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晉第章 江第章 首第章 發第章 正第章 版
“其實我并非你的親……”
話音未落, 女子的腳步聲踏入寢屋,有人影映照在屏風上。
薛成璧將未盡之言吞入喉中。
周瑭像做壞事被人撞見一樣,杏眼不好意思地閃了閃, 急急縮回了搭在薛成璧指尖上的手。
薛成璧眸色微黯,流露出些許被打攪的不悅。
兩人齊齊回頭, 見薛萌繞過屏風,面上似乎微有急色。
“二兄, 瑭瑭, 不好了, ”她道,“孟氏把葛大夫請過去了。”
孟氏是二爺既阮氏之后續娶的正妻,薛成璧名義上的嫡母。
“或許是二舅母見葛大夫醫術高明, 所以想請他為自己調養身體吧。”周瑭疑道,“這有何急?”
“——但葛大夫給孟氏診出了喜脈!”薛萌道。
薛成璧似乎早有預料, 并沒什么表情。
周瑭滿臉迷茫。
“還不明白么?”薛萌抿唇道,“若孟氏誕下一個小郎君,這小郎君便是二爺的嫡子。到時候,你哥哥便承襲不了侯位了!”
周瑭呆呆“啊”了一聲。
有這份利害關系在,他理應討厭那個威脅公主地位的孩子才對。但他的內心,無法對一個無辜的胎兒生出敵意。
一時有些矛盾糾結。
周瑭探尋地觀察薛成璧的神色。
還好薛成璧面上并未有不悅之色, 唇邊甚至還噙著一抹淺笑。
“恭祝二爺喜得麟子!彼胶偷溃斑請堂妹替我帶句賀詞, 我才醫治了斷骨,怕血腥氣沖了母親, 就不過去道賀了!
見他如此, 周瑭的心理壓力蕩然一空。
他笑了笑道“二舅母那邊道賀的人定然很多, 哥哥這里就只我一個。我也不去啦!
薛萌見他們一個平靜、一個傻樂, 嘖聲道“你們怎么和沒事人似的?結果就光我著急了!
其實薛成璧如此,只是為了安撫周瑭。
暗地里他在思慮更多——不僅僅是侯位。
武安侯侯位本就不屬于他,他可以全然不爭不搶。
但這個孩子的降臨,會更讓孟氏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到時候,這侯府便更容不下他了。
利益傾碾,局勢一亂,不僅僅是他,向著他的周瑭和老夫人或許也會被卷入其中。
薛成璧眉心不自覺微微攏起。
忽然間,一只暖乎乎的手撫上他的眉峰,用輕到幾乎碰不到的力度,慢慢撫平他眉心的隆起。
“不要皺眉。皺眉就不美了!
周瑭傾過身,注視著他長眉的褶皺一點點被自己熨平。
眉與眼離得太近,薛成璧恍惚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周瑭很專注、很憐惜地與他近距離對視。
杏眼近在咫尺,溫柔明媚,宛若盛滿一池春暉的水。
薛成璧似被燙了一下,忍不住眼睫輕顫。
鴉黑的睫羽掃到周瑭掌心,微微發癢。
周瑭笑著瑟縮了一下,收回手。
“哥哥先安心養傷,不必思慮那些雜事。就算他們都擠去二舅母那里了,還有我陪著你呢!
他站起來給薛成璧添茶,嘴上不忘認真叮囑“記得了,大夫說傷口不能沾水,還要吃藥,免得生了膿瘡。半個月內最好不要挪動手臂,謹防傷口撕裂。若有什么想取用的,告訴我便是,我替哥哥取來!
薛成璧失神片刻,才道“嗯!
周瑭忽疑惑道“對了,剛剛二姐姐來之前,哥哥要與我說什么?”
他總覺得方才公主的態度異乎尋常的鄭重,就好像要坦露什么非常重要的秘密一樣。
薛城璧卻斂了斂眸,道“日后再說罷。”
現在想來,他方才實是有些沖動了。
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長竟是鴆占鵲巢的冒牌貨,任誰都一時難以接受。
他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周瑭添更多煩憂。
二房寢屋里,薛二爺眉飛色舞,壓抑不住地狂喜。
如果孟氏生下一個男孩,這將是他唯一的嫡子。
然而孟氏柳眉間卻蘊著哀愁。
二爺問道“夫人為何不悅?”
孟氏道“聽說阮姐姐的孩子去年在平盧老家墜樓而死,我心里總有些怕。”
她說的是三郎薛環。
自從薛環被送出京城之后,便一蹶不振。人是長大了幾歲,只是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招妓吃花酒。
前年在宜春院他與人酒后斗毆,竟不慎墜樓而死,死時全身上下不著片縷,成了整座平盧鎮的笑柄,連帶著侯府也遭鄉野人的恥笑。
一提起薛環,薛二爺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那孽畜死有余辜,夫人與他有何干系?”
“可衙門至今未尋到與三郎斗毆的兇手,是人是鬼,亦未可知。而阮姐姐也一夜瘋魔,被送進了安濟坊!
孟氏嘴唇泛白“聽人說,她一直在喊……是二郎身上的厲鬼害了他們。”
薛二爺打了個寒顫。
“噓——”他扯著孟氏壓低嗓音,“此話切莫在他人面前提及,老夫人最忌諱神鬼之說!
“可我好怕。”孟氏低泣,“阮姐姐母子無非是擋了二郎承襲侯位的道,才落得悲劇收場。若我為侯爺產下子嗣,只怕…只怕……”
看著懷中怯畏的嬌妻,二爺勃然大怒。
“豈有此理!侯爵之位何時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待夫人誕下麟兒,我立刻立囑將爵位傳給嫡子!”
“爺……”孟氏哀哀投入二爺懷中,藏起了唇畔得逞的笑意。
二爺柔聲安撫妻子“夫人放心,我定會護夫人平安孕子,絕不會讓那孽畜傷夫人分毫!
兩人相擁半晌,孟氏道“對了爺,前月那些行刺太子殿下的回鶻軍奴午門問斬,我阿兄去觀刑,和我談及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
“我阿兄也是第一次見回鶻人,他說……二郎生得皮白鼻挺,眼瞳顏色又淡,與那些賤奴像了八成!泵鲜闲⌒牡卦囂剑班u姐姐是漢人,爺亦是漢人,莫非……”
莫非那薛成璧,并非二爺的親生子?
話音未落,孟氏便被二爺猛地甩開,重重摔在了榻上。
她驚愕地看向薛二爺。
“誰教你說的這些瘋話?”薛二爺如一頭怒氣沖沖的公牛般呼哧呼哧地喘氣,“鄒氏對我一片癡心,絕不會背著我在外面偷人!”
孟氏忙伏在榻上連連求饒“妾身知錯。妾身并無此意,還望爺莫要氣壞了身子!
二爺一振衣袖,面色不善地摔門而去。
孟氏眼中滿是對他的譏嘲。
她知道,二爺并非未起疑心,反倒是剛才那番話恰恰戳中了他的痛腳。
只是礙于大男子的尊嚴,并不肯承認自己竟會被女人背叛罷了。
看來他們還要想個辦法,讓薛二爺不得不直面事實。
否則任由那庶子繼續坐大,必定會給她腹中胎兒帶來無盡的禍患。
孟氏向婢女道“無定上師開的那副祛陰補陽的藥,替我熬一碗來!
“司天臺的無定上師忙于卜筮國運,哪有這閑工夫幫婦人孕子?”婢女淺笑,“想來是民間偏方,冠了上師的名,當不得真的!
“他不會騙我的。”孟氏不知想到了誰,眼里現出些小女兒的柔情蜜意,與方才對薛二爺的譏嘲截然不同。
她斂下心緒,催促道“許多貴婦服用這藥,都產下了小郎君。怎么就當不得真呢?快去!
婢女只好應下。
孟氏輕柔地摸著小腹。
她急著生一個男孩,一個能承襲侯位的男孩。
沒過幾日,闔府上下就都傳遍了,二爺非常看重這個剛剛孕育了兩個月的孩兒。
然而自從確診有孕之后,孟氏便整日擔驚受怕,茶飯不思,鬧了兩次胎像不穩。太醫對此束手無策,請了神婆來,那神婆又道是孟氏沖撞了二公子身上的邪祟。
二爺安撫不住,只得去好言央告老夫人。
老夫人勃然大怒,當場舉起拐杖要抽打二爺,最后連桃木拐杖都氣得摔折成了兩截。
她這兩年身子愈發不頂事,動怒動得狠了,坐在榻上站不起來,頭暈的厲害。
李嬤嬤忙喚來周瑭,周瑭親自服侍老夫人吃藥“外祖母不氣,誰又惹您了?讓孫兒替您出出氣!
“替我出氣?”老夫人哼道,“用你這幅啞嗓子罵他幾句豬頭么?”
周瑭一本正經“不夠的話,孫兒就再罵他幾句大壞蛋。”
老夫人道“是你那拎不清的蠢二舅!
周瑭立刻小聲“豬頭大壞蛋。”
老夫人哼笑出聲,心情好多了。
她道“那個拎不清的蠢貨滿嘴胡言亂語,嫌你阿兄常駐禁軍,恐身上的煞氣犯了孟氏孕子,竟想讓二郎離開侯府住一陣子。簡直是胡鬧!”
周瑭聞言,險些捏碎了瓷勺柄。
“照他這么說,豈不是所有軍中將士都身染煞氣,不得娶妻生子了?當下我朝正臨外患,是將士們在邊疆浴血奮戰,才換得我們片刻安寧。二舅真當是……”
他現在是真氣急了,也只憋出一句“真當是壞蛋大豬頭!
老夫人見他像只小兔兒似的氣到跺腳,反過來安慰他“放寬心,只要我在一日,他就別想欺負你倆。那狗屁不通的請求,我絕不同意!”
“我同意!毖Τ设档穆曇魪睦认聜鱽。
周瑭附和著點點頭。
……等等,同意誰?
“我同意‘父親’的決斷!毖Τ设档,“‘母親’孕子的這段時間里,我不妨離府安心備考!
他微微一笑“免得她出了什么岔子,憑白誤會了我!
其實薛成璧并不怕什么內宅的陰私伎倆。
他只是不愿這些因自己而起的爭端,打擾了周瑭無憂無慮的平靜生活。
而且離開侯府,更方便他行事。
——那些不能被周瑭知曉,有違善良仁義的事。
離斷骨重接不過三日,薛成璧右手綁了固定斷骨的竹夾板,他還在發熱癥,面容深邃而蒼白。
為避免遭人構陷、自請離府時,在周瑭眼里更顯得公主荏弱可憐。
周瑭心疼壞了。
他“咚”地放下了藥碗,兩道眉毛豎起。
“他們要逼哥哥離開侯府?這怎么可以?”
他拔高了公鴨嗓子,還破了個音。
一旁的鄭嬤嬤咳嗽了一聲,意有所指。
周瑭全然沒有注意,站起身,跺跺腳就要沖出去“哥哥別怕,我這就去找二舅理論!
鄭嬤嬤又重重咳了一聲。
因為她這聲提示,周瑭腦海里靈光一現,忽然間想到了什么,又慢騰騰坐了回去。
“離開侯府?……也不是不可以!
剛剛還渾身炸毛的小兔子,又軟綿綿地趴了回去。
薛成璧意外,墨眉微挑。
周瑭表演了一個大變臉,笑盈盈道“外祖母,我覺得哥哥說的對!
“不過——我要陪哥哥一起出府隱居,寒窗苦讀!
只要他跟著薛成璧出府隱居,就沒有人知道他處于變聲期,也沒有人會懷疑他是個小郎君了。
薛成璧微怔。
他本無意與周瑭同往,然而一想象他和周瑭隱居于山林——只有他們二人,再無蜂蝶叨擾,薛成璧竟一時沒能出聲反駁。
老夫人一愣,隨即態度強硬道“萬萬不可!你一個小娘子,在府外受了欺負可怎么辦?”
“正是如此,”周瑭也在擔憂這一點,“若哥哥一個人離府,在外面受了欺負可怎么辦?”
老夫人鐵不成鋼道“女子最好的年華只有這幾年,若錯過了姻緣,年過二十還嫁不出去,任你是個公主都沒人瞧得起你!”
她嗓音發顫,周瑭方要開口辯駁,忽然察覺,老夫人眼里的憤怒與悲傷不只是對他。
“錯過姻緣”、“年過二十不嫁”、“滿城風言風語”……那是他的母親,薛沄啊。
她是老夫人唯一的骨肉,本來能風風光光嫁與當今圣上、承歡老侯爺老夫人膝下,卻為京中貴人所不齒,遠走邊疆,一走就是二三十年,生死不知。
這是老夫人身為人母的切膚之痛。
她已失去了一個骨肉,便再也不想失去另一個。
周瑭心里酸澀得厲害,一點都不愿再惹她生氣了。
他伸手,慢慢覆在外祖母如枯樹皮般蒼老的手背上。
肢體接觸往往最能傳達情感,一時間祖孫二人都心間微震,爭鋒相對的氣息消弭于無形,只余脈脈溫情。
“……我和阿娘不一樣,”周瑭軟和道,“我是不能嫁人的。”
他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告訴老夫人那個真相了。
“外祖母,我有話想要私下與您說!
老夫人徐徐點頭。
周瑭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薛成璧,不知該不該同時告訴公主。
老夫人誤會了他的意思,直接屏退了除其他所有人。
周瑭想著不急這一時,便沒說什么。
待正屋里只剩他們祖孫二人,老夫人引著他走過重重屏風,進了隔音極好的里屋。
周瑭緊張得同手同腳,待將老夫人攙扶至臥榻之上后,他四處張望尋出一只蒲團,擺在老夫人面前。
然后“咚”地一聲,跪在了蒲團上,行一晚輩大禮。
“其實我現在嗓音啞澀,并非因為風寒!
他抬起眼,內心忐忑,眼神卻是堅毅的。
“——因為從始至終,我都是一個小郎君!
正屋里,長久的寂靜。
薛成璧側耳,卻什么都沒聽到。
半晌后,老夫人顫抖的驚呼從里間傳來。
“亂套了,全亂套了!”
“給我叫鄭氏來!”
鄭嬤嬤早知會如此,攥著衣袖,神色緊張地邁進里屋去。
薛成璧想跟上去,卻被仆婦攔住。
“二公子,侯夫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李嬤嬤溫言道,“還請公子諒解!
薛成璧止了步,墨眉緊鎖。
他從未見過老夫人失態至此。
……周瑭所說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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