲害,好好把關(guān),選一名對公主最好的駙馬,決不給任何斷袖可乘之機(jī)!
周瑭頓時渾身充滿干勁,挺起胸道:“我們走吧,下午二表姐還約著我一起做課業(yè)呢。”
看著朝氣蓬勃的小團(tuán)團(tuán),薛成璧的心臟在胸腔中砰砰跳躍。
周瑭說他能登上望燈樓,說得那么篤定。
那不過是小孩天真的妄想,薛成璧本該一笑了之。
但這一刻,他心中滋生出了從未有過的野望。
他定要登上望燈樓,登上那座最尊貴的樓宇。
——登上周瑭所期待的地方。
在他們滯留的這一會兒,學(xué)堂里的學(xué)生童仆幾乎全散了。
方大儒剛剛回答完最后一個學(xué)生的問題,正和兩個書童收拾書卷,準(zhǔn)備歸家。
薛成璧注意到,學(xué)堂墻角下守著一個家仆,做賊心虛似的不住向四處張望。
那是薛環(huán)的家仆。
薛成璧鳳眸微瞇,腹生疑竇。
這兩日侯府里似乎有些異動,仿佛一直有人在暗中觀察著他。
尤其是在聽雪堂,他練刀時偶爾會背生寒毛。
憑著直覺,他猛然朝著背后的窺視者揮刀,然而定睛一看,背后并沒有什么人。
薛成璧分不出那視線是善意還是惡意。
但僅憑他那“好弟弟”,若想監(jiān)視他,絕對做不到如此天衣無縫。
學(xué)堂外那個行跡鬼祟的家仆,或許與窺視者無關(guān)。
庭院里,薛成璧歸刀入鞘,用冷水草草沖洗了身體,換上了干凈的衣服,推門而入。
重重屏風(fēng)和簾幕遮擋了寒氣,聽雪堂的廂房內(nèi)溫暖如春。
周瑭午睡剛醒,抻著手臂,小兔子似的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夫人!毙℃九M(jìn)來傳話,“外面有個郎君想見您,說自己是方大儒方老先生的書童,看起來挺著急的!
“讓他進(jìn)來。”老夫人道。
匆匆腳步聲襲來,書童嘭地跪倒在屏風(fēng)外。
“不好了侯夫人……方老先生他失蹤了!”
一語驚人。
睡迷糊的周瑭猛地打了個激靈,薛成璧也身形稍稍一頓。
老夫人皺眉:“你慢慢說!
“我們本來陪著先生在學(xué)堂里收拾書卷,預(yù)備歸家。也不知怎的,先生忽然屏退我們,說要與人私談。我們在外面候了一個多時辰,先生還未出來。闖進(jìn)去一看,里面竟空無一人。”
書童咚咚磕頭,倉皇道:“侯夫人,我家先生是在侯府憑空失蹤的,您可要替我們做主。
“放心。”老夫人沉穩(wěn)道,“方大儒是我們武安侯府的貴客,即便把侯府翻個底朝天,我也會幫你找到方老先生的下落!
她問書童:“你可知道,方老先生最后見的人是誰?”
“小人不知!睍馈
老夫人沉吟。
薛成璧發(fā)覺老夫人做了一個很奇怪的舉動——她向那如煙柳堆作的簾幕與屏風(fēng)后甩了一眼,仿佛在向藏在那里的什么人,使了一個眼色。
老夫人認(rèn)識那個暗中的窺視者?
薛成璧若有所思。
婢女家仆們聽令,去侯府各處尋找方大儒。
薛成璧停頓片刻,沒有繼續(xù)進(jìn)入廂房,而是握緊橫刀,獨(dú)自走出聽雪堂。
不一會兒,身后的院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仿佛有什么人在跟蹤他。
薛成璧步履不變,在跟蹤者靠近的一剎那,他倏然停步、拔刀、旋身,猛地刺向跟蹤者。
跟蹤者為了躲刀,腳底一滑,栽下了院墻。
“啊”的一聲驚呼,輕而軟,聽起來竟是個孩子。
薛成璧瞳孔微縮,舉步飛馳,將掉下院墻的周瑭接入懷中。
還好安然無恙。
薛成璧焦躁地“嘖”了一聲,不知是在惱周瑭的輕率舉動,還是惱自己險些傷了他。
周瑭摔進(jìn)他懷里還滿臉懵逼,看到他之后,沒心沒肺地一笑。
“為何要跟來。”薛成璧神色不虞。
周瑭笑盈盈道:“哥哥肯定猜出了方先生在哪里,要獨(dú)自做危險的事!
“你怎么知道?”薛成璧眉梢微挑。
“如若不知道先生的行蹤,這個時候哥哥本該陪我寫課業(yè)。如若行動不危險,哥哥肯定會帶我一起去的。”周瑭歪頭道,“所以……哥哥是懷疑先生被歹人劫走了嗎?”
說他呆笨,有時候又很機(jī)靈。
薛成璧兇他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縷縱容。
他講了學(xué)堂墻角下那個鬼鬼祟祟的家仆,道:“我猜薛環(huán)與此事有關(guān)!
“啊!敝荑┯犎,“為何不告訴外祖母?壞蛋表兄那里手下那么多刁奴,哥哥一個人去,被壞人打傷了可怎么辦?”
“沒關(guān)系。”薛成璧無所謂道。
有刀在手,那些三腳貓功夫傷不到他,無論來幾個都沒關(guān)系。
周瑭卻氣呼呼道:“受傷怎么能‘沒關(guān)系’呢?就算傷口能愈合,也是會疼的呀!
薛成璧微頓。
孩子好像誤解了他的意思。
但因為這個誤會,他得來了更多的擔(dān)心。
薛成璧眼底沁出笑意,并不打算解釋。
“我也只是猜測與薛環(huán)有關(guān)。”他斂下眸子,薄唇微抿,“若我向祖母說了,卻又不是他,旁人定會怪我平白懷疑他,有損兄弟和睦!
果然周瑭聽了目露心疼。
“他們?yōu)楹慰傇┩骱萌四!焙⒆余狡鹱,緊緊扒住他的衣袖,“那我更要和你一起去了。我要親眼瞧見,給你作證,免得他們又不分青紅皂白就欺負(fù)你!
薛成璧“嗯”了一聲,薄唇彎了彎。
他從不屑于向任何人示弱,不需要任何人的悲憫。
但在周瑭面前,他不介意袒露出柔軟的一面,甚至還會表現(xiàn)得更可憐一點(diǎn)。
……如果這能為他博取更多同情的話。
此時此刻,“憑空失蹤”的方大儒,正坐在二房的廂房里長吁短嘆。
兩個時辰之前,他正在學(xué)堂里收拾書卷,轉(zhuǎn)過一扇書架時,碰到了支支吾吾的薛環(huán)。
方大儒知道他是薛二爺?shù)牡兆,也是此次考試中的最末名?
從前方大儒曾經(jīng)遭遇山匪,被路過的薛二爺所救,這份恩情讓他對薛二爺?shù)牡兆右捕嗔藥追謱捜荨?
怕傷著小郎君的自尊心,方大儒屏退書童,詢問薛環(huán)想說什么。
沒想到薛環(huán)卻來了一句:“把周瑭的名次改到乙等,侯夫人給了你多少銀錢?把我的也改上去,我付給你雙倍!
方大儒為人清高正直,最是看不上賄賂之事,立刻拉下了臉。
“雙倍不夠?這么貪!毖Νh(huán)嗤之以鼻,“那五倍總行吧!
氣得方大儒吹胡子瞪眼,當(dāng)場便要他滾出學(xué)堂,再也不許自稱為他方明遠(yuǎn)的弟子。
薛環(huán)鬧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匪夷所思道:“不就是收錢辦事嗎,這么激動做什么?別忘了,我爹救過你的命,你若把我趕出學(xué)堂,就是駁了他的面子!
方大儒勃然大怒:“堂堂刑部尚書右丞,教養(yǎng)出來的兒子竟小小年紀(jì)便熟于行賄,入了官場,豈還了得?今日我就替他給你個教訓(xùn)!”
說著,他便要怒氣沖沖地離開此地。
薛環(huán)最怕在父親和祖父面前丟面子,怎敢讓方大儒出去大肆宣揚(yáng)?
于是他情急之下敲暈了方大儒,又讓守著學(xué)堂的家仆偷偷把方大儒送出院墻,運(yùn)進(jìn)了二房院里關(guān)起來,打算再行說服。
沒想到,方大儒軟硬不吃,人還沒被說服,他失蹤的消息便傳了出去。
不過多久,家仆們就要找到二房來了。
薛環(huán)在庭院里焦急地來回走動,時不時暴跳如雷地?fù)]刀砍廊柱。
“要不干脆滅口?”他發(fā)著抖道,“勒死之后推進(jìn)井里,泡個十天半個月再撈出來,大家都會以為他是意外落井……”
幫他偷運(yùn)出方大儒的兩個家仆聽了,都臉色煞白地退了半步。
“退什么退,怕了?”薛環(huán)強(qiáng)笑道,“這不是你們做慣了的嗎?上次那個不肯給我當(dāng)馬騎的賤蹄子,不也是你們?nèi)酉戮膯??
想起那個可憐丫頭青紫腫脹的臉,家仆便胸悶欲嘔:“公子,您換、換個人吧,小的……”
薛環(huán)齜著牙威脅他:“去做!”
面對那張年紀(jì)尚小、卻如惡鬼般可怕的臉,家仆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就在這時,“噗”地一聲,一團(tuán)雪球砸在了薛環(huán)臉上。
打雪仗似的孩子氣的攻擊,瞬間讓薛環(huán)可怕的臉變得滑稽可笑。
“大壞蛋!”孩子的聲音響起。
薛環(huán)臉上生疼,胡亂抹掉積雪,怒道:“誰?!”
周瑭站在墻頭上,隨地抓起兩把雪,團(tuán)一團(tuán),使勁丟出去,再次準(zhǔn)確地砸在薛環(huán)臉上。
“草菅人命的大壞蛋!”周瑭又氣咻咻地喊。
薛環(huán)臉色漲紅,踏起輕功便向墻頭飛去。
還沒飛高,墻那邊忽地又翻進(jìn)來一個黑影,恰巧踢在他臉上,把他踹了下去。
薛成璧落在墻內(nèi),垂眸瞥了眼摔在雪里的薛環(huán)。
他略帶無辜地眨了一下眼,薄唇掀起一個笑:“抱歉。是我來的不巧了。”
薛環(huán)狼狽地爬起來,招呼其他家仆:“給我上!把他往死里打!打出一道傷就賞五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七八個家仆手抄利器從各處出現(xiàn),吞咽著口水,畏懼著,貪婪著,緩緩圍向孤狼。
周瑭便要團(tuán)雪球幫薛成璧打架。
薛成璧抬手制止了他:“這里交給我。你先去找方老先生!
周瑭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他們那么多人,會把你打傷的!”
“快去。”薛成璧淡淡道,“再晚些,方老先生可能有危險!
“可是……”周瑭還在猶豫。
薛成璧仰起臉,朝他微微一笑。
暖光融化了眉目間的冷峻,無聲化作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沒關(guān)系,我一定會撐到你回來!毖Τ设敌Φ脺睾,“相信我!
周瑭咬住唇,道了聲“等我”,飛速消失在墻外。
院墻內(nèi),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神色恍惚。
他們甚至覺得自己失心瘋了,才會在那個性情暴戾的瘋子臉上,看到堪稱溫柔的表情。
薛成璧的目光從周瑭的背影處移開,緩緩落在院內(nèi)眾人身上。
方才那個溫和的笑容迅速擴(kuò)大,薄唇紅如飲血,眼尾飽含惡意地勾起,渲染出一種奇異的詭艷。
寒光凜冽的刀刃,拔出了刀鞘。
“希望各位能多撐片刻。”
薛成璧掀起殷紅的薄唇,漫不經(jīng)心道。
家仆們膽戰(zhàn)心驚。
“快上!”薛環(huán)在他們身后催促。
兩個家仆各拿著鐮刀和棍棒沖上去,薛成璧輕而易舉避開了攻擊,手腕翻轉(zhuǎn),刀背猛擊在他們的腋下和頸后。
他們在痛嘶聲中后退,緊接著又有三人補(bǔ)上,薛成璧面色不變,有意換了另一種招式,用的還是刀背。
薛環(huán)見了大笑:“刀背砍人?你根本就不會用刀!就這還想與我比試?”
薛成璧不語。
被刀背砍過的家仆緩過勁兒,又沖上來,再次被打,退下。車輪戰(zhàn)周而復(fù)始,他們漸漸精疲力盡,漸漸疼得爬不起來,全身上下卻始終沒有任何一處見血的傷口。
薛環(huán)臉上的得意掛不住了。
他看到薛成璧在笑。
八個家仆已經(jīng)趴倒了七個,而薛成璧氣息平穩(wěn),姿態(tài)從容,仍留有余裕地做出那個翻轉(zhuǎn)刀背的多余動作。
他是故意的。
薛環(huán)腦海中閃過這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最后一個家仆被擊敗,薛環(huán)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罵了一聲“廢物”,隨即爆呵一聲,親自提刀沖上。
薛環(huán)很自信。
在刀法一道,他還從未有過敗績。對手的刀鋒總是輕飄飄的,被他輕輕松松就抵擋住,再隨便用一招刀法,演個漂亮。
這次也會一樣輕,一樣……
刀鋒與刀背相接,鏗然之聲乍響,薛環(huán)手里的刀如有千鈞之重,瞬間被擊飛出去。
黑沉沉的刀背襲來,刀風(fēng)呼嘯,險之又險地停在薛環(huán)眉心一寸上。
薛成璧停住刀,意外地眉梢輕挑。
“我沒想到。”
沒想到,薛環(huán)的刀竟如此不堪一擊;
沒想到,連招式還用不上,薛環(huán)手里的武器就直接被擊飛了。
薛環(huán)手腕顫抖。
他想起來了——以前那些對手的刀都一樣的輕,是因為他提前給了他們銀子,讓他們演出輸給他的樣子啊。
虛假的幻影轟然崩塌。
薛成璧不緊不慢地踱到薛環(huán)掉落的橫刀前,腳尖勾起橫刀,把刀踢向薛環(huán)。
薛環(huán)本能接住了刀。
“再來!毖Τ设滴⑿Φ,“我少用些力氣!
他用刀背對準(zhǔn)薛環(huán),攻了上去。
薛環(huán)一激靈,這次抵擋的時候用了刀法,然而薛成璧的刀輕如羽毛,只是輕一觸碰便換了招式。薛環(huán)不知該如何銜接招式,手忙腳亂,腰腹挨了一刀背。
“再來!毖Τ设涤中,“我會慢一些!
一次又一次,薛環(huán)不得不拿起刀抵擋,被抽打,被戲弄,被羞辱。他渾身疼痛,氣喘吁吁,刀尖撐在雪里,再也抬不起來。
薛成璧仍是微笑道:“再堅持一下!
他那彎起的眉梢與唇角無懈可擊,好像一位最溫柔的兄長,最耐心地教導(dǎo)弟弟習(xí)刀。
然而透過他的眼眸,卻能窺見那面具之下藏著的厲鬼。
冷漠地俯視他,頑劣地愚弄他,從他的痛苦中汲取歡愉。
莫大的恐懼襲擊了薛環(huán)。
他突然意識到,從始至終,他,還有他們,不過是這個瘋子用來展示刀法的工具罷了。
薛環(huán)胸腔中長長發(fā)出一聲抽噎,兩股戰(zhàn)戰(zhàn),跪坐在地。
薛成璧忽地一頓,目光飄向遠(yuǎn)處,自語道:“他走了。”
他轉(zhuǎn)回頭來,笑道:“老侯爺已經(jīng)走了!
“……什么?”薛環(huán)茫然。
“你我之間的比試早就開始了。今日,不,從昨日起,老侯爺就回了府,歇在聽雪堂里,暗中窺視著你我的一舉一動!
薛成璧的嗓音輕而快,帶著古怪的笑,完全不再掩飾狂癥發(fā)作時的瘋性。
“祖父已經(jīng)全都看見了!彼眯Φ馗┮曆Νh(huán),“三弟弟,你覺得他看完這場比試,會選擇帶誰去軍營?”
薛環(huán)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你、你奸猾、狡詐!故意用刀背,故意手下留情!別得意,就算你表現(xiàn)得再正常、再無害,祖父也知道你是個瘋子!”
“你誤會了。”薛成璧淡淡道,“我用刀背只是因為,有個小孩子怕見血罷了!
周瑭有暈血癥,他不想那個孩子為此而害怕他。
但僅僅是刀背造成的傷也不容小覷,雖不見血,薛環(huán)全身上下都像被碾碎一樣劇痛。
“疼、好疼啊……”他漸漸崩潰,“祖父最疼愛我了,你把我打成這樣,他絕對不會放過你,你等著……”
“你說得對,我看起來贏得太輕松了。”薛成璧點(diǎn)頭,認(rèn)真思索起來,“我本該好不容易‘撐住’才是啊,該怎么辦呢……”
他旁若無人地快速自言自語起來。
就像人和怪物的思考方式有天壤之別,薛環(huán)盯著瘋庶兄,就像在盯一只全然無法理解的可怕怪物。
薛成璧忽然上前一步,撿起了薛環(huán)身旁掉落的橫刀。
薛環(huán)渾身抖如篩糠:“你、你要干什么?”
卻見薛成璧對著自己的右臂,手起刀落,劃出一道三寸長的傷口。
鮮血濺出,成為這片雪地唯一一抹鮮紅。
薛成璧欣賞了一下自己右臂的傷口,鳳眸滿意地彎起,把沾了血的刀還給薛環(huán)。
這是在做什么?
薛環(huán)驚恐地瞪大眼睛。
就在這時,周瑭躍上了墻頭,大聲道:“我回來了!方先生已經(jīng)安全了,哥哥……”
他一眼看到滿地狼藉的庭院,急急跳下來:“哥哥你沒事吧?”
薛成璧壓下翻涌的戾氣,回眸一笑,語氣溫和道:“無礙。”
周瑭卻瞥見他掩在背后的手臂,血珠不斷滴落,在雪地里開出殷紅的花朵。
然后又看到了薛環(huán)身旁,那柄染血的橫刀。
周瑭臉色微白,譴責(zé)地瞪向薛環(huán),嗓音顫抖:“你怎么能對親兄長下那么狠的手?”
“……?”薛環(huán)冤枉,“我沒根本沒傷他!”
“你當(dāng)我好騙嗎?”周瑭眼圈泛紅。
薛環(huán)正要解釋,忽見周瑭背后,薛成璧微微笑著,無聲向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薛環(huán)頓時全明白了。
狡詐的狼在精心縫制自己的羊皮,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手里的針線,甚至包括薛成璧自己。
“……瘋、瘋子。他就是個瘋子!”薛環(huán)指著薛成璧,不管不顧地對周瑭大嚷,“你別被他騙了!”
“他故意在你面前裝弱小,你一走,他就開始欺辱我們。我身上斷了好幾根骨頭,那幾個下人更是被他虐打得昏迷不醒!”
“他手臂上的傷是他自己割的,就為了陷害我!為了騙你可憐他!”
“他從小就是這樣,想要我的東西搶不過,就要生生扼死我……全府上下都能作證!”
薛環(huán)一鼓作氣說罷,間歇時,不小心瞥到了薛成璧的臉。
少年臉上不剩一絲笑意,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瞳仁漆黑,仿佛深淵之下潛藏著無數(shù)魑魅魍魎,而那些未知的黑暗生物亦在凝視著他。
薛環(huán)的喉嚨好像被狠狠扼住,他發(fā)出嗬嗬的窒息聲,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然后兩眼一翻白,徹底暈了過去。
雪中有片刻寂靜。
薛成璧垂眸,視線落在周瑭身上,冰冷的目光藏著一絲無措。
孩子反常地一語不發(fā),低著頭,抿著唇,微卷的睫毛遮掩了眼中的神色。
像是生氣了。
是因為聽信了薛環(huán)的話,發(fā)覺他不過是一個陰鷙惡劣的瘋子,所以生氣了,想疏遠(yuǎn)他?
薛成璧心間翻卷起無邊暗涌。
『……原來你一直在騙我!
『原來你根本不是好人,我不想要你這樣的哥哥!』
幻覺叢生,孩子受騙的哭泣和指責(zé)聲在薛成璧腦海中響起,幾乎頃刻間吞噬了他的理智。
額角青筋痛苦地跳動。
然而周瑭什么也沒說,低著頭轉(zhuǎn)過來,悶悶道:“哥哥,我?guī)湍惆幌赂觳驳膫凇!?
“沒關(guān)系!毖Τ设得銖(qiáng)維系著一絲理智,將右臂藏在背后,“傷很淺,只是看著嚴(yán)重。你看了會泛暈。”
周瑭咬唇:“我要看,我不怕的!
“不必了!毖Τ设档。
他聲音冷靜,甚至稱得上輕柔,實(shí)則心野間焚燒著足以毀滅一切的烈火。
周瑭想看他的傷,無非是要檢查他的傷口形狀,核驗薛環(huán)所言是否屬實(shí)。
周瑭會發(fā)現(xiàn)他不是個好人,不是個好兄長。
……什么也不是。
薛成璧眸色暗沉。
卻見周瑭攥著小拳頭,靜靜擦拭著眼睛。
移開時手背被眼淚濡濕,泛著晶亮的水漬。
滔天烈焰瞬間澆熄,化作無可奈何的余燼。
“你哭什么!毖Τ设禎晢。
“……我像個膽小鬼,一直在被你保護(hù)。你受了傷,還要惦記我暈血,就連包扎這種小事,我也做不好!
周瑭小聲哽咽:“我好氣,生我自己的氣!
他抬起眼,澄澈的眼眸里汪著瑩瑩淚光,滿是心疼和自責(zé)。
“我氣自己沒有好好保護(hù)你啊!保,,
(https://www.dzxsw.cc/book/10293102/3017927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