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有氣無力地踩在桑格那外城不怎么平整的泥沙路面上，沉悶拖沓的蹄音就跟它的主人一樣仿佛充滿了沮喪。賞金獵人皮里低垂的腦袋跟著馬背的起伏微微搖擺，整個人好像一枝剛剛經歷了可怕暴風雨洗刷的嬌嫩花朵，懨懨地沒有精神。他干裂的嘴唇機械地一閉一合，好似神志不清的高熱病人不停地喃喃重復同一句話，并且保持著如同在他前后的同伴耳邊低聲念咒的音量：

　　“我的金幣……沒了……我的金幣……沒了……我的金幣……沒了……”

　　“是我們的金幣都沒了，皮里。”羊皮紙冒險隊的弓箭手忍無可忍地轉過頭，沒好氣地說，“愿吾主陸希恩保佑你的嘴巴趕緊閉上，好讓我們的耳朵享受片刻的安寧。”

　　“別對我這么嚴厲，梅倫，難道你就甘心——”

　　“不甘心又怎么樣？”梅倫齜著牙倒吸了口冷氣，衣甲遮蓋下的道道鞭痕不時用刺激痛覺的方式提醒著他不久之前的遭遇。該慶幸的是他們雖然免不了吃點苦頭，但畢竟沒有傷筋動骨。后來穿著火神教長袍的神職者取代了穿著瑪蒂爾達軍鎧的騎士繼續對他們審問，沒有火辣辣的鞭子和威逼利誘的言辭，陸希恩的教徒只用一個神術就得了想要的答案。不過那不是令人難以愉快的經歷，即使這個過程中他沒有半點受到傷害，也不愿再去回想那種好像靈魂被抽出軀殼任人魚肉的無助感。“就算我們的辛苦都白費了，也只能感謝那些大人們的仁慈。”

　　“是的、是的，感謝城堡里每一個吐口唾沫都比我們流的血值更多金幣的尊貴老爺，讓我預見了未來一年中我們悲慘凄涼的處境。”皮里僵硬的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在火神教的神職者證實了羊皮紙冒險隊“靈魂的純潔性”后，冒險者們終于得以重獲自由。然而那不代表他們私闖人魚沙漠封鎖線的事不被追究，所以出賣幾塊金屬文物所得的“贓款”——抓他們來的騎士強調了這個詞——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充公，同時他們犯規的事已被通告給冒險者之家。倘若以后他們還想繼續冒險者生涯，未來一年內必須無條件接受瑪蒂爾達軍團的雇傭任務。

　　“就算你的預見是真的，抱怨也改變不了我們的處境。”“羊皮紙”隊長阿里莫特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往好的方面想，皮里，你從瑪蒂爾達的地牢里完整地走出來并且還能在這里抱怨，才是該感謝吾主陸希恩庇佑的奇跡。”

　　賞金獵人朝天翻了個白眼，本來就與美觀沒有聯系的五官看起來更加扭曲了。“親愛的隊長，你的安慰一點兒都不動聽。”

　　“得啦，皮里。”梅倫挨到他身邊，重重地拍了兩下他的肩膀說：“就當我們這回根本沒去成人魚沙漠，那些金幣本來是香料商會的，他們不更倒霉？”雖然到現在他們仍然不知道為何那幾件文物會突然驚動瑪蒂爾達軍團，不過在地牢時從偶然聽到的守衛的只言片語得知，所有的文物已經被“公主”的騎士們自香料商會那里“取”回來了——因此還穿戴著朱迪夫人“贈送”裝備的冒險者們，離開內城時心虛地繞了個道，特意避開商會所在的那條街。

　　“沒去過？”皮里惱怒地推開他的手，捂著新傷未愈的肩膀冷笑一聲，“那么查克和波特曼法師又去哪里了？”

　　冒險者們驟然沉默下來。氣氛異樣的安靜，只聽到從兩旁細窄的巷子里躥出的呼呼風嘯，以及身邊經過的路人與車馬的淡淡喧嘩。

　　半晌，梅倫嘆了口氣，仿佛自言自語地道：“希望不會連累到伊薛斯先生。”

　　“……走吧，我們得盡快出城。”阿里莫特眺望著出現在視界盡頭的城門說，“他們只給我們五天時間趕到三獅堡的營地，今天我們得連夜趕路了。”頭頂陰沉的天色讓戰士皺眉，烏壓壓的云團預示著一場大雨的降臨，他擔心會拖延他們的行程。

　　“喬吉婭？”梅倫忽然回頭看向落在最后的女獵人，雖然習慣了她的寡言少語，敏銳的弓箭手還是覺出一點反常，“你還好嗎？”瑪蒂爾達的騎士對女士至少保留了風度，她在牢里的待遇比他們好多了，但她在沙漠里受的傷最重，為此他有點擔心。

　　喬吉婭沒有出聲，她的馬卻停了下來。斗篷的帽兜從她頭上滑落，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龐。她對同伴關切的目光似乎置若罔聞，抬頭望向遠方的天際，眼底漸漸浮上一層驚恐之色。

　　“元素……很不安……很害怕……”干澀沙啞的聲音突然從她的喉嚨里溢出來，因為顫抖而顯得不太連貫，“逃……它們說……快逃——”

　　冒險者們愣愣地聽著她模糊的言辭，猛地回憶起在人魚沙漠的一個夜晚，她曾說過相似的話語。

　　阿里莫特心頭一沉，一同望去遠方，當他看見灰蒙蒙的天際隱約添上了一抹深紫之色，頓時臉色大變。

　　拉葛瑞亞輕輕放下手中的瓷杯，紅色的茶水表面閃過她臉蛋美麗的倒影。這種邊沿用金粉涂上復雜的花紋、表面細滑的器皿，她端在手里時總擔心一不小心就會滑脫——如同杯中香氣芬芳但她卻覺得喝起來味道苦澀的紅茶，拉葛瑞亞始終適應不來貴族們的享受。

　　不過坐在少女對面的年輕法師顯然相反，他象征性品嘗面前這些她叫不齊名字的茶和點心的神色動作，一如她食用清水和粗面包那樣適意自然。

　　“……事情就是這樣。因為牽扯到凱撒殿下，范德薩神祭非常重視那些可能是魔器的文物，擔心流失出去會造成更嚴重的影響。”

　　伊塞爾靠著柔軟的椅背，眼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四周，房間華貴舒適的布置以及桌上制作精心的茶點就好像是主人為法師之前的遭遇不動聲色的補償。消除了神職者們對他的懷疑，作為拉葛瑞亞的朋友，法師的待遇立刻起了鮮明的變化。

　　“謝謝您替我解圍，同時謝謝您替我保密我隱瞞了真名，拉葛瑞亞小姐。”伊塞爾聽完少女解釋原委，目光落回她嬌嫩的面龐，眼神誠懇地道，“我欠您的人情。”

　　“請別這么說。吾主巴爾亞引導我，這是我應該做的。”少女清脆柔婉的聲音帶著一絲令人心軟的羞怯。

　　“不管怎么樣，我會記得您的相助。”伊塞爾溫和地笑著，“只是我還有點好奇，為什么我覺得您施展的‘靈魂洗禮’其實在我身上并沒有發生作用？”

　　“哦，您的感覺沒錯。”拉葛瑞亞眨了下眼，這個無意識的動作為她端正的姿態平添了幾分俏皮的活潑，“既然您與我同樣蒙受了吾主巴爾亞的眷顧，光明的靈魂洗禮當然對光明選定的神眷者無效。”

　　“您知道？”伊塞爾心中已有答案，但還是想聽她親口確認。

　　“是的，我知道您是光明神眷者。”少女陷入片刻的沉思，黑色眼眸閃爍著星辰一般的流光，“我曾夢見過您，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漠，您的光明撕碎了邪惡，照亮了我的夢境……不過直到我在這座城堡里感應到您的力量，我才確定是您。”

　　伊塞爾坦然道：“確實，我幸運地得到了光明的眷顧。對我來說這有些突然，甚至，我曾因此不知所措。您知道我是一名法師，我信仰吾主弗爾塞西，不明白為什么偏偏是我能蒙受這樣大的恩典？”

　　“吾主的光明不是教人信仰他，而是教人遵從光明的品性與言行。”黑發少女鄭重的神色流露出一種不可冒犯的神圣之美，“得到吾主的眷顧，正是您靈魂純凈的證明。而如今魔潮將臨，人類的命運需要光明的指引，這大概是吾主一再降下恩典的因由。”

　　“一再？那么像您與我這樣的神眷者有多少呢？”

　　拉葛瑞亞輕輕搖了搖頭，“我還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每個國家都得到了吾主的恩典，會在未來的戰爭中擔負重要職責。”

　　“聽您這么說……我想，我必須盡快回去我的家鄉。”伊塞爾沉吟著，抬眼，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請求道：“我能請您再替我保密么，拉葛瑞亞小姐？在我回到我的國家前，我希望能暫時隱瞞我身為神眷者的事實。”

　　“當然。”拉葛瑞亞微笑著，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伊塞爾再次表達了誠摯的感謝。隨后他躊躇了一下，試探著問：“我還有些困惑冒昧請教您……您看，我只是個法師，并不是教徒。偉大的巴爾亞賜予我光明之力，可我只懂得如何引導元素，卻不知道如何使用神力。”

　　“您不會？”拉葛瑞亞有些驚奇地睜大眼睛，問：“可是我能感應到您就是因為您使用了與我相同的神力，我還以為您已經知道怎樣接受它。”

　　接受？伊塞爾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這個詞在他心頭滑出一條疑惑的痕跡。

　　.

　　（最近事多了點，家里的事、工作的事……碼字的時間就少了，見諒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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