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字曰子達
對于大漢帝國青州刺史部東萊郡從事蔣昌來說,從延熹三年(公元160年)到光和三年(公元180年)這二十年,是痛并快著的二十年。其過程之跌宕起伏,著實讓這位今年六十二歲的大漢職業官僚深切感受到了人生的jing彩和捉摸不定。
自己到了四十二歲都還沒有子嗣,雖然正妻王氏是個很寬宏賢惠的人,為自己找了不少看起來適宜生養的女子做妾。但還是沒個一兒半女。自己已經到了不惑之年,差不多已經完全死心了,正準備無奈何的向在壽chun的宗家申請一個從子過來過繼的時候。已經三十五歲的正妻王氏居然懷孕了!
這簡直是喜從天降!忐忑不安的等了九個多月,果然妻子不負眾望的生下一個兒子!蔣昌當場興奮得差點沒暴斃而亡!更離譜的是,兒子出生的當天,升官的指令也來了,蔣昌被太守征辟為東萊郡從事,天憐見,東萊蔣家只是壽chun蔣家的分支,雖然幾十年來,幾代人的積累,已經是家大業大,在東萊郡郡治所在的黃縣,已經是一頂一的富豪之家。但幾代先祖,也不過是擔任些縣令、縣長甚至縣尉等官職。已經有好幾代人沒有在郡一級擔任屬官了。老來得子(東漢時代人的壽命普遍較現代為短),又升官。蔣昌只覺得全身通暢,遂給自己的兒子取名為通。心說待兒子二十歲行冠禮的時候就給兒子取字為伯暢——這廝貪心不足,還想著有后續的兒子呢。所以兒子的小名自然成了“招弟”。
很惜,招弟這個名字并沒有給他帶來更多的兒子,別說兒子,女兒也沒有半個。“伯暢”這個字看來是沒辦法給自己的兒子用了。而自己的這位獨子,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
這孩子自小天賦異稟,三歲開蒙就能做到過目不忘,對經義文章的見解每有新意。到了十一歲,就已經在東萊郡名聲顯赫,有了神童之名。連高密大儒鄭玄也為之震驚,將其和延熹元年(公元158年)出生,長他兩歲的管寧稱為青州雙壁。
蔣昌的自豪感還沒有來得及完全宣泄,這孩子就表現出讓他肝膽俱裂的行為來:居然對讀書沒了興趣,說什么腐儒方才整ri埋首窮經,書嘛,認得字,懂得斷句,知道其中的意思,也就夠了。如今居然一不小心讀到了和管寧這樣的神童一樣的地步,實在是浪費了太多時間。言語之粗魯,思想之不堪,真是讓蔣昌暴跳如雷:這還是一心想要超越宗家,成為一等士族的東萊蔣家的家風嗎?惜這孩子是自己的獨子,別說那平時對蔣通千依百順的正妻和一眾妾室了。就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上怕摔了呢。
于是問兒子不讀書了想干嘛。兒子說要學武。那好,請了本地郡兵中的成名武將來教授,這孩子學武不到三年,就以十四歲之齡打遍青州無敵手。驚動了河北槍王韓瓊到訪。兩人一翻交手,蔣通終于落敗,但已經引得韓瓊大為贊賞。就此將其帶在身邊一年,傳以衣缽。一年后蔣通歸黃縣。東萊太守唐絹問他學藝如何,這孩子笑而不語。不久就從冀州傳來韓瓊的消息:“招弟之武藝,實乃天授,吾已不能與其敵體矣!不敢自居其師”。于是這孩子十五歲就有了青州槍王的名頭。
蔣昌剛剛又要開始自豪,覺得自家出不了經世大儒,出個名震天下的武將,將來北擊鮮卑,橫掃西域,以武功封侯,重樹先祖逡道侯蔣橫的風采時。這孩子又犯混了。說原來學武比讀書還簡單,不學了。要去經商!
這個孽子!東萊蔣家確實有很大的莊園,莊園的出產除了自給自足外確實也要外銷一些。有些稀罕的物件自家也是要從外面買一些的。但是,蔣家是士族好不好!士族的商業都是交給家仆或者代理商人在打理,家主和未來的家主怎么能去親身cao作這種賤業呢?這次蔣昌和自己的妻妾總算取得了一致意見,改變了過去千依百順的態度,把這孽子叫到宗祠,讓他跪在列祖列宗的靈前狠狠數落了一個多時辰。這孩子總算打消了親自cao持家族產業的念頭,但卻也提出了一個條件:找個家生子來,做他的代理人,把他的一些構想化作現實。
這真是無奈何了,于是不得已,叫了名喚蔣蒙的家生子跟著他。蔣蒙從自己的祖父那一代開始就跟著蔣昌的父親了。已經是第二代家生子,忠誠度絕對靠。在驗證了蔣蒙的忠誠和悟xing后。這孩子不到三個月,就教會了蔣蒙三個東西:圍海曬鹽、高度蒸餾酒、味jing。這三個東西蔣蒙將其方案交給自己的時候,自己的雙手都在抖。
圍海曬鹽,從此不用煮海為鹽,制作鹽的成本低到近似于無,而效率和產出卻放大了無數倍。蔣昌在拿到這個方案后,立即調動了跟隨自己家族超過五十年以上的佃戶二十戶,在自家沿海的一個大莊園的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開了一大片鹽場。又調動家族中最jing銳的私兵500人,在鹽場外圍修筑碉樓,構筑防線。將自己的新鹽場看護得嚴嚴實實。
高度蒸餾酒的生產稍顯麻煩,主要是那套所謂的蒸餾器的密閉xing始終解決不好。但總的來說無非就是反復蒸餾而已,只要舍得投入成本,還是能夠出好酒的。蔣昌清楚的記得,當清冽透明的蒸餾酒擺上自己的桌案時,聞著刺鼻的酒香,自己當場就震驚了。再到飲了入口辛辣,入腹化火的高度酒后,自己就完全失態了。據妻子王氏說,那天晚上老爺瘋跳瘋叫了一個晚上,一個晚上啊!
而味jing,自從有了這個東西后,蔣昌突然覺得自己前面五十多年吃的東西都跟大便差不多——雖然他這樣的世家子也肯定沒吃過大便。但是卻毫不影響他做出這樣的判斷。唯一的缺點就是味jing這玩意兒生產成本太高了點:需要大量的人手采摘沿海的昆布(海帶)。還需要大量的碳。但是和產出之后帶來的收益相比,這就微不足道了。
蔣昌又一次為兒子的才華震驚了、自豪了。由此帶來的后果是,他把兒子的護衛從二十人增加到了五十人。連帶著掌握了全套技術的蔣蒙,也提高了待遇,加派了十人的護衛:名為保護,實為監視。暗暗的還私下給兒子說,早知道有這樣大的利潤,就不應該把這些東西全部交給“外人”。
結果自己的兒子顯得很無所謂,說什么蔣蒙這孩子聰明、忠誠、能干。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就算這廝敢背叛主家,把這些東西的生產技術給泄露了出去,也沒啥要緊的。當然沒啥要緊的,在蔣通心里,作為一個前世是外科醫師的他來說,醫療技術的進步才是他最著緊的東西:青霉素這玩意兒才是他絕對不會輕易拿出來的大殺器。惜,現在這年代,工業什么的幾乎沒有,什么提純儀器啥的要弄出來估計要花很大的力氣。而且最適合培養青霉素的玉米最近幾十年是別指望有了,但是試著用小麥做培養基也是以考慮的嘛。總之,蔣通心里并沒有把這些技術含量不高的小明當多大的事情。不過是抱著改善家族經濟狀況,方便囤積糧食的資金周轉罷了。
對了,就是囤積糧食。蔣昌想到這個就覺得郁悶。家族里有了大量的食鹽、高度酒和味jing出產后。家族的資產那是蹭蹭蹭一天一個樣的往上飛升。食鹽倒還沒啥,畢竟這個年代最好的鹽還是在山西的解縣,自己的鹽也就是勝在量大。而且國家實行鹽鐵專賣,雖然這個政策對于沿海的士家來說不算啥,但自家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傾銷沖擊國家的鹽價。而高度酒和味jing就不同了,那真的是價比黃金!一壇大約五十升的高度酒,售價10000錢,大約相當于100石糧食的售價。。而味jing更是離譜,一合味jing,售價同樣是10000錢。如此的暴利,使得東萊蔣家用“ri進斗金”來形容自己都不算過分。本來蔣昌是想著用這些錢繼續求田問舍,擴大自己莊園的數量和規模。又或者去買官做的:今上(漢靈帝)對錢的喜愛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公開的賣官鬻爵已是大漢朝廷的常態。蔣昌甚至想著要不是自己是家族分支,門第不夠,干脆一次xing拿出3000萬錢去買個三公來當當。
結果自己的這些念頭被自己的寶貴兒子毫不猶豫的否決了。自己的兒子十九歲的時候,一次外出郊游,看到一個姓張的道士在野外給那些窮鬼施舍符水治病,當場就臉se大變,回來后悶在書房整整三天。出來后就跟自己說家族的經營方向要徹底改變:囤積糧食、招募流民、訓練私兵、鞏固莊園。這是要干嘛?造反?結果兒子說不是造反,是要自保:那個叫張角的道人才是要造反!
蔣昌當時就覺得不思議,一個區區道人,能夠成什么事?結果兒子也不和自己爭論。而是對自己說什么父親老了,該從郡守府里退下來了,在自家的莊園享享福什么的。自己行冠禮后肯定會被舉孝廉,到時候家族的擔子就讓做兒子的來承擔吧。蔣昌剛聽到這話的時候差點又沒被氣死,怎么,老子還沒死呢,你就要來當一家之主了?當場就給了兒子兩下脆的。這還是兒子出生十九年來第一次挨打。兒子也沒火,而是長跪不起,說什么今天不把家族的事務交給他,將來東萊蔣家必定滅門什么的胡話。自己也被震得不清。最后還是自己的夫人出來說了句話:自通兒開蒙以來,學文比肩大儒,學武賽槍王,從商超陶朱。有子如此,夫君為何還舍不得將家業交給通兒打理?于是蔣昌自此退居二線,家族事務全部cao于蔣通之手。
蔣通接掌家族事務后,了瘋一般的在自家的莊園里修筑糧倉。莊園出產的糧食,一粒不許外賣,反而拼命的向內購進糧食:對外的說法就是高度酒,一升酒,一石糧。味jing,一合味jing,半石糧。而只有家族的幾個核心家仆才知道,蔣家現在的存糧,足夠本莊園所有佃戶坐吃五年以上!
如今,休養了整整一年的蔣昌再次走到了前臺,接受眾人的道賀,因為今天,大漢光和三年二月初七,自己的兒子,小名兒招弟的蔣通。二十歲了。到了行冠禮取字的時候!
大漢光和三年二月初七,東萊郡黃縣蔣家在縣城里的宅院里,賓客盈門,人聲鼎沸。蔣通,這位學文號稱青州雙壁,學武號稱青州槍王的麒麟兒,終于要行冠禮了。
(古人對年齡的算法和今人不同。古人出生就是一歲,之后逐年增加。也就是說,現代人的12歲,用古人的算法就是13歲甚至14歲。古人說的男子二十而冠,其實按照現代人的算法,一般都是19甚至18歲。但為了符合現代年齡計算方法,方便閱讀,本書的年齡計算一律以現代方法計算。所以主角在本書中是實足20歲才行冠禮。)
壽chun宗家關注這個旁支的孩子很久了,宗家那邊的家主親自趕了過來,擔任本次冠禮的主持。在一旁觀禮的,有大儒青州高密國人鄭玄,漢室宗親,青州東萊郡牟平縣人劉岱、劉繇,青州安郡青年高才國淵,北海郡青年才俊管寧、邴原、王烈、王修。河北槍王韓瓊、冀州無雙上將潘鳳以及青州刺史府、東萊郡守府的一眾官員等等。所謂青州jing華、河北梁柱皆聚于此了。
蔣通對此卻顯得很無所謂,除了對自己的老師韓瓊表示出了相當的尊重之外,其他的人,都是彬彬有禮的應付過去:不失禮,但也絕不親熱。
唯二的例外,除了河北槍王韓瓊,就是那個十四歲的大男孩……
當然,他xing取向正常,對男寵什么的深惡痛絕。之所以對這個男孩的態度很親熱,是因為這個跟著自己的寡母來觀禮的人,叫太史慈。
說起來,蔣通轉世過來的這二十年,依靠自家二等士族的門第、自己文武雙全的名聲、自家充沛的財富。很是結交了不少青州、冀州、徐州的名士。比如劉岱、劉繇兄弟。劉岱長蔣通七歲,劉繇長蔣通四歲。他們很早就結識,而且多半以兄、弟相稱。而管寧、邴原、王烈等人則與蔣通互稱良友。但是這些人都知道,蔣通最喜歡最看重的,還是那個今年只有十四歲的太史慈。
太史慈家境很一般,衣食什么的肯定是無憂了,但是家庭的門第聲望比起東萊蔣家來就要差多了。不過因為同在黃縣的關系,又在蔣通刻意的安排下,當太史慈只有三歲,蔣通只有九歲的時候兩個人就認識了。十幾年下來,蔣通在早年喪父的太史慈心中,已經是半兄長半老師的地位。所以,這次蔣通行冠禮,家世門第明顯不足的太史家,也得以在大廳里有了一個坐席。
吉時已到,在自己的父親蔣昌的引領下,蔣通盤起了自己的頭,扎了一個髻。緩步步入大廳,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壽chun宗家的家主蔣林的身前。
“令月吉ri,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服。”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黃啟無疆,受天之慶。”
在依從《周禮》的冠禮祝禱詞中,蔣通依次被族長加上了緇布冠、皮弁和爵弁。至此,蔣通終于成為了大漢朝道德和法律均認同的成年男子。
加冠結束后,三拜父母,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再在父母的引領下,向大儒鄭玄三拜,請求嘉賓之首鄭玄賜字。
鄭玄鄭康成,當世大儒,門下弟子數千,早年蔣通也拜在其門下就學。蔣通聰慧,表經義每有新意,鄭玄極喜,早年曾視為以托衣缽的傳人。沒想到后來蔣通棄文從武,不過總算是自己的得意門生,在自己遭遇黨錮之禍的時候東萊蔣家對自己也未曾有任何避嫌之舉。故而前ri蔣昌邀請其作為嘉賓之首,在兒子冠禮上為其子取字,鄭玄也是欣然從之。
“禮儀具備,令月吉ri,昭告爾字,爰字子達,髦士攸宜,益之于假,永受保之。通者,無礙也。通者,達也。取字曰‘子達’。無礙抵達矣。”
“多謝老師賜字,通受之。”
有了字,別人稱呼自己就不用再叫自己的小名了,老實說,“招弟”這個小名給自己帶來不少的煩惱。這小名本身很俗,完全不像是世家子弟該有的的小名,關鍵是自己是獨子,招弟招了二十年都沒有給自己招來弟弟妹妹。為了這個,小時候和一群世家子在一起玩的時候,自己總是被劉岱、劉繇、管寧等人嘲笑。而這個時候,假如太史慈在場的話,總是會很仗義的說:誰說招弟兄沒弟弟呢?不是還有我嗎?
蔣通蔣子達,嗯,這個字說不上多好聽,不過總比“招弟”順耳多了。
得字之后,就是長輩、師長、兄弟、朋友致祝辭了。蔣通是獨子,因此,擔任其兄長致辭一職的,必須從自己的好友中選擇,為此,劉岱和劉繇兩兄弟還很是爭了幾次,最后做弟弟的還是不得已讓給了做哥哥的。
“旨酒既清,嘉薦亶時,始加元服,兄弟具來,孝友時格,永乃保之。”隨著劉岱的祝辭,冠禮終于進入尾聲。酒宴即將開始。蔣通蔣子達,真正的以成年人的身份融入了大漢。即將展開他真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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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漢制,合龠為合,十合為升,十升為斗,十斗為斛,斛通石。
2、中國有史考的圍海曬鹽,最早見于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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