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淳于瓊伏啟老大人知曉……”

　　淳于瓊先生寫給蔣昌的信件，因為蔣昌本人現(xiàn)在沒有任何官職，而他又是蔣通的父親。所以在如何稱呼蔣昌的問題上，很是讓淳于瓊傷了腦筋。最后，原本一直只限于稱呼長輩的“大人”就這么堂而皇之的進入了淳于瓊的信件里。而淳于瓊也榮幸的當選這個時空將“大人”兩字用于諛稱的第一人。

　　說起來在十二月十五日那天清晨，淳于瓊只是順帶瞟了一眼黃家的車隊。就發(fā)現(xiàn)黃家車隊的車輪陷入雪中極深。雖說淳于先生打仗稀松平常，但怎么著也是率領過數(shù)萬大軍的宿將。這點基本常識還是有的：車輪陷入雪中如此之深。只能說明車上拉的東西太重。而這，絕不是為了滿足一府數(shù)百人一天或幾天的口糧可以解釋的。

　　說起來黃家的車隊已經(jīng)反反復復的沿著這條道路來回好幾年了。但是一來臨淄由于是蔣通的治所所在，所有的道路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水泥硬化。再重的車馬都不會在路上留下印跡。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蔣通這個穿越者的存在，設立了“環(huán)衛(wèi)工”一職。什么大雪、過路的牛馬糞便啥的在路上積存的時間不會太久就被清掃掉。所以這些年來，黃家的車隊并沒有因為這個引起別人的懷疑。

　　可是好巧不巧，十五日這天的大雪是凌晨時分開始下的。而卯時未到，環(huán)衛(wèi)工還沒有上班。淳于瓊又難得的在這個時候起了床。黃家又由于長期以來做這個都習慣了，一時難免大意。于是就這么諸多巧合中，黃家車隊的輪跡太深就這么被淳于瓊發(fā)現(xiàn)了。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官員，可能看到也就看到了。即便是蔣通及其麾下的文武，多半也是看到就看到了。不會多想。可是淳于瓊先生卻偏偏不同：這位是整天琢磨著怎么搞點驚天大案出來好升官的。一丁點的蛛絲馬跡都會引起淳于瓊的極大興趣。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于是淳于瓊就開始私下調(diào)查起黃家的車隊了。

　　十六日、十七日、十八日，連續(xù)三天。淳于瓊都起來得很早。黃家的車隊也準時的出現(xiàn)在自己的衙門門口。雖說大雪已經(jīng)被清掃干凈，看不出車輛的印痕多深。但是已經(jīng)存了心思的淳于瓊仔細觀察后再一次發(fā)現(xiàn)，黃家車隊的挽馬拉車都顯得比較吃力。毫無疑問，車上的東西很重。而且見多識廣的淳于瓊還發(fā)現(xiàn)了一點：黃家車隊負責押運的二十余人，個個都肩寬背闊，行走之間，上肢揮動有力。這樣的人才，對于“買菜”這個任務來說，實在是過于精銳了。

　　一家人再多，可是用得著每天都買十大車的肉類、菜類么？而且這么深的印痕，這么吃力的牲畜。光用拉菜來解釋，解釋不過去啊。按照淳于瓊多年的軍旅經(jīng)驗來看，這么深的印痕，分明就是整個車內(nèi)裝滿了糧食嘛。而在臨淄城內(nèi)買菜送菜，用得著用精銳私兵來押運么？

　　嗯，糧食！順著這個思路。淳于瓊調(diào)來臨淄城的城市平面圖。將黃家車隊的行進路線和平面圖上的各個街道、設施做了比對后。驚訝，或者說是欣喜的發(fā)現(xiàn)：在臨淄城的集市旁邊，就是臨淄城的糧庫！

　　在蔣通的治下，主要的物資集中地有三個。北方是濱海港，南方是高唐港。在兩個港口之間，還有正在修建的青島港。這三個地方兩個臨海，一個在黃河岸邊。都是交通極其方便的良港。輻射能力極強。所以青州的各種戰(zhàn)略物資如鎧甲、弓弩、軍糧等，在各地征收上來后，主要都是存放在這三個地方。而蔣蒙等人，對這三個地方倉庫的監(jiān)管也是最嚴厲的。這三個地方的倉庫是青州牧府的薄曹從事衙門直接管轄。

　　三大庫房之下，各個縣城的轉(zhuǎn)運庫房之上。還有兩個地位比較特殊的庫房：南皮庫房和臨淄庫房。這兩個庫房除了承擔本縣賦稅的臨時存放和轉(zhuǎn)運功能外，因為南皮和臨淄作為蔣通治下最大的兩座城市，城市人口繁多，已經(jīng)有了不少徹底脫離土地，專門從事第三產(chǎn)業(yè)以求生存的市民。所以還承擔著存儲這兩個城市市民每天生活所需口糧、菜類、肉類的功能——這個時代可不是現(xiàn)代社會，蔬菜、肉類什么的能夠在一天之內(nèi)迅速從農(nóng)民手里進入購買者的手中，所以必要的存儲是必需的。畢竟人一天不吃心慌，兩天不喝會死，所以為了以防萬一，這兩個庫房的規(guī)模也是相當?shù)拇蟆?br />
　　因為這兩個庫房規(guī)模較大，承擔的功能很重要。所以和其他縣城庫房歸各縣縣衙自行管理不一樣。南皮縣和臨淄縣的縣衙并不承擔這兩個庫房的管理。負責管理的是渤海太守府和齊國國相府。具體的操辦人員，就是太守府或國相府的薄曹從事。而黃琬的第五個兒子，現(xiàn)在臨淄黃府的當家人黃坤黃公輿，就是齊國國相府的薄曹從事，是貨真價實的臨淄庫房的實際管理者。

　　接下來的事情淳于瓊就有點頭疼了：按理，作為臨淄廉使。所有臨淄縣內(nèi)的設置他都可以暢通無阻，說查就查。但是臨淄庫房就是個例外——他不歸臨淄縣管。而且作為這個事情的最大嫌疑人，黃坤先生還是齊國國相府的屬員。就算他有什么問題，也不該臨淄廉使來管。

　　那么按照官場規(guī)矩，淳于廉使這個時候就該將問題上交給自己的上級齊國廉使。然后自己要么站在一邊，要么做個配角協(xié)助一下。

　　但是，這種事情淳于瓊怎么甘于做配角？齊國廉使算個球啊？老爺當年在雒陽叱咤風云，和三公級別的政界大佬談笑風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玩泥巴呢！老爺我會把這樣一舉揚名的事情交給你？！

　　打定了一個人單干的淳于瓊也徹底的勤奮起來，開始不辭辛勞的起早貪黑緊盯黃家。仗著自己廉使的身份，他在臨淄城是可以橫著走的。有了這個優(yōu)勢，還渾然不知道被盯上的黃家，越來越多的的將各種線索暴露在淳于瓊面前。

　　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這一天，淳于瓊準備收網(wǎng)了。

　　作為穿越者治理下的青州，不可避免的帶有很多現(xiàn)代社會的痕跡。別的不說，青州這地方最近這幾年來節(jié)假日比起大漢的其他地方就要多得多。一般來說，從正月初一到十五，是連續(xù)十五天的年假。各政府衙門除了每日有一個值守人員外，其他人都是不上班的。三月三日上元節(jié)要放假，還有寒食節(jié)、清明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和重陽節(jié)等，都要放假。平時每七天還要放一天休沐。用蔣通的話說，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必要的休假是合理的。

　　當然，這些假期其實都不算太長。浩然公對學生們才是好得沒邊。每年有寒假、暑假一共長達三個月呢。

　　所以擅長政爭的淳于瓊先生把收網(wǎng)的時間放在了十二月三十一日。因為這一天，其實大多數(shù)人都無心工作，都在盤算怎么早點偷溜去街上置辦年貨啥的。這個時候出手，正是時候。

　　十二月三十一日上午辰時三刻，臨淄縣衙在開門上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候，已經(jīng)在開始討論封印、公布值班人員名單的事情了。正當大家心里想著今年過年該做哪些事情的時候。一群黑衣人進入了縣衙。

　　“臨淄廉使淳于瓊，征調(diào)縣兵三十人、預備役民兵三百人。臨淄縣尉接令！”

　　“臨淄縣尉王樂在此。請廉使少待，一個時辰之內(nèi)，樂定然將所有縣兵、民兵全部聚齊。”雖然眼看就能回家過年了，這時候這坑死隊友不償命的豬將軍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瘋，居然要征調(diào)所有縣兵和絕大部分民兵。但是作為當年在平定渤海大叛亂中表現(xiàn)上佳的老兵王樂來說。主公定下的規(guī)矩就是絕對要執(zhí)行的。既然主公規(guī)定廉使有權(quán)利征調(diào)縣兵和民兵，而現(xiàn)在的臨淄廉使又明確的發(fā)出了指令。那么他就肯定會不折不扣的去執(zhí)行。

　　“嗯，有勞王縣尉了。”看著在年關時分，這縣尉居然一句推托之詞都沒有，極為干脆的接了廉使令牌。還敢保證說一炷香之內(nèi)聚齊士兵。淳于瓊也不由得衷心贊嘆青州政府的效率之高。在這一刻，他似乎又發(fā)現(xiàn)了袁紹敗亡的一個原因。

　　隨著淳于瓊和王樂的問答，整個臨淄縣衙大堂上頓時緊張起來。縣令自然不會繼續(xù)封存印信了，值班人員的排班表啥的也收了起來。所有縣衙的官吏們?nèi)�部屏聲靜氣的站在大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的盯著淳于瓊。

　　“廉使辦案，閑人勿問。”這是當年毛玠毛孝先捉拿青州各個郡國貪官污吏時常吼的一句話。時間長了，自然就成了一條鐵規(guī)：廉使辦事的時候，除非廉使自己開口，否則任何人不得開口詢問。

　　一個時辰還差一點的時候。王樂麾下的三百三十人全部聚齊。在自己麾下的吏員清點人數(shù)確認后，淳于瓊滿意的點了點頭：“王縣尉，請下令。臨淄縣兵，分為五隊，其中四隊，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包抄臨淄庫房。拿下庫房四門后，立即就地封鎖，不得使庫房人員走脫一人！”

　　“另有一隊，直奔淄水西岸的臨淄港口。封鎖黃氏碼頭！”

　　“這是要對主公的外父一家動手么？這淳于瓊好大的膽子！”

　　絲毫不理會身旁臨淄縣衙官吏的竊竊私語。在王樂大聲應命后，淳于瓊轉(zhuǎn)身出門。親自帶領一隊縣兵，朝著臨淄庫房飛奔而去。

　　臨淄庫房，占地數(shù)十畝，是臨淄城內(nèi)數(shù)的著的建筑群。這里的看守，在編制上隸屬齊國國相府薄曹從事衙門。但是廉使的名聲是何等的威風，特別是有了縣兵做支持的廉使，更是庫房看守們不能抵抗的。

　　“臨淄廉使辦案，庫房主事出來答話！”

　　“某乃臨淄庫房主事黃誠。敢問廉使，吾這臨淄庫房乃是齊國相府直轄。平時廉使檢查，也是齊國廉使衙門的事情。為何今日臨淄廉使到吾這里辦案？”

　　“哼，臨淄庫房位于哪里？只要是臨淄城內(nèi)的東西，本使就有權(quán)檢查。黃主事，請開門！”

　　在淳于瓊多年官威的集中爆發(fā)下，臨淄庫房的主事沒能扛住這壓力。雖然心中、臉上都擺明了不滿。但還是打開了庫房大門。

　　“淳于廉使，吾這臨淄庫房面積龐大，共分為糧食區(qū)、牲畜區(qū)、海產(chǎn)區(qū)……”

　　“本使麾下所有屬員，立即進入糧食區(qū)。進入該區(qū)后，命令爾等見到的任何人，立即退出該區(qū)域。如有違抗者，殺無赦！”

　　庫房的黃主事聽到淳于瓊這話后，面部表情終于有了一點變化：“廉使，這是何意啊？”

　　“嘿嘿嘿，黃主事，不要驚慌。本使收到舉報，說爾等盜賣糧食。本使不過是例行公事來查一查罷了。”

　　“嘿！什么人這么無聊。居然舉報某貪墨？哦，啊，這個，廉使當然會對舉報者保密。某也不指望廉使告知舉報人姓名。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

　　“告訴爾等也無妨。舉報者，臨淄廉使淳于瓊是也！”

　　“你！你你你！好，好好！淳于廉使，居然自行舉報，自行檢查。好，來人啊，把庫房歷年的賬目都拿過來。淳于廉使，吾這臨淄庫房糧食倉庫就在這里，賬薄也在這里。就隨便讓你查。若是查不出來什么問題，說不得，某可要到齊國廉使那里告你一狀！”

　　“哼！不勞黃主事了。若是查不出來問題。本使自然就去職了。”

　　雙方的首領都擺明了車馬了。各自的小弟們當然也加倍努力的工作。但是總的來說，臨淄廉使衙門這邊的工作成效不是很讓人滿意。

　　“啟稟廉使，按照庫房賬冊，臨淄庫房現(xiàn)在應有三百囷儲備糧食。我等已仔細檢查過這三百囷儲備糧食，蓋頂掀開后都是糧食，用刀具隨意割開一囷糧食的外側(cè)后流出來的都是黍米或者稻米，未見有何異常。”

　　“哼，淳于廉使，如何？本官雖然位卑職微，但也是為了主公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的。每年齊國廉使都是要來這里詳細檢查的。按照主公定下的復式記賬法，所有糧食的進出也是清清楚楚。怎樣？淳于廉使，是否該給本官一個交代呢？”

　　“哼哼。”讓黃主事心里始終不安的是，淳于先生看著自己的手下又是查賬，又是登上糧山的頂部打開蓋子檢查，又是到處用刀割開包裹糧山外圍的草席。居然一點不心慌不說，反而臉上戲謔的表情越來越明顯。

　　青州各地庫房這些年來由于諸多郡國的糧食大豐收，所以每年政府能夠收到很多糧食。同時，由于蔣通的各種政令極大的限制了世家大族的權(quán)利。各地的自耕農(nóng)每年能夠留在手里的糧食也很多，一般都吃不完。這些剩余的糧食很多時候會進入商品流通領域。對于城市的小市民來說，當社會穩(wěn)定的時候，他們不會拼命的往家里搬糧食回去儲存。而是一次買那么幾斗，吃完了再買。所以很多時候，許多糧店的商人也會把收購來的糧食放置在政府修建的大型庫房。

　　所以這些年青州各地的庫房存糧都不少。按照這個時代的習慣。人們把大量的糧食按照大約每三千石的量分隔開來。每三千石叫做一囷。每囷糧食集中放置。為了防水防潮，每囷糧食底層都有水泥地板和干草鋪墊，周邊里層有粗布包裹，外層有木材做骨架。頂上還有大型草帽遮蓋。

　　在剛才臨淄廉使衙門屬員的檢查中，他們打開了各囷糧食的頂蓋，看里面裝的是不是糧食。還用刀刺破每囷糧食的側(cè)面，看是不是上面裝糧食，下面裝砂礫。應該說檢查得還是很仔細的。

　　但是淳于瓊看著自己的手下忙里忙外，居然越看越覺得搞笑：這些生瓜蛋子啊。他們真的知道該怎么反貪污么？也是，真正能對貪官污吏形成致命威脅的，也只能是那些做過貪官污吏的人，比如說，你家淳于老子我！

　　“來人啊！把這一囷糧食的所有粗布和木架全部拆開！”

　　“淳于廉使！淳于瓊，你要干什么？粗布和木架拆開后，三千石糧食傾瀉而出。到時候損毀了糧食，誰負責？”

　　“本官年俸比萬石，放心，若是真沒有啥問題。本官賠了！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動手！”

　　廉使衙門的屬員們忠實的執(zhí)行了上官的命令。隨著十余個屬員齊齊揮刀。很快大量的木架就被砍得凌亂不堪，而原本扎束得緊緊的粗布紛紛斷裂。隨著剩下的木架再也無法支撐內(nèi)部巨大的糧食重量后，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大量的糧食如同流水一般傾瀉而出！

　　大量的糧食瀉出后。所有廉使衙門的屬員們對著自己看到的景象長長的出了一口大氣。少頃，又情不自禁的歡呼起來。但是剛剛歡呼沒多久，就有人反應。他們迅速的扭過頭來，用欽佩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上官，淳于大廉使。這時候?qū)賳T們的雙眼都差不多齊齊通紅，就等著淳于瓊一聲令下，就朝著臨淄庫房的黃主薄等人下手了。

　　他們看到了什么？他們分明看到，整個糧囷瀉下后，在糧囷的中央，分明就是一個巨大的木架子。也就是說，這個糧囷是中空的。頂部、四周都確確實實是糧食，但是中間是一個木架子！這一囷糧食，已經(jīng)沒有了三千石。看這木架子的尺寸，說不得，至少有大約五百石的糧食被偷走了！

　　“來呀，將這黃誠給我拿下！”

　　被老貪官識破騙局的小貪官黃誠先生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全身癱軟如泥了。面對如狼似虎圍上來的廉使屬員根本沒有反抗。可是淳于瓊根本就沒打算這樣放過他，一陣讓他肝膽俱裂的聲音再次響起：“爾等去把那木架子打開。若是吾沒有猜錯的話。架子里面肯定有火油等引火之物！”

　　“這，這淳于瓊是什么人？不是人稱豬將軍么？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葬送了冀州數(shù)萬大軍，害死了袁本初的兩個兒子么？這廝，哪里豬了？分明就精明得很啊！我等的這些招數(shù)，他似乎門清？”

　　“哼哼，糧食虧空到了一定程度，就放火燒毀糧倉毀滅證據(jù)。這樣的事情老爺我剛出仕的時候就懂了。你們這些徒子徒孫，一個都別想在我這貪墨祖師爺面前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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