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外戚
方濤扭頭一看,卻是臉色有些泛潮紅的陳貞慧。
“哎呀,原來是定生兄!”方濤老遠就聞到陳貞慧身上的酒味,拱拱手問道,“定生兄不去文會,又跑到哪里喝酒了?”
陳貞慧雖然面色潮紅,但步履還算穩健,幾步走到方濤面前拱手還禮道:“這不是閑得!好友知己回鄉的回鄉,赴考的赴考,躲災的躲災,余下的都是些學問談吐不入流的貨色,實在提不起興頭來……”
“唉?我就知道密之兄赴京會試去了,其他人難道也都走了?還躲災?”方濤問道。
陳貞慧有些憤憤道:“還不是朝廷做下的好事!那個田畹,居然打著萬歲的旗號到江南選秀來了!中都和揚州已經被這廝搞得烏煙瘴氣,聽說這廝還想來江南走一遭,消息剛到,但凡不想招惹的都找個由頭跑路了……”
“選秀?”對皇宮里頭那點破事還算有點了解的方濤頓時就笑了,“萬歲如今哪有心思搞這個!我看八成是那田畹自己蒙出來的主意跑到江南來禍害了!怎么?聽到風聲之后你的李大娘也跑了?”
陳貞慧哼哼兩聲道:“何止是貞麗!密之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見女人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侯朝宗帶著香君姑娘避風頭去了,辟疆一聽說這消息拔腳就往姑蘇跑,說是要帶董姑娘躲躲……你說這都怎么回事……”
“哦?”方濤對田畹的事兒倒是一點兒都不關心,反而在聽說冒襄去找董白避難的消息之后來了興趣,“辟疆兄去姑蘇了?還是去找董姑娘?他們倆……”
陳貞慧朝四下看了看,揪了揪方濤的衣袖道:“好歹是士子私事……”
“得!天韻閣,頂好的明前龍井!我請!”方濤拍拍胸脯大度道,“只要你樂意,還能找個頂好的先生說書去!”
陳貞慧一擊掌笑道:“好極!早聽說柳麻子這幾日正在天韻閣說書呢,說的可是《楊家將》!趕緊去,莫錯過了好位子!”說罷,就扯著方濤的袖子直接往天韻閣走。
方濤一邊跟著走一邊好奇地問道:“這柳麻子又是誰?說書的?說書的也能有這么大名聲?”
“說起來這柳麻子還是你同鄉呢,南直隸通州人氏。跟辟疆交情也是非凡,”陳貞慧邊走邊解釋道,“本姓曹,萬歷年的時候犯法流亡,這才改姓了柳。此人胸中頗有韜略,奈何流落市井……不夠倒是奇才一個,光是這說書的本事……簡直就是一張鐵嘴!死的都能說活!這些日子江南有些名頭的名伶都被那個作死的外戚給嚇得不敢露面,倒是這柳麻子的生意愈發地好了。”
方濤爽快地笑笑道:“這敢情好!打小兒我就喜歡聽酒肆茶樓的先生說書!在四海樓那會兒,我可是湊合著聽了全本的《隋唐》跟《三國》呢!如今碰上這一行的狀元郎,怎么也得去聽一聽!”
兩人并肩而行,沒多久就到了天韻閣。天韻閣距離文廟不遠,文廟周圍常日里都為集市,熙熙攘攘都是人群。方濤和陳貞慧擠出人群,到了街道拐角處的天韻閣樓下停住。門口迎客的伙計一見陳貞慧,立刻堆起笑容打千兒道:“喲,陳公子來了!今兒可不巧,一樓二樓都滿座兒了……”
陳貞慧一臉大方地指指方濤道:“這才叫巧!看見這位方爺沒有?大金主一個!快去!三樓那邊最好的包間打掃干凈,茶要最好的,我的嘴你們可是知道的……”
伙計一聽說方濤是個大金主,立刻朝方濤笑臉打千道:“小的見過方爺!兩位樓上請!”
“哎,等等!”陳貞慧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伙計道,“干果自然要來一些,不過今兒還得上一些頂好的點心……要最貴的!你還別拿那些個下等貨色糊弄人,這位方爺是老饕里頭的行家,嘴刁著呢,別在他面前打馬虎眼!”
“哪能呢!”伙計賠笑道,“咱們這兒的茶點都是在谷香閣定制的,一準兒不會差!”
“谷香閣……”方濤低低念叨了一句,苦笑一聲走了進去。當初南京鬧糧荒的時候阮大鋮聯合陶安將谷香閣儲下的糧食倒騰干凈,這讓方濤和金步搖一氣之下直接將谷香閣給了阮大鋮,畢竟錢財和名聲都是小事,良心才是最重要的。走的時候,在谷香閣學藝的子弟一部分沒了牽掛的人跟了方濤,一部分在南京還有家室的則留在了谷香閣。
方濤走了之后谷香閣的生意雖然沒有就此敗落,可也再也沒有擴張下去。憑著方濤留下的一手技藝,谷香閣也算在南京站穩了腳跟,由各色面點轉而專精各色茶點,抓住了高端人群的胃。雖然谷香閣跟方濤已經沒了什么瓜葛,可方濤的心里到底還是掛著這個自己起家的地方。這一次既然都挑明了是谷香閣出來的茶點,方濤自然要好好嘗一嘗。
伙計所說的包間是在天韻閣的三樓。天韻閣的一樓是個寬闊大廳,中央壘砌出一塊六尺見方,一尺半高的臺子,上面書案椅子屏風一應俱全。整個二樓和三樓則都是環形的,坐在二樓三樓欄桿邊的客人剛好可以看到樓下說書。每一層都不高,底樓的每一絲聲響正好經過屋子特制的穹頂回蕩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二樓的包間客滿,三樓的包間里也坐下了不少人。此刻茶樓里的聲響頗有些嘈雜,中央的臺子上只是一個扎著小辮兒的丫頭用竹筷敲著碟子唱著蓮花落。客人們顯然對這種表演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是自顧自地喝茶聊天。聊天的主要內容也還是集體詛咒某位外戚腦袋一發熱,直接毀了大伙兒在秦淮河的美好業余生活。
小丫頭下去了之后又換了一對中年男女,這一回唱的是蘇州的彈詞,內容也不是什么長篇敘事,而是小調;講的是一男一女逛蘇州賞景,一邊逛一邊夸景色好。也就類似于“竹板這么一打呀,別的咱不夸,夸就夸,咱天津衛的狗不理包子……”這種半廣告性質的唱詞。陳貞慧聽得搖頭晃腦,而方濤對蘇吳方言半懂不懂,只能湊合著聽著這軟軟的唱腔。
沒多會兒功夫,香茶和茶點都送了上來。在方濤這個不懂茶的人而言,茶是挺香,入口滑潤,既不寡淡也不澀口,反而把口中的那股濁氣給沖刷一空。“挺好喝……”方濤咂吧了兩下嘴道。
“這就完了?”陳貞慧淺啜了一口茶,聽到方濤的評價之后瞪大眼睛問道。
“完了!”方濤莫名其妙地問道,“難道這里頭還有什么說法?”
陳貞慧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道:“就你這樣兒的,說了也不懂!你還是嘗嘗點心算了!”
方濤爽快地笑了笑,掃視了一下桌上的食盤:“每樣兩個……還真是算兩人份的?綠豆糕、薄荷糕、核桃酥這些個倒是常見,櫻葉糕、糯米丸卻都是寶妹教那些個弟子們教著玩兒的,怎么也當最貴的茶點給上了?”
“物以稀為貴嘛!”陳貞慧淡淡笑道,“倭國的這幾道茶點比起中原的來說要清淡一些,適合咱們南方人的口味。聽說這些個倭國的糕點非得用倭國的食材才能做出好味道來,所以東西才金貴……”
方濤深以為然道:“這話我倒是聽寶妹說起過一回,說是倭國氣候與咱們有些不同,所產的米比咱們江南的大米要黏一些,又不似咱們的糯米那么直接能打成黏糕。所以,用倭國米做出來的糕點口感和味道都比較特別。去年出海的時候我也曾到過倭國的北陸,略嘗過一些倭國的飯菜點心,也確實是這么一回事。換作我,用咱們大明出產的東西做那些菜也能做出來,可只能形似,卻很難得其神。”
陳貞慧呵呵笑道:“這個是當然的!同樣是蒸魚,松江鱸和太湖鱸雖然都是鱸,可口味上就是不同!”
方濤試吃了兩口,細細咀嚼了一番之后放下牙簽仔細回味。
陳貞慧隨口問道:“如何?”
方濤先是微微點頭,隨后又微微搖頭道:“還行,色香味俱佳,模樣也算周正,難怪茶樓里把它當作最貴的茶點。可惜了,這都一年多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還是一年前的水準,就算他們都出師了,可也不能一年下來連個新式樣的點心都沒試制過吧?”
陳貞慧搖頭笑道:“真要人人都像你這樣,豈不是大廚遍地都是?這世上的人總有個悟性高低之分,也有個能耐強弱之別……”
方濤也跟著搖頭道:“悟性和能耐都是虛的,關鍵是做事的這份心!如果他們認認真真打好廚藝的功夫底子,然后再好好地設想一些新式糕點,哪怕做得再差,那也是一心想著把糕點這一道踏踏實實做下去。像這般只知道吃老本的,能撐個幾年?”
陳貞慧沉默了一下,點點頭由衷道:“金玉良言!踏實本分,尊崇先人教誨自然是應當;可做后輩的也應該繼往開來,在先人的基礎上做出自己的事業,不能落入先人的窠臼而不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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