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巡狩，東至海，登桓山，于海濱得白澤神獸。能言，達(dá)于萬物之情。因問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凡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白澤言之，帝令以圖寫之，以示天下。”

　　“王曰：‘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朱于淵躺在榻上，將手枕于腦后。連日的殫精竭慮，已幾乎耗盡他的心神。他默默念誦這兩段話，嘴邊浮起冷笑，自言自語地道：“明明妖氣森森，卻偏自封瑞獸。明明劍斬?zé)o辜，卻冠以‘一鳴驚人’之名。世間種種黑白顛倒，竟已至此。”

　　他探手入懷，觸到了《登善集》，與另一方薄薄軟軟之物。朱于淵臉色一變，頭又痛了起來，幾欲炸裂。正自咬牙撐忍之際，忽聽門外有腳步聲，過了一會(huì)，朱云離的聲音在窗下響起：“淵兒，出門，給你瞧一件東西。”

　　朱于淵索性閉住氣，一聲不吭。朱云離等了一會(huì)，似早料到他會(huì)如此，又揚(yáng)聲說：“這件東西，是從千佛山上尋得的。”

　　朱于淵一聽“千佛山”三字，猝然翻身而起，用力將門一推，大步踏入院中。卻見庭院正中央擺著一套木架子，架子上靜靜躺著一柄烏沉沉的大刻刀。

　　他腦中“轟”地一聲，飛步上前，用力握住刻碣刀，舉了起來，在陽光下細(xì)細(xì)端詳。卻見刻碣刀上銹跡宛然，依稀仍是舊日模樣，只是纏柄的布條早已被燒灼殆盡。露出光禿禿的刀把。朱于淵緊緊握住刻碣刀，瞧了又瞧，傅高唐的音容笑貌，宛然尚在眼前。他心中一酸，好不容易才勉強(qiáng)控制住情緒。朱云離忽又說道：“光有《登善集》。是不夠的。但再配上刻碣刀，假以時(shí)日，必成大器。”

　　朱于淵小心翼翼收起刻碣刀，又尋了一塊新布，仔細(xì)地纏在刀把上，并未理會(huì)朱云離。朱云離也不以為忤。只淡淡續(xù)道：“你回觀中已有近半月，身體也恢復(fù)得差不多了。如今王提點(diǎn)和左右兩名知觀特地邀請(qǐng)了朋友，在前殿為你設(shè)宴接風(fēng)，你母親也正在那里等著。你收好刻碣刀后，就跟我一同赴宴吧。”

　　朱于淵冷冷地道：“不去。”朱云離卻迅速地說：“參加宴席的成員當(dāng)中。有一個(gè)人，是你日夜惦記的。你若真不去，可千萬莫后悔。”

　　朱于淵放下刻碣刀，回頭望了他一眼，卻見他也正凝視自己，眼中盡寓高深莫測(cè)。朱于淵想了一想，更不多話，只簡(jiǎn)單地說了一個(gè)字：“走。”

　　二人一前一后。穿過主路，朝前殿行去。一路皆有樂舞生經(jīng)過，見到他倆。紛紛行禮，無數(shù)道眼光，悄悄集中在朱于淵身上。朱于淵瞧也不瞧她們，只眼觀鼻、鼻觀心，跟隨在朱云離身后。

　　那神樂觀的前殿又名太和殿，共有五間大殿。供排演祭禮大典或迎賓待客所用。后殿名叫玄武殿，分為七間。供奉著玄武大帝和其他樂神。穿過后殿朝里走，是一個(gè)大廣場(chǎng)。廣場(chǎng)上居然有茶棚、酒樓、藥鋪等，甚為熱鬧，樂舞生們常在此逗留。

　　沿廣場(chǎng)主路繼續(xù)走，便是東西兩大跨院。再往里走，便是朱氏一門居住的院落，而王提點(diǎn)和左右兩名知觀各自另有私宅，平時(shí)反而不住在神樂觀中。

　　朱于淵跟著朱云離，一路來到太和殿。卻見宴席已排開，座中已有幾十號(hào)人。杜息蘭也在殿中，見他倆來到，喜上眉梢，拖住朱于淵，向眾人一一介紹。

　　眾人噓寒問暖、逢迎不已。朱于淵心下厭惡，卻強(qiáng)行忍住，心中記掛著朱云離先前的話，便在杜息蘭的拉扯中，悄悄轉(zhuǎn)眼，向大殿四下望去。但瞧著那些道貌岸然的來賓，卻分明一個(gè)都不認(rèn)識(shí)。他只道上當(dāng)受騙了，正自心中氣惱，眼光卻突然落在遠(yuǎn)處一人身上。

　　那人劍眉星目，一身武將裝束，獨(dú)自坐于席間，自斟自飲，卻不曾上前來湊熱鬧。朱于淵一瞧見他，渾身血液倒沖上頭頂，耳中嗡嗡直響，心中咬牙切齒念起他的名字，似想將那三個(gè)字一一絞碎：

　　“樊千陽！”

　　他手掌冰冷，心內(nèi)卻如火燒。杜息蘭和朱云離一左一右挨著他，同他一起接受賓客的祝酒。朱于淵木然應(yīng)付著，眼睛卻緊緊盯住樊千陽。等眾人差不多都回席了，樊千陽方才立起，端起酒杯，遙遙一祝，淡淡說道：“別來無恙。”

　　朱于淵只覺得杜息蘭的手緊緊扯住自己。他暗自苦笑一聲，心道：“你就算放開我，我也不會(huì)傻到現(xiàn)在就沖過去。君子報(bào)仇，何須急在一時(shí)。”當(dāng)下也不多說，只接過朱云離遞來的酒杯，遙遙朝樊千陽舉了舉。

　　樊千陽昂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復(fù)又坐下。朱于淵在觥籌交錯(cuò)之際，數(shù)度悄悄將視線投向他，卻見他只悶頭喝酒，幾乎不說話，眉宇之間，竟似有重重憂色。酒才過三巡，他便自稱有事，提前告退了。

　　朱于淵冷冷瞧著他的身影出了大門，卻一言不發(fā)。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結(jié)束，朱云離送畢賓客，回頭見他眼中神色復(fù)雜，便沉聲說道：“你憎恨的人活得很好，你呢？你也好好活著罷。”

　　朱于淵沒有作答。杜息蘭搶著道：“淵兒愿意與我們一同露面，就已經(jīng)是很大的進(jìn)步了。云離，你不許教訓(xùn)他。”朱云離微微一笑，杜息蘭又拉起兒子，說道：“我同淵兒一塊回去，你自去忙。”

　　朱于淵被她緊緊攬住，引往后殿。他本待拒絕，見到她喜不自勝的神情，卻又有些不忍心，只得隨她拖著，朝后而行。剛來到玄武殿面前，杜息蘭卻突然停住腳步，低低呼道：“糟糕，有件東西忘在前殿了，我去拿一下。淵兒，你從這間偏殿穿過去，到另一頭等我。”

　　朱于淵正想說：“我就在這等。”杜息蘭卻將他一推，推入了偏殿。他愣了一愣，杜息蘭卻又催促：“快點(diǎn)，你先穿過去，我隨后就到。聽話，乖呀。”朱于淵有些莫名其妙，但見她不停地催著自己，眼中卻滿是期待之色，他心中詫異，突又聽得殿內(nèi)隱隱傳來笑語，心下頓時(shí)明白了幾分。見杜息蘭又要來推，他懶得違拗，轉(zhuǎn)過身子，走入偏殿中。(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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