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城南門外，張飛張翼德騎在一匹黑色大馬上滿臉焦灼。

　　此時的張三爺形象并不怎么好，披掛在外面的鎖子甲破了好幾處，原先緊密編織在一起的小鐵環已經有了散架的趨勢。頭盔的顏色明顯和鎖子甲下面皮甲的顏色不一樣，看來以前原配的頭盔是早就丟了。即便是皮甲，也是有好幾處破損的地方，有的地方甚至有一大塊暗黑色的血跡。

　　中國南方有馬，但一般不適合用來做戰馬。所以很早就被蔣通趕到南方的劉備，也是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才湊足了一萬騎兵。周瑜從宛城發兵之后，劉備就把這支花費糧餉及其巨大的心肝寶貝全部交給了張飛。讓他帶隊襲擾中央軍漫長的補給線。

　　張三爺帶兵和關二爺完全不一樣，兩人走的是兩個極端：關二爺對普通士兵非常好，士兵們也感激愛戴關二爺。這樣的軍隊打順風仗和一般的苦仗、硬仗都問題不大。但千萬不能陷入絕境，一旦陷入絕境，平時對主帥只是愛戴和感激的士兵就會把愛戴和感激放在一邊，拋棄掉主帥——沒了生命，拿什么來愛戴和感激您呢？在真實的歷史上，呂蒙白衣渡江后，靠著幾個商人加大量書信就瓦解了關羽的幾萬百戰精銳就是明證。

　　而張三爺則完全不同，這位對士兵是殘暴的。士兵們對主帥是恐懼到了極點的。這樣的軍隊，只要張三爺還能牢牢掌控住中低級軍官不被反噬，那在任何時候，這支軍隊都會機械的執行主帥的命令。

　　知人善任的劉備和諸葛亮深知深入敵后襲擾糧道就是把這支騎兵放入絕境，所以，這支部隊的統帥，只能是張飛。

　　這幾個月來張三爺的日子總是痛并快樂著的：襲擾到了對方糧草大隊，收獲頗豐的時候那當然是快樂的：比如現在張三爺騎著的黑色大馬，就是戰利品之一。但是被黃忠的騎兵黏上，被殺得損兵折將好幾次不得不斷尾求生，那又是極端痛苦的。所幸劉備在荊州也經營了很多年，雖然對老百姓談不上什么仁慈，但是愚民政策做得很好，讓老百姓對其并不反感。所以張三爺的部隊在這個地面，總是能夠迅速的得到中央軍的各種情報，這也是黃忠屢屢不能將其徹底抓住的主要原因。

　　不過連續高強度作戰三個多月后，張飛的部隊也已經到了極限。原先養得肥壯豐腴的戰馬已經開始大面積掉驃，部隊的機動能力持續下降。而黃忠的騎兵由于有土豪的中央政府打底，可以整萬整萬的更換戰馬。因此越是到了后面，張飛越覺得吃力。

　　既然如此，那就干一票大的！這一次，張飛把僅存的七千騎兵分成兩路，一路三千騎，負責將黃忠的主力引開。另一路四千余騎，在內應的接應下，奇襲當陽！

　　初期的作戰很成功，當陽的南門被迅速打開了，敵軍也陷入了慌亂。但是沒多久，一面文字大旗出現在了城南。敵軍的抵抗突然激烈了起來。而且敵軍的統帥也很聰明，居然不在城門處死硬的抵抗，而是稍稍后退了一些，把自己的騎兵放到房舍密集的地方進行巷戰——張三爺的部隊可是純騎兵部隊，和步兵打巷戰那真是有力使不上啊！

　　“范疆、張達，讓你們的人下馬，持刀對對方步戰！俺只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打不退對面的文聘，自己提頭來見！”

　　如此毫無道理的軍令，范疆、張達兩個小受也是習慣了，根本不敢叫苦，更別說爭辯：“諾！”

　　但是文聘文仲業成名數十年，是那么好打退的么？眼看時間不斷的流逝，張飛的心里焦灼如焚：大量的紅色辛夷燈從當陽城里迅速升起，不用說，一定是城里的求援信號了。也不知道黃忠老匹夫今晚被引出了多遠……要是黃忠老匹夫這個時候殺回來，說不得，只有放棄一切回江陵了。

　　正在心內天人交戰的張飛突然被一陣巨大的歡呼聲猛推了一把。抬頭一看：一面巨大的蔣字大旗在當陽南城墻和西城墻的交匯處升起！

　　“蔣！？難道是浩然公到了？不對啊，俺收到的情報是浩然公此刻還在雒陽調兵遣將怎么會這么快就到了當陽？”

　　但是很快的，對面士兵的歡呼聲回答了張飛的疑問。

　　“二公子！二公子！二公子萬勝！萬勝！”

　　十三歲的蔣克第一次享受到了數千人的齊聲歡呼，情不自禁的陶醉了：“仲達，果然好謀略。我軍的士氣起來了！”

　　“少主，做到這里就夠了，接下來就請子貴打著您的大旗向前沖殺，您趕快回到縣衙坐鎮！”

　　“不然，此刻我軍士氣如虹，余怎么能退下。”蔣克說完這話，登上城墻的城垛：“兄弟們！跟著余殺啊！”

　　“我等誓死追隨二公子！嚯~~~~！”

　　“嘖嘖嘖，嚇老子一跳，原來不是老蔣，是小蔣啊。嗯~~~”張飛的手指在自己的胡須上狠狠一擰！“干了！此戰要么克盡全功，要么全軍覆沒！兒郎們，全部下馬，跟著老子上城墻！”

　　“嚯！”

　　于是，中央軍由西向東，荊州軍由東向西，雙方很快就在當陽縣城的南城墻上撞在了一起！

　　“死開！死開！死！去死！”張三爺殺神狀態全開，一柄蛇矛舞得天地變色，沖在前面的中央軍要么缺手斷腳，要么整個身軀都被蛇矛給挑起來，從城墻上空墜落至下！

　　“對面的黑炭是何人？”剛才萬眾歡呼帶來的興奮感還沒有完全散去，蔣克就被張飛的殺神狀態給嚇到了。剛剛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帶來的興奮感，此刻全部表現出副作用：呼吸急迫、言語不利。

　　“少主請退，此人乃是張飛張翼德，昔年黃老將軍在壯年時也是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其拿下！”

　　“啊？”張飛這些年跟著劉備長期蟄伏在南方，威名不顯。但是黃忠是誰啊？早年蔣通的班底里當之無愧的武藝第一。雖說這些年年紀大了，體力衰減，單挑放對估計已經不是趙云、太史慈等人的對手，但仍然能夠在十二金甲將中位居前列。聽到這黑炭居然和壯年時的黃忠殺了個難分難解，蔣克的內心迅速從興奮變為了惶恐。

　　這樣的惶恐沒有持續多久，張飛已經殺到了蔣克的眼前！

　　“少主小心！”牛金的大斧及時出現，擋住了向蔣克刺來的長矛。

　　“少主？哦，汝這豎子便是浩然公的次子？這么小的娃娃上什么戰場，快滾快滾！”

　　“黑炭少在那里胡言亂語，吃我牛金一斧！”

　　“咦！這里終于有個能打的了，好，汝叫牛金是吧，汝之姓名俺記下了！”

　　牛金的武藝不弱，雖說比起張飛肯定差了不少，但勉力支撐幾十個回合還是沒問題的。但可惜他剛上戰場，關節四肢都沒活動開，簡而言之，沒有進入狀態。這時候碰上狀態全開的張三爺，才交手七八個回合，就已經覺得氣喘噓噓，力不從心了。

　　更倒霉的是，張三爺可不是關二爺那樣的君子，那是焉壞的家伙啊。看到短時間拿不下牛金，張三爺立刻放棄和牛金的單挑，再一次把明晃晃的矛頭向著蔣克比劃。

　　本來就非常吃力的牛金這時候更是大急，不顧一切的想要上來掩護蔣克。這一下正中張飛的心意。丈八蛇矛早有預謀的迅速回裝，不偏不倚的插進了牛金的心窩。

　　“哇！”一大口鮮血從牛金的嘴里噴出，嘩啦啦蓋了蔣克一臉：“少主，快走啊！”

　　“這，這是怎么回事？”十三歲的小孩子頓時蒙圈了。可是他發了呆，司馬懿可沒呆，趕緊的把蔣克往后猛拉了一把：“少主勿慌，退到后隊指揮便是。”

　　“呵呵呵，哈哈哈，豎子哪里走！”陣斬了牛金的張飛轉瞬間又開啟了雷霆模式。這一下子蔣克再也撐不住了，大叫一聲，立即轉身就逃。

　　張飛眼疾手快，迅速跟上。蔣克的親衛們大急，迅速的向張飛聚攏。這可正合了張飛的心意：張三爺本來的目標也不是蔣克。他要的是蔣克的大旗！

　　右手迅速的將蛇矛交給左手，空出來的右手閃電般的拔劍一揮，蔣克的大旗旗桿，斷了！

　　“二公子逃跑哪！二公子逃跑哪！”長相粗豪的張飛其實是壞到骨子里的家伙。剛剛斬斷蔣克的大旗，立刻開始咆哮起來。他那些手下的士兵們，立刻跟著主將鼓噪。瞬時間，“二公子逃跑哪”的聲音，響徹了當陽全城。

　　寂靜，剛才還廝殺震天的戰場出現了短暫的寂靜。在城墻和城內廝殺的中央軍士兵均不約而同的向聲音的來源處張望。當他們看到蔣克的大旗從城墻上掉下的時候，心里均不約而同的一緊。

　　然后，戰士們再一次緊握住自己的武器，憤怒值開始飆升，準備用更勇猛的狀態去繼續作戰。

　　“二公子可能陣亡了！我們要奮力作戰，為他報仇！”

　　“二公子也不一定陣亡了，雖然大旗倒了，但可能還在奮勇作戰，我們要抓緊時間消滅眼前的對手。去支援二公子。”

　　……

　　可以說，蔣通一手打造出來的軍隊，全軍上下都堅信一個道理：義利合一在戰場上的體現便是：軍官不一定要沖鋒在前，但一定要撤退在后。若是全軍陷入絕境，首先出來承擔責任的，一定是軍隊的首領。因此，這樣的軍隊鍛煉出來的士兵，根本不會相信蔣克會臨陣脫逃——陣亡是可能的，被俘是可能的，逃跑？丟下這么多的士兵逃跑？這怎么可能？

　　可是！可是！

　　一陣公鴨嗓的變聲期男童聲音在城墻上響起，在這短暫寂靜的夜空中格外醒耳！

　　“啊~~~~~啊啊~~~~~~啊~~~~快逃！快逃啊！”

　　“這，這，二公子，真的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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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將黃忠跪稟主公，死罪！死罪！四月十五日，罪將被敵軍偏師迷惑，率眾追擊至當陽城西一百三十余里處。十六日夜，敵軍主力趁機偷襲當陽城……軍候蔣克，初次上陣，廝殺中力不能支敗退……我軍戰敗，文聘、牛金、王璨、應旸等文武皆沒于陣中。當陽城內囤積的三十萬石糧草均被焚毀，五千匹軍馬被敵軍全部席卷而去。罪將未能為大軍守好糧道，死罪！死罪！罪將已登上囚車，自行前往襄陽領死！”

　　“哐當！”厚厚的幾案被蔣通憤怒的給踢翻了。

　　四月二十一日，襄陽城。蔣通率領的中路軍援軍屯駐地。接到黃忠的急報后，這些年身居高位，涵養已經越來越好，很少發火的蔣通這一次是真的出離憤怒了。

　　三十萬石糧草、五千匹戰馬的損失固然讓人心疼，但是蔣通現在的身家很厚，這損失他承擔得起！

　　打仗嘛，輸贏乃是常事。雖說這次除了大量的糧食馬匹，還丟了七八千士兵，但這個也還可以忍。

　　讓蔣通出離憤怒的是：從自己建軍那天開始，從未有軍官臨陣脫逃。今天居然有人破例了！而且這個破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兒子！

　　而且讓他怒上加怒的是：黃忠居然沒有如實向他匯報蔣克臨陣脫逃從而造成全軍總崩的事實，而是粉飾成力不能支！哼！所以說當年成立內衛系統是多么的必要了！這些老臣居然敢騙吾！若是沒有內衛系統，那吾豈不是成了聾子瞎子隨你們擺布！

　　還有！襄陽離當陽有多遠？不過四百五十里！快馬傳遞消息，頂多兩天就到了。可是黃忠的報告花了多少時間才到？整整五天！你們這些家伙也知道吾有內衛、密諜、司聞曹三大特務系統，事情終究是瞞不住吾的！那拖那么久干嘛？還不是想著辦法給雒陽通風報信。說不得，自己的老婆這時候已經在雒陽到襄陽的路上了！

　　“文長！”

　　“屬下在！”

　　“命汝率輕騎一千，立即趕往當陽捉拿臨陣脫逃的重犯蔣克。有任何人敢阻擾者，殺無赦！”

　　“喏！”

　　“士元！”

　　“屬下在。”

　　“給黃老匹夫寫一封信，吾口述，汝寫！”

　　“喏！”

　　“咄！老匹夫！汝自雒陽跟隨于吾，迄今已二十八年。二十八年來，吾與汝君臣相得，彼此都算赤誠。為何今日之事，欺瞞于吾？戰敗之責雖重，無非降職罰金。為何明知不能瞞吾仍一意孤行？真當汝乃元從，吾殺不得汝？念汝近三十年來功勞卓著，勉爾死罪。著解除一切職務，回家養老！”

　　……

　　“老臣拜謝主公不殺之恩……”一天半之后，在當陽收拾殘局的黃忠收到了蔣通的書信。老家伙黯然的向前來接班的牽招交出了全部兵符。

　　“黃老將軍……汝這又是何苦。哎，這一次，主公的心真是傷透了。”

　　“哎，子經啊，某何嘗不知如此做會讓主公傷心。可是不拖延一點時間，二公子定然會在主母未到襄陽的時候便被擒住。那時候性命定然不保。黃忠這一輩子只忠于主公一人，什么大公子二公子其實都不在乎。黃忠只是不想讓主公親手殺掉自己的兒子罷了。”

　　“啊？不會吧？”

　　“子經還是不了解主公啊。三十余年來，主公橫行天下，一切一切的根基，其實就是四個字。”

　　“義利合一？”

　　“然也！這不光是主公的根基。也是主公的理想和抱負。誰在這個問題上壞了主公的事，主公絕不會心慈手軟。”

　　“那可不好。老將軍，汝做的這一切犧牲，可能都要白費了。”

　　“這是為何？”

　　“因為，主公派招來接替老將軍之前，還派了一員大將前來捉拿二公子。”

　　“是誰？”

　　“馬延馬文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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