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我稱贊你的勇敢嗎，我的兒子？”瑞克以反問的語氣說，只是表情與他的用詞并不相符合。“從來沒有活人進來冥界而現在你來了，也許你的名字在千百年后會成為另一個可歌可泣的傳說——那么，為什么現在不與我分享一下你的英勇事跡？”

　　“我覺得這并不重要，”伊塞爾瞥了下父親的臉色，“至少現在無關緊要。等回去后您盡可以責備我，我保證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他想，到時候他一定很樂意看著父親暴跳如雷地找自己麻煩，因為那是生者才能履行的權利。

　　瑞克望見他熱切的眼睛，半晌搖了搖頭。他知道他的兒子有很多秘密，也足夠聰明地去保有這些秘密——但那不代表他不會干蠢事。有時候因為無知才無所畏懼。穿越凡世與冥界的界限，一個往生者絕對比生者了解其中的兇險。不管伊塞爾如何幸運地借助了黑暗航道，顯然生者沒有意識到他的舉動是在挑戰神明的規則。哪怕按照剛才那位使者大人的意思他得到了死亡之主的許可，也不能讓英靈感到多少安心。

　　年輕的法師完全繼承了父親的冒險精神，可惜做父親的此刻卻很難高興得起來。身為人父的二十來年，瑞克第一次想狠狠揍他一頓。

　　“回去？”英靈捏了捏眉心，注意到他反復使用的一個詞。

　　“是的，我來接您回去。”這是伊塞爾第三次如此強調，他有些失望父親一直沒有對他這句話表現出預期的回應。

　　“你真的明白你在做什么嗎，伊塞爾？”瑞克看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異常銳利，但又無可奈何地松懈下來，帶著幾分玩笑地道：“一切冥界的亡靈皆歸屬于吾主赫爾德因……你不僅私闖他的國度，還要搶他的東西？”

　　“您不是亡靈，您不屬于那位神明。”伊塞爾聽出瑞克話語中蘊含的警告，只是冷靜地回視他的眼睛。如果忽略法師藏在袍袖中握緊的拳頭，那副理所當然的神態看起來毫無破綻。

　　“伊塞爾……”英靈表情嚴肅地盯著生者，心情復雜。他似乎想要訓斥他不負責任的魯莽之舉，又或者想要勸解他膽大妄為的異想天開，可是最終說出口的只有一句：

　　“你不該來的。”

　　“可是我已經來了。”伊塞爾回答得相當敷衍，他不想再談論要不要對他的行為妥當與否進行反省——就像父親為了給他治療腿疾一次次深入險地尋找自然之源，他認為他做的也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不管預想得多么困難，他還是做到了人人以為不可能實現的事不是嗎？他如愿見到了父親，如今只剩下帶他離開的問題。

　　然而英靈不認為復活這種事會像伊塞爾設想的那樣簡單。“好吧，假設我不是亡靈，就像你說的，我的身體因為一個意外而活著，”他平靜地問，“你以為死神赫爾德因會因此允許我任意離去？”

　　伊塞爾鎮定地道：“我與帕萊爾先生——就是之前您見到的不死族使者談妥了條件，他答應幫助我。”

　　“那位神殿使者？”瑞克面露狐疑之色，警覺地問：“你用了什么做交換？”

　　“只是各取所需。”伊塞爾不想說太多，他擔心這會增加父親的顧慮。

　　“……真了不起，翅膀硬了，可以一意孤行了，嗯？”瑞克哼了一聲，對他總是閃爍其詞的態度多少有點惱怒。“雖然我不想說，你的想法很危險，兒子。”英靈鋒芒犀利的藍眼睛寫滿了不贊同，“你在以生者的身份闖入死者的國度后，又試圖復活一個死者？”

　　伊塞爾反問：“您為什么不能這樣想——既然您沒死，怎么還能繼續留在亡靈的領域？”

　　瑞克張了張嘴，又閉上。很久以前他就從長子身上發覺自己不擅長做一位父親，與子女溝通對這位英勇的將軍來說遠比戰場殺敵艱難，直至培養伊塞爾的成就感逐漸改變了他在這個問題上的自卑——誰想到死了以后卻得再度領教曾經遺忘的煩惱。

　　伊塞爾當然不知道父親在苦惱什么。他努力按捺內心漸漸涌起的急躁，又說：“我有把握解開自然之源的禁錮，只要您跟我回去。”他能如此篤定，是當他意外了解自己身為光明神眷者時，便意識到將父親從自然之源的封印中解脫出來的難題或許可以迎刃而解了。“如果您不樂意過以前的生活，反正您的訃告已經傳遍各國，到時候換一個新的身份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您看，所有的問題我都有考慮，您根本無需操心。”他頓了一下，望著父親比最后的印象里更為年輕的面容，放輕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安慰著誰：“一切都會好的，父親，一切都會好的。”

　　瑞克注視著伊塞爾，不難看出他勉強掩飾住的急切與不安。這個兒子是他的驕傲，一直如此……英靈在心底嘆息，攤開手掌，擺出一個無奈的手勢：“我說兒子，你總得讓我好好想想。你看，我都已經更改了信仰，我開始習慣沒有巴爾亞和黛絲蒂只有榮耀神光照耀的日子。你的到來太讓我意外了，到現在我的腦袋還是一團亂。”他故意用手指敲敲頭，沖他咧了下嘴。

　　伊塞爾深吸口氣，重新整理好情緒。“是的，父親。”他的神色恢復沉靜，耐心地品嘗起冥界的奧伯萊黑茶。

　　瑞克則一口吞掉杯子里的綠色氣團，忽然問：“對了，你的腿怎么樣？”

　　伊塞爾愣了一下，對陡然轉換的話題不明所以。

　　“在這里你不信仰死神就不能使用法術，我擔心會影響你。”瑞克指了指他法師袍下露出的皮靴。

　　伊塞爾反應過來，笑了笑，不讓自己流露因為欺騙產生的一點內疚——知道他腿有殘疾的人都以為他是依靠特殊的法術和法器才能行走自如，包括父親也被蒙在鼓里。“哦，沒什么問題。您放心，我不會毫無準備地冒險。”

　　其實法師心里有些奇怪，幾次光明神力失控并不一定引起小腿魔咒的發作。也不知是不是管家先生借給他護身的魔力抵消了神力的副作用，腿上那些喜歡向他彰顯存在感的黑色咒紋，在來到死神的領地后反倒安靜得讓人遺忘。

　　“沒事就好。”瑞克點點頭，叮囑道：“既然你找到了自然之源，如果能治好你的腿，就不要吝嗇。”

　　“我知道，父親。”伊塞爾嘴角的弧度抹上淡淡的苦澀——自然之源再珍貴眼下對他也沒什么用處，可是父親卻為了這個魂歸冥界。

　　“你想得太多了，聰明人都有自尋煩惱的毛病么？”瑞克看穿他的低落，不滿地批評道：“好了，別像個嬌弱的女人一樣坐在那兒愁眉苦臉的。既然你能跑能跳，走，我帶你見識見識，后面的山林里有許多在亞斯大陸上已經絕跡的魔獸。”英靈說到這就興奮起來，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朝外走，還大聲喊著：“布萊諾先生，布萊諾先生！快讓人把我的兩匹飛馬牽來，我們要去后山打獵！”

　　威洛第亞公爵的行動派作風不管生前死后倒是一如既往。還不等伊塞爾回過神，他已經被父親帶進了城堡左翼的獸騎場。

　　有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廄欄旁，指揮仆人分別給兩頭魔獸套上鞍轡。它們的外形似馬，不過比尋常馬匹要高大許多；通體皮毛藍得發青，長鬃雪白，隱隱泛著銀絲一樣的光澤；還有一對同樣毛色的羽翼形態優美地貼在背脊兩側，伸展開來足有七八米長。只是當伊塞爾注意到它們踩著藍色火焰的四蹄時，怎么也無法簡單地與“飛馬”一詞掛鉤。

　　“這是‘幽靈火蹄’，父親。”伊塞爾面無表情地糾正英靈的誤導。

　　“有什么區別，它們看起來像會飛的馬，不是嗎？”瑞克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接過一名仆人遞上的佩劍，朝其中一頭魔獸走去。

　　伊塞爾無言地看著他的背影。如果說飛馬是萬金難求的珍稀坐騎，那么幽靈火蹄是恐怖生物圖鑒上被劃分為邪惡物種的強大魔獸。傳說它誕生于殺戮之地，與死亡伴生，陰險而兇殘，會吞噬美好的心靈。只是領主混戰時代后，再也沒有人發現過它的蹤跡。

　　“過來，伊塞爾。”英靈已經跨坐在他的“飛馬”上，招呼道：“它們很好駕馭，比你的云翼獸更溫順。”

　　偽亡靈慢吞吞地走過去，瞅著另一匹幽靈火蹄乖巧地伏下身，轉過頭用小鹿般無辜的眼睛期待地望著他，不由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弄錯了，也許這是飛馬的變種。

　　瑞克等伊塞爾坐好，一扯轡繩。幽靈火蹄輕輕噴了下鼻息，疾跑幾步，瞬間張開雙翼，四蹄一蹬便躍上了半空。法師連忙跟上，魔獸寬闊的羽翼操縱著氣流，穩穩地載著他在天空馳騁。

　　城堡迅速變小，金黃的田野宛如修剪整齊的草坪從下方掠過，一眼看不到頭的果園也迅速退到了邊際。兩匹幽靈火蹄齊頭并進，不一會兒便扎進了如海無垠的山林中。

　　（吐血，這章我差不多寫兩行刪一行、謝兩段刪一半，回頭又改了五六遍……所以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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