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四節　　去廣西

　　“勞駕！”

　　“勞駕讓一讓！勞駕！”

　　早晨的瓊山州南大街上，一個少年急切地在人流中跑動。少年手上寶貝般地舉著一份《五源日報》，焦急的臉上是泛著興奮的笑容，毛青緞子鞋兒在青石路面上跑得飛快。那還溢著墨香的報紙像一只報喜的蜻蜓，在接踵摩肩的路人頭巾帽子上一路飛過去，惹來無數好奇的目光。

　　“華哥，什么諢事這生著急？”

　　宋家商號的一個學徒和這少年素來熟稔，見他一副喜壞了的樣子從店鋪門前跑過，忍不住大聲問道。那華哥兒聽到叫喚，轉過身來看了看，見是兒時相熟的玩伴，臉上笑了笑。少年急著要趕回去，身子轉了過來腳下卻不停步，倒著在街上走著，把認識他的人看得嘖嘖稱奇。

　　身后終究沒長眼睛，那少年正要答話，卻一不小心撞在了一個萬州來的女客商身上。

　　“哎呀！哪里來的混…”

　　那少女站在一家瓷器店門口，正跟著父親選購販到馬尼拉去的“瓊州瓷”，卻突然被人撞了個滿懷。少女一句“混沌魍魎”沒有罵出來，卻見那華哥兒直說“得罪”，滿目關切滿臉歉意的站在路中央。你再看他的樣貌，面若冠玉色如春曉，鼻若棟梁目沉如水，好一個潘安般的人物。

　　姐兒愛俏，見到這樣的人物，這時哪里還罵得出來。少女心神稍滯，生生把那句罵人的話吞了下去，臉上一紅說不出話來，看得旁邊胖胖的老父親臉色一沉。

　　那華哥兒看到那少女樣貌，.也是吞了口口水，但等他看了眼手上的報紙，腳下終究又邁了出去，咬牙又要往店里跑去。這么撞了一下，他卻把玩伴的呼喚給忘記了，那宋家的學徒不肯放過他，一只腳走出店門大聲說道，“莫走！是什么個營生？這般猴急！”

　　華哥這才記得他來，歉疚地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兒時的玩伴，華哥臉上復又笑了起來。他揮舞著手上的《五源日報》，用最大的音量說道，“大喜事！西王平了廣西！”

　　“真的！？”

　　聽到這話，那宋家學徒一臉的.驚喜，另一只腳也踩出了店門。這話一出，周圍的目光齊刷刷地轉了過來，如平地驚雷，在熱鬧的南大街生生炸起，吸引了所有的注意，一時竟讓南海國最喧雜的批發市場突然安靜下來。

　　全世界都看了過來，那和人討價還價的布莊掌柜.發現他的潮州顧客已經看向了街中間，怔怔地看著華哥兒。剛被華哥撞了一下的幾個馬尼拉華商忘記了這小小的不快，停下了腳步，緊緊地盯著華哥手上的報紙。押著一車糧食走過來的儋州農場主大聲喊“吁”停下了馬車，看了看華哥，又看了看他手上的報紙。

　　劉家酒樓里，小二端著一盤炒豬肉正要上菜，卻突.然聽到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停在了客人桌子邊上，愣愣地看著華哥。托著菜盆的手時間久了，他突然被狠狠地燙了好一下，得瑟著把湯盆扔在了桌上，濺起了一片熱乎乎的湯水。

　　但沒有人責怪他了，一層樓的客人全都跑到了.酒樓門口去，一個個眼巴巴地看著馬路中間的華哥兒。涌動的街上突然靜止了下來，人們全圍了上來，豎著耳朵睜著眼睛盯著在華哥兒。

　　被華哥兒撞了.一下的女孩聽到這樣的消息也是愣了愣，滿臉詫異地看著華哥。她的父親哼了一聲，走上一步就伸手要搶華哥手里的報紙。華哥兒哪里肯給他，把報紙往背上一放怒喝道，“你這渾人，自己到官鋪里買去，怎么搶我…”

　　那中年人手正伸出一半，卻被這少年當頭喝了好大一個尷尬。華哥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那宋家學徒好大聲音地急切問道，“華哥你快說！西王當真平了廣西？”

　　華哥兒愣了愣，停住了話頭。他轉頭看了看宋家學徒，臉上又重新笑了起來，舉起手上的報紙加刊大聲說道，“聽說是清早從廣西傳來的消息！就大前天，西王在廉州府蝴蝶嶺陣斬沙定洲！”

　　少年看了看眼睛里冒光的商人們，爽朗地笑了笑，大聲說道，“南王已經整軍班師，西王率軍北上追擊潰兵，怕要不了半個月，就要拿下整個廣西了！”

　　“真的？”

　　“這位公子，可不是玩笑？”

　　人們看著華哥兒，一個個都是滿面的關切，焦急地追問確認著，生怕這么重要的信息是個玩笑。華哥氣不過地把那加刊往眾人眼前一攤，大聲說道，“我卻為何要鬼混你們，自己看罷！”

　　看見那加刊卻是印有《五源日報》的報花，見那上寫的幾個大字標題，眾人才相信了。他們的眼睛越睜越大，一個個都是滿面的笑容。街面上眾人站成一團，一時竟沒人說話。

　　華哥兒看了看眾人，大聲說道，“西王南王定了廣西，諸位快張羅著對策吧！我家東家還不知道，我得趕過去報信呢，麻煩諸位讓我過去！”

　　他這話一說完，前面的人倒是沒讓開，汪家糧莊的二樓突然打開了窗子。汪家的女人欣喜地看了看下面的人群，轉頭大聲朝屋里叫喚著，

　　“掌柜的！廣西平了！快去廣西！”

　　街上人們被這聲音吸引，齊齊轉頭過來看著這個女人。見那女人的焦急樣子，人群里突然爆發出一陣哈哈的大笑。那女人被眾人笑得莫名其妙，從窗戶邊離開了。窗戶里傳來她更大聲的催促，　　“掌柜的，快去廣西，怕那邊如今什么都缺…”

　　一個剛剛學著做買賣的小商人把手一拍，也大聲呼喝起來，“對！去廣西！去廣西！”那小商販大聲朝眾人吼了一聲，便不再停留，往城里跑去。那女孩的父親橫了華哥一眼，不再和他羅嗦，沉著臉拉著女孩就往城里跑，要聚集商號里的其他合伙人商量。

　　商人們忙著為這巨大的變化做出應對，一個個上來拍了拍華哥的肩膀，丟下了手中的事情就往各處跑去。有去找人合計生意的，有回家回商號里報信的，有去城里搶報紙的，干什么的都有。轉眼間，圍著華哥的人群就全散了。

　　華哥舒了口氣，抓著報紙趕緊往東南面跑去。

　　消息很快傳開了，越來越多的人走出了店鋪里。他們一個個都是滿面的紅光，比劃著規劃著什么，議論著謀劃著什么。辦貨的趕路的，本來就繁忙的南大街上節奏更快了。好多人急吼吼地往城里走去，去官鋪里搶報紙。

　　走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華哥兒走著走著，發現南大街越來越走不動了，到處都是一臉興奮的人群。他怕報紙在人群里被人搶走，把它收進了懷里護著。擠出了一身汗，他總算擠出了南大街，上了東邊的官道往商號里跑去。

　　黃作濤的商號也不算什么大公司，商鋪設在南大街再東南兩里，靠近去崖州的官道。華哥心急如焚地要把消息傳回店里，只一路小跑地跑回了商鋪里。

　　在鋪子門口擦了擦汗，華哥兒后怕地看了看來路，拿出報紙走進了店里。

　　不出海、辦貨的時候，伙計們大都是放假，這會店里倒也沒什么人。門口一個伙計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見華哥跑來了，咧了咧嘴就算是打招呼了。華哥先跑到了倉庫里，數了數那些堆積如山的海布，欣喜的笑了笑。

　　黃作濤一個人坐在側室里打著算盤，帳目似乎不太好看，黃作濤搖了搖頭，抬頭嘆了口氣，卻看到走進來的華哥。

　　店里的伙計就那幾個，還數華哥最能干。這少年出身極苦，抽空去官府的義學里上了夜課，好歹識了字，平時做買賣算帳也不含糊。見是他來了，黃作濤笑道，“重華怎麼來了？”想了想，黃作濤問道，“你爹身體還好不？”

　　華哥笑了笑，說道，“就那樣，眼睛還是看不見。我拿工錢請郎中抓了些藥，都是胡謅，一點用處沒有。如今我妹妹白天去上學，晚上在家伺候著我爹。”華哥搖了搖頭，把報紙拿出來揚了揚，說道，“大東家，我這是來報喜的！”

　　黃作濤看了看華哥手上的報紙，好奇問道，“哦？何喜之有？”

　　華哥把報紙加刊鋪到了黃作濤桌子上，笑道，“大東家，你看，沙定洲打掉了，西王和南王平了廣西！”

　　一句話把黃作濤說得愣住了，他怔怔地看了看華哥，見少年臉上神色嚴肅，他一把轉頭過去盯著份加刊看起來。小小的“加刊”上，黑紙白字寫著大標題，“廣西平定！”

　　黃作濤興奮地把桌子一拍，大聲說道，“好！好！我就知道他們能行！我知道他們的！”黃作濤興奮地在側室里踱了幾步，興奮地眼睛冒光，口中不停地說著好。他指著華哥認真地說道，

　　“華哥，好啊！這下好了，這快到年底了，我還愁公司今年虧損沒法和股東交待呢！明年起要上稅了，今年都虧損，明年還得了？股東還不得撤資？這下好了，我們的海布可以找到好買家了！我們怎么著也虧不了了！”

　　黃作濤興奮地將手一錘，咬牙咧齒地喝道，“太好了！好啊！”黃作濤發泄完一通，把報紙看了一眼，不知道看了什么，又興奮地一拍桌子大聲說道，“好啊！贏了！廣西是我們的了！”

　　華哥見一向沉穩的大東家興奮成這個樣子，也高興得呵呵直笑。黃作濤見華哥模樣，笑道，“我看不了了，太高興了！你倒給我說說！報紙上都寫了什么？”

　　華哥用力地點了點頭，把那份薄薄的加刊拿起來，舒了口氣大聲讀道，

　　“西王、南王領我南海軍入桂以來，連戰連捷，數月來已平廉州府，潯州府，梧州府，欽州，克敵無數，大壯我南海聲威。前日，西王、南王領北伐軍于廉州蝴蝶嶺大勝彝軍七萬，陣斬彝酋沙定洲。如今廣西已無兵敢與我南海國交戰，廣西全境平定指日可待。”

　　黃作濤聽聽完樂開了花，在屋里來回走動，怎么也停不下來。華哥想了想說道，“大東家，聽說這次是幫明國趕走彝人后，廣西的官還是明國官僚。我看還是得先去拜訪西王衙門里的將爺，托他們和明官打招呼。”

　　南海人都知道呂策是為了工商業的市場北伐的，黃作濤這段時間被虧損壓得有些受不了了，這時一聽到廣西的好消息就覺得廣西市場大開，興奮得有些失態，倒沒有想那么多。聽到華哥的話他突然又愣住了，看了看少年，他嘆了口氣說道，

　　“說起來，我在南王那里倒還真有些薄面！只是這些年都沒去過西王衙門，倒不知道去了廣西地境上，那么多年前的一面之緣…能不能派上用場…”

　　華哥一直覺得黃作濤很搞得定的，倒是沒想到他一直只是和龐寧熟稔。兩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來，黃作濤皺了皺眉說道，“無妨！去試一試吧！”

　　見東家那么為難，華哥想了想說道，“東家莫愁，我倒是有個兒時玩伴在先鋒營做到把總了，我們去了廣西我便去尋他，總歸能說上去話。”

　　黃作濤聞言眼睛一亮，看了看華哥，用力地點了點，大聲說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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