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喪事紀錄(上)
常言道,世事無常。
再怎么明白生死由命的道理,陳翠榮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失足喪命于此,會死在回娘家的路上。
梁見義哪里見過這等場面,嚇得當即癱軟在地。愣了約有一刻鐘,才緩過神來,也顧不上種棒子,撒腿如飛一口氣跑回石梁村,到石進家告知了這一噩耗。
石進在家中正躺在床上心里埋怨翠榮,聽得梁見義的話,當即暈死過去不省人事。見義一看無人主事,又急忙奔至石老頭家中傳話。
石老頭到底是年歲大經得事多,震驚片刻便回過神來。開始整理了思緒,白事是要辦的,不能慌了手腳,鄉親們還看著呢,得守住面子。
由于梁見義一路上的奔走相告,村民們也陸續知道了這一消息。男人們、婦女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兒,自發趕至石家聽信兒。死者為大,鄉里鄉親互相幫襯,無論從儀式上還是臉面上都要讓死者風光入土,這是甚至高于結婚的頭等大事。
不時石家門口已圍了幾十口人。石老頭特意拄了根拐杖出來,先是讓大兒子石召去把海娃找回——海娃八九歲的年紀,每天都在村子里瘋跑,他還不知道自己母親的死訊,不知躲在哪里玩耍。兒媳去世,自然首先要去親家報喪的,如此重要的親戚,孝子必定是要親自去跪門“請罪”。
叫過了幾位本家的小輩,拉來兩輛板車,央著梁見義帶路,拉起石進趕往山腳。陳翠榮的尸體還在山腳躺著,他們必須要在陳家來人之前把尸體運回并且清理干凈。石進坐在板車上依舊失神,還未從這突來的打擊中反應過來,惹得梁見義等人一陣唏噓。
再回到石家,石老頭又叫過二兒子石財,給了一塊銀元,讓抓緊趕去閻王廟找匠人扎紙。哀棍需用柳木,已有人鋸了數根,截好扔在門外,白布白紙范大昌店里就有,自然托人買回,婦女們就開始了忙活。棺木此時不需準備,這一定要娘家人到來之后才可定奪。待石召找回兩眼紅腫的海娃時,孝衣哀棍早已備好,穿戴之后喪繩一勒,石召便央請幾位本家重要人物,拉起海娃匆匆趕往河西陳家。自此便可差人去四鄉親戚家報喪去了。
說回梁見義一路人,兩架板車在山間小路飛奔,顛得石進從車上跌下兩三回才終于趕到了出事地點。此時陳翠榮已在此躺了接近一個小時,臉上、頭上、手臂上傷口處布滿了蟲蠅。好在此地距離村子不算太遠,且又是白天,并沒有野獸出沒,否則保護不住全尸,惹得陳家人憤怒砸場,這是石老頭所擔心的。梁見義直后怕,自己并未想到這一點。
看到這般慘景,饒是梁見義剛剛看過也是于心不忍。跟來的小伙子們也是被嚇得愣在一旁,有的甚至轉身吐了起來。
石進看到媳婦的尸體,從板車上撒潑般爬了下來,趴在尸體上一番嚎哭,捧起媳婦的臉晃來晃去,又瘋狂抓撓自己的頭發和臉,鼻涕、眼淚、人血擦了滿臉,像是瘋癲的魔鬼一般。
梁見義終究是比其他人大了幾歲,怕任由石進哭鬧耽誤了時間,壯起膽來叫人去拉石進,好把陳翠榮的尸體抬到另一架板車。石進猶如一只受驚了的猛虎,抓起翠榮身下的包袱四處甩打眾人,想守住翠榮的尸體不被搶走。忽得又看到旁邊沾了血的碎碗碴,又笑了起來,抓起碗碴扔到雜草堆,又哭罵道:“送碗,送他娘的龜孫的碗。哪個絕了戶的萬人尻的雜種傳的瞎話,造了這疼死人的孽……”
但他終究還是明白了過來,任由他人將翠榮的尸體抬上板車,蓋上了葦席。在梁見義的再三呼喚聲中,石進才踉蹌爬上了板車,不過并沒有上原來該拉自己的那架,而是躺在了葦席旁邊,摟住了葦席,摟住了葦席下翠榮冰涼的漸漸僵硬的尸體。
回到石家,按照石老頭的吩咐,尸體被直接拉到石進的家。中堂已擺放了一張木床,石家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已經等了多時,請了幾個中年婦女幫忙把尸體抬上床板,將男人們攆出了家,關上門來清理起翠榮身上的血。石進仿佛瘋了,一直靜靜坐在中堂,眼也不眨地盯著床上的翠榮。
……
梁見禮和梁見義被安排去了柳樹坪聯系嗩吶班和廚子。喪事少不了吹吹打打,也少不了吃席,貧窮的山區自然也少不得,只是很少有人會從事這個行當。十里八鄉多年來流傳著一句話:
“閻王廟的扎紙,馬坡的香燭,柳樹坪的嗩吶喂大廚。”
馬坡距離石梁村怕是有成百里地,且香燭除卻喪事,逢年過節、婚配迎娶都需要,范大昌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鋪里就有著。而嗩吶班和大廚近處也就只有柳樹坪才有了。
天黑多時,饑腸轆轆的哥倆才從柳樹坪回到石家。石召和海娃等人已經回來,海娃跪在靈堂前,扒著桌角已經睡著。待眾人收拾準備一通后剛想吃飯時,村外一陣鞭炮聲響起。石召扔下筷子跑了出去,不多時慌忙跑了回來,拿起哀棍往海娃手里一塞,拉起海娃就往外迎:“你舅他們來了,快!大聲地哭!
石家人通通起身站在庭院,石進也被老二石財拉到門口迎接舅子。但見石召拽著海娃倒退著往家回,每走三步把海娃按倒磕頭,引著十幾人來到了門前。石進看到舅哥來到,張嘴叫了聲:“哥!北阍僖舱f不出話來……
十幾人來到靈堂前,或跪或立,哭了多時,才由旁邊婆子和老漢們將眾人勸住。草草吃了些東西,石家三兄弟引著一行人來到旁屋落座,石財給眾人逐一倒了茶,石召給一圈人散了卷煙,開口道:“大叔嬸子他們沒來么?”
“爹娘聽得了信兒哭死過去幾回,現在在家中躺著呢,請了先生開了幾副藥,勸著留在家里。”翠榮的哥陳文華兩眼通紅說道。
“是嘞,身體當緊,莫讓二老哭傷了身子。”石召客套回言,他本不是能言善辯之人,這種場合他不知該說些什么,顯得有些支支吾吾。
“去,把海娃叫來,給姥娘家人磕頭謝罪。”石召免得冷場,對石財說道。
海娃本來已經睡下,孩子畢竟還小,并不能完全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稀里糊涂被石財拉到旁屋,挨個給來人無論年齡大小、輩分高低都磕了頭。
陳文華拉起了外甥,心疼地摸了摸頭,拉過旁邊的一個孩子:“山娃,跟你老表一塊去睡吧,明天你們倆起來還都有正事兒要行呢。”這個人是他的兒子,陳翠榮的侄兒。陳翠榮本是要給他去送碗的。
“陵地選好了么?”陳文華抽了一根煙,穩了穩心神,低著頭問。
“選好了,請了風水先生看過了,在祖墳里的。后天還得麻煩你領著山娃去破土呢!笔仝s忙賠言道。
“嗯。出殯的日子看好了沒?”陳文華沒抬頭,又問道。
“也好了,也是請的先生看得,后天初六,是好日子,不犯沖。”
“嗯,那活(棺材的方言叫法)呢?”
“娘家沒有來人,我們哪敢做決定,明天晌午請你和山娃去選呢。”幾個問題下來,石召已覺后背滿是冷汗。
沉默了許久,陳文華抽了兩三根煙,抬起頭看向石召,從牙中恨恨擠出了幾個字:“我妹子咋能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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