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數條細流匯合成一道溪水，綿延穿過一片蒼綠挺拔的針葉林。

　　“嘩啦”的水聲中，一只毛色潔白的小貓從溪里躥了出來，嘴里銜著魚敏捷地躍上岸。將魚甩到一旁，小貓狠狠地抖了幾下，甩掉一層水珠。它身邊已經堆了約摸十來條仍在垂死掙扎的魚，不過顯然有人對這樣的成績不滿意。

　　“才這么點怎么夠吃？”一個聲線清冷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繼續，彌樂亞，你捉的魚得讓我們能夠吃飽為止。”

　　小貓抬頭看向倚在樹干上有著一雙琥珀色眼睛的惡魔，眼里露出哀求之色。

　　“不不，親愛的，不準你恢復人形。”它視界中這個相貌俊雅的魔族回以堅決的微笑：“我說過，除非你的魔力完全復原。這也是對你居然笨到被人類抓獲的懲罰。”

　　“謝因羅在上！哥哥，我保證下次一定不會了。”小貓認真地開口說道。

　　“好吧，我相信你。”它的兄長惡魔塞倫點點頭，毫無動搖地說：“現在，快去抓魚，我們都餓了。”

　　彌樂亞從小就沒膽子違背哥哥的命令，只得哀怨地瞪了他一眼，認命地再度“撲通”跳入水中。

　　“今天晚上吃烤魚么，塞倫？”溪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德維特蹲在上面瞇起眼欣賞小貓在水里撲騰的模樣。

　　“我更喜歡煮魚湯。”塞倫漫不經心地回答著，閉目養神。

　　他頭頂的樹冠突然躍下一個黑影，手里捏著一只看起來營養不良的麻雀。“這個能吃嗎？”

　　德維特頭也不回地說：“還不夠塞牙縫。”

　　“人類世界真貧乏，我想念魔界了。”黑影咧咧嘴，隨手一扔。小麻雀撲棱幾下翅膀，慌慌張張地飛走了。

　　“別忘了我們暫時回不去，費格羅。”德維特用事實澆滅同伴的期盼。

　　被稱呼為費格羅的魔族不高興地斜了他一眼，攤開掌心，一小團黑色光球飄浮而起。“不用提醒我。不知魯吉菲斯大人什么時候能幫我們找到解除神術的方法。”

　　魔族手指一點，黑色的光球嗖地投入溪水之中。爆開的水花濺得德維特滿頭滿臉，“啪”地一聲一條小魚無比精準地貼落在他的頭頂。

　　“費格羅——”德維特拉長語調，陰森森地瞪著他。

　　費格羅桀桀怪笑，指著七零八落被炸上岸的小魚道：“看，這樣不就夠吃了？”

　　彌樂亞“喵嗚”一聲跳到他臉上，刷刷幾下用尖利的小爪子劃出一臉血淋淋的大叉。不過看它身上東一搓西一團焦黑的毛發，旁觀者們倒可以理解它惱怒的心情。

　　德維特懶得理他們幼稚的交鋒，彈了個響指，身上多余的水分立刻被蒸發。他隨手拽下頭頂一并蒸熟的小魚，扔進嘴里，皺著眉頭咀嚼了兩下。“味道太淡了。”他喃喃抱怨，眼角余光瞥見塞倫戲謔的表情，忽然想起什么說：“對了，我還沒問你，你是怎么知道風神殿囚禁我們的法陣有缺陷的？”

　　“這個么，說來話長，要追溯到兩百多年前。”塞倫放慢語調，成功地將弟弟和費格羅的注意力從沒有觀賞性的爭斗中拉過來。看著三雙充滿好奇的眼睛專注地盯著自己，他才滿意地開口：

　　“兩百多年前人類正處于分裂期，征伐四起，他們管那時候叫作‘裂土戰爭’，戰爭最后人類分成了五個國家。原本亞斯地上教派的主神殿大多集中在首都哈爾達斯圖，后來因為他們支持的領主各不相同，于是在各自的新國家重建了主神殿和區域神殿。

　　“有位魔族恰好在那個時期到了人類世界，結果一不小心被某個神殿捕獲。然而他的力量雖然只能算低等魔族，但他對包括神陣在內的各類陣法很有研究，意外發現囚室里篆刻的封印魔族力量的神陣，竟然有一處神力覆蓋的盲區。后來他就利用這個沒有神力的盲區逃了出去。”

　　“難道你告訴我的神陣漏洞就是他發現的？”德維特提出疑問：“可是，他被囚禁的地方應該與關押彌樂亞的神殿不是同一地點吧？”

　　“沒錯。”塞倫同時回答了他的兩個提問。“那個魔族逃出來后覺得蹊蹺，就匿名通過冒險者之家的保密任務雇用了一些冒險者暗中調查。調查斷斷續續進行了十年，最后結果讓他大吃一驚——除了光明神殿無法深入外，所有裂土戰爭后新建的神殿、以及重新修繕過的神殿，都有相同缺陷。”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他的聽眾們面面相覷，都覺得太過匪夷所思。“所有神殿？他們信仰的不是一個亞斯吧？”

　　塞倫解釋道：“雖然不同地上教派獲得的神力不同，但其實封印魔族力量的神陣結構都基本相同。”

　　“那到底是神陣本身的缺陷還是建造時的疏漏？”德維特問到了問題關鍵。

　　“我只知道那些新神殿囚室里刻的神陣據說是舊有神陣的改良。”塞倫又補充說：“那個魔族回來后就把他的經歷紀錄成冊，上報給魔王殿下。”

　　費格羅隨口問：“哦？是哪位殿下？”

　　“是‘夢境’，不過各位殿下和他們的心腹都有傳閱。幸虧我在家族的圖書館里讀到過那本冊子的復制品，所以這次彌樂亞遇到麻煩我才有辦法輕松解決。”

　　費格羅更加好奇了，在魔界凡稱得上“家族”的，至少要出過一位魔神。“不介意告訴我們你是哪個家族的？”

　　彌樂亞搶著回答：“我們可是‘血鐮’出來了，還不快為你剛才的粗魯行徑向我道歉！”

　　德維特頗為吃驚地看向塞倫。

　　費格羅則充滿懷疑地將灰頭土臉的小白貓上上下下打量個遍，一臉不置信地問它的兄長：“這個家伙是‘血鐮’？跟血河之王殿下麾下第一要臣洛唐大人的‘血鐮’是同一個家族？”

　　塞倫難得尷尬地咳了一聲，說：“我們只是旁系、旁系。”

　　“我現在覺得，剛才聽到的神殿秘聞，似乎沒那么奇怪了。”費格羅喃喃自語，他看向彌樂亞的目光充斥著傳說破滅的失落。

　　“我們還是討論正題，”塞倫連忙略過這種丟人現眼的話題，“對于那些神殿里神陣擁有同一缺陷的巧合，你們怎么看？”

　　“太過巧合的事，聽起來就像一個陰謀。”德維特說。

　　費格羅側了側腦袋，躲開彌樂亞撲過來糾纏，反問道：“什么陰謀？總不會那群亞斯抽風了讓人類自挖墻腳？”

　　“為什么不可能？”塞倫眼睛乍然透出咄咄逼人的亮光：“你們不覺得奇怪么？那幫神棍個體實力不行，但如果從群體角度看，處于劣勢的應該是我們。我們之中的大部分到主物質界后，要么中過神術，要么中過他們的圈套被逮過，然而不管什么原因我們總能在最后關頭成功逃出。迄今為止同伴中真的命喪人類手里的又有幾個？”

　　德維特和費格羅面面相覷，不怎么相信地道：“謝因羅在上！這個玩笑太離譜了！”

　　“你想多了，塞倫，我認為是那群人類太無能了。”費格羅不以為然地說。

　　“他們或許無能，但不一定愚笨。低級錯誤重復兩次以上，就值得商榷了。”塞倫不理同伴的質疑，低頭沉思：“最重要的問題是，他們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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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物發出嘶吼，八條粗壯而柔韌的手臂左右橫掃，輕而易舉地將一棵棵三人環抱的大樹連根拔起，擲向試圖包圍它的人們。只可惜它的動作不如那些神殿騎士和冒險者們敏捷，哪怕它皮厚肉糙，不斷添加的一道道小傷口也會令它感到疼痛。

　　“吼吼——吼——”又一道劍光刺穿了它臉上布滿褶子的鼻梁，怪物痛得仰天大叫，八只手目無章法地四下揮舞。

　　莉達眼見哥哥修安然躲開它的攻擊跳下地，瘦小的手掌中浮起一顆杯口大的光球。“贊美吾主巴爾亞！”她念叨了一聲，雙手一托，光球在半空劃了一個拋物線，準確飛進怪物張開的大口中。

　　小小的光球消失在怪物深不見底的咽道里。

　　修一把提著妹妹退開，幾乎同時周圍的騎士和冒險者們也急忙向后避讓。

　　只聽得一串驚心動魄的嘶吼，怪物由體內向外炸出一團光，伴隨著血肉飛濺，它的身體從當中斷裂開來倒在地上，鮮血和內臟灑了滿地。

　　修事先蒙住莉達的眼睛，即便他知道年幼的妹妹其實在一次次戰斗中早已習慣血腥。

　　冒險者們歡呼一聲上前瓜分戰利品，修沒有參與，反正這些人會記得留下屬于他們兄妹的份額。他牽著莉達走遠幾步，狠狠呼吸了幾口沒有血腥味的空氣。

　　“贊美吾主弗爾塞西！干得不錯，修，莉達，最近你們進步了。”風神教的米爾森主祭走過來，嚴肅的面容每當看到女孩時，總會柔和幾分。

　　“謝謝您的夸獎，這是大家合作努力的結果。”修謙虛了一句。

　　米爾森笑了笑，轉向沉默寡言的小女孩，說道：“其實我一直想問你，莉達，越高級的神術禱告時間越長，可是我見你剛才施展的中級神術并不是這樣。當然，如果你不想回答也不要緊，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好奇心。”

　　莉達定定地看著她，稚嫩的聲音用無比認真的語氣回答：“光明照耀大地，原本沒有言語。只要向往光明的心足夠虔誠，吾主巴爾亞就會聽到你心里的聲音。”

　　“是啊，虔誠……如果神的信徒都如你一般信念純潔而堅定就好了。”米爾森對這個難以辨別的答案沒有追問下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點恍惚。

　　修注意到她眉間沉重的憂慮，忍不住問：“您遇到什么難題了么？”

　　“是的，我現在面臨一個非常大的難題。”米爾森苦笑。

　　在山精城，他們好不容易捕獲的兩個魔族于風神殿憑空失蹤。然而這似乎成了一連串逃跑事件的開端，此后多座神殿關押的魔族相繼不知去向。風神教為了免于自身岌岌可危的形象再度受損，刻意隱瞞了消息。不過這種努力也僅限于普通民眾，在貴族圈子里恐怕早已人盡皆知。米爾森眼下關心的并非風神教的信譽度，她困惑的是獵魔隊們辛苦捕捉到的魔族為什么一個個都在風神殿的看守下消失，難免讓她產生一些負面的聯想和懷疑。

　　當然這些疑問都放在她一個人心里，米爾森看著修和莉達清澈的眼神，終究還是什么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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