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泡茶
方濤籠著手漫步道:“心學不心學的我可不知道,先考給我開蒙之后,能有本書讀已經是難得了,當初在酒樓當跑堂時,得閑了就跑到掌柜的和賬房先生那里借兩本書看,看得多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哪一家的學子……”
“哦?難道海潮就不知道即便是孔孟這一家,也有諸多學派之分?”祁彪佳詫異地問道。
方濤聳聳肩道:“有多少學派跟我又有什么關系?讀書若是為了當官兒,把八股做好了就成了;若是想……罷了,解民倒懸的事兒我根本沒想過,我也不是那塊料,我只是覺著,既然讀了書,最最要緊的自然就是把讀來的書用到改用的地方……朝堂上吵來吵去,以文字相攻訐,結果放任餓殍遍地、韃虜肆虐,這書讀了又有何用?這派那派地分了又有何用?”
祁彪佳旋即大贊道:“著啊!海潮你知道么,東林那幫人一直把我看成閩黨,又覺著我是心學一脈,可我活這么大歲數了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兒,甭管是什么東林、齊黨、楚黨,都只是為了自己那點兒私利,爭來爭去就爭個閣老首輔,有用么?還不如找個州縣踏踏實實地把百姓們的飯碗填滿!”
說話間走到了莊子里給方濤和前田桃預留了一個小院,園子里沒什么花草只是墾了一塊很小的菜圃;北面是一叢竹子,東側栽了榆樹,西側栽了桑樹,中間是一間兩層的小樓,從立柱到墻體都是木料搭建,頂棚用的是穰草覆頂。
小樓隱在民居中間,周圍層層疊疊都是莊內的民宅,炊煙一起,則顯得飄渺隱逸,不可捉摸。
“有意思……”祁彪佳看著這幅畫面笑道,“最難得就是這小樓的位置,怎么就能找到這么好的風口,周圍都是炊煙,卻只把小樓圍住,又被小樓的穿堂風吹得不能逼近!哈……”抬頭一看時,卻發現小院竹籬中央的拱門上掛著一塊牌匾,上題“匿煙齋”三個字,當即指著牌匾笑道:“海潮,咱們打個商量,這宅子你作個價吧!本撫看上這地兒了,將來致仕之后,此地養老如何?”
方濤呵呵笑道:“一間小樓而已,撫臺大人若是看得入眼,盡管來住,在下雖然拮據,卻還不差了這個地方!”
祁彪佳笑容一斂,眼珠一瞪:“想得容易!你小子再拮據,本撫日子還過不過了?”
兩個人并肩走入匿煙齋,黃巧娥已經在齋前擺下了一張小茶幾,茶幾上放著整套的宜興茶具,旁邊擺著紅泥火爐,黃巧娥跪坐在蒲團上,執小扇輕輕煽風。
“喲……這架勢……”這一次就連方濤自己也出乎意料,他壓根兒就沒想到這居然是黃巧娥的主意,“丫頭,你這是干什么呢?”
黃巧娥一臉理所當然道:“升火烹茶呀!師傅和這位老爺吃了酒菜,又在外頭溜了一圈兒,怎么也該喝茶消渴了吧?屋子里許久沒人來住,味兒不太好,在這外頭談話又有冷風吹著,守著爐子才不冷……”
“你看看,你家的丫頭比你懂事多了……”祁彪佳笑呵呵道,“這個時候來一盅好茶,快哉!水開了,趕快……”
方濤只覺得嘴里有些發苦,無奈道:“撫臺大人,小孩子瞎鬧呢!燒開水我還行,烹茶我是一竅不通啊!要不我去搖扇子,您自個兒泡茶得了!”
祁彪佳先是一怔,旋即大笑道:“好小子,也有你不會的事兒?無妨,烹茶之道無所謂會不會,既然你家丫頭都把東西端上來了,干脆就讓小丫頭泡茶,嗯?”
方濤本想點頭答應,沒想到黃巧娥搶先搖頭道:“那不行,師傅又沒教過泡茶,我只會燒開水……人家泡茶不都是主人招待客人親自動手的么,哪有讓丫頭代勞的?”
“這……丫頭,你是好意,可你也得先問問你師傅會不會吧?”方濤有些為難道,“這東西只有你師娘會玩兒,師傅除了燒開水之外就只會喝了……”
“罷了罷了!”祁彪佳勉強忍住笑意勸慰道,“為這事兒怪孩子作甚?你們都不會,本撫會!本撫自己動手好了!”說罷自己在茶幾一側坐了下來,依次打開黃巧娥搬過來的茶葉罐,先看再嗅,“唔……都有些陳了,你這小樓多久沒住人了?糟踐東西嘛……這大紅袍不錯……喲,還有日鑄雪芽?這個好,老家的口味!”
方濤反而有些不甘道:“撫臺大人,喝茶就喝茶吧,挑這么多做什么?嗓子冒煙了……”
祁彪佳有些淡然道:“喝茶急不得!不準亂說話!”
方濤無奈,只得耐著性子等了半天,終于等到了祁彪佳推給自己的第一盅茶。
“頭杯苦,二杯補,三杯……”祁彪佳剛準備絮叨的時候,方濤已經拈起茶盅一飲而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是有點兒苦,而且忒少了……”方濤咂吧兩下嘴道,“不夠味兒……”
“美得你!”祁彪佳哼哼兩聲道,“這又不是井水,你以為能管飽啊?說,你有什么打算?”
方濤笑了笑,朝黃巧娥努努嘴道:“丫頭,你說!”
黃巧娥平靜地放下扇子,雙手往頭頂一撫,捋了捋自己的兩根小辮,回答道:“回來的路上師傅老爺就已經交待了,說是官面兒上的事兒先不停手,恐怕要等上幾個月這邊**的勢力成了之后再說……師傅老爺在船上的時候就放了話,甭管祁大人用什么手段,揚州那邊也肯定是水潑不進,到最后還是得來求咱……”
“嘿……”祁彪佳匆忙喝掉一盅茶,忍不住道,“丫頭,這都誰教你的?”
黃巧娥奇怪地看著祁彪佳道:“老大人這又何苦來哉?難道活這么大就合該只看見男孩兒里頭才有天才么?女孩兒家就不能出個舉一反三的?”
“牙尖嘴利啊!”祁彪佳愈發詫異道,“小丫頭是海潮的徒弟?有意思……你倒是說說看,我怎么就活該跑過來求你師傅了?”
黃巧娥晃晃腦袋道:“不為別的,就因為老大人太老實了!揚州的鹽漕兩個衙門表面上是官,實則為匪。老大人想把他們當官兒來辦,那他們就會用匪徒的路子對付大人;老大人想要把他們當匪徒來辦,他們就會在官場上活活參死老大人……所以,老大人來明的不行,來暗的更不行,又不喜歡玩兒陰的,所以只能來求咱們了!”
祁彪佳微微頷首,又問道:“那你為什么就那么確定你家老爺肯定能辦這事兒呢?”
黃巧娥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鹽漕兩衙都在揚州府,天下財貨光是揚州就占了一成半,如今要拿揚州祭旗,我家師傅老爺就算美他的事兒他都要攪和進來!用師娘的話說,咱們方家跟錢又沒仇,鹽商糧商那些個家產咱們隨便挪一點兒就夠吃一陣子了……”
“好么,我這還沒拿定主意呢,你們一家子倒先惦記人家家產了……”祁彪佳沒好氣道,“你給我聽仔細嘍,甭管抄沒上來什么東西,統統都是朝廷的……”
方濤斜視了祁彪佳一眼,沒有搭話。
黃巧娥很不屑地回應道:“難怪老大人當官兒都快當不下去了,就連這番話都被我家老爺料中……”
祁彪佳怔了一下,問道:“什么意思?”
黃巧娥道:“我家老爺回來的時候就說了,這事兒讓老大人來辦,合適,也不合適。之所以說合適,那是因為老大人辦事兒一向是對事不對人,只替朝廷著想,不計較私利也不講究私人恩怨,所以處置一定會公道;之所以說不合適,那就是老大人雖然對官場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規矩透熟,可自己卻不屑于去做,所以一旦辦起事來絕對是寸步難行。”
“哦,合著到最后反而都是我的不是了?”祁彪佳很不爽道,“什么叫本撫不愿去做?什么叫寸步難行?朝廷法度不遵,卻去遵什么官場規矩!荒唐!荒謬!”
方濤這一回著急了,反而端起第二盅茶淺啜了一口,學著祁彪佳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品了兩下道:“想要對付揚州這么個鐵桶江山,不玩兒點兒手段那是不行的,不死個幾百上千號人恐怕也是不行的……”
“死人?還幾百上千?”祁彪佳被方濤的語氣嚇住了,追問道,“只誅首惡而已,何苦牽連甚廣?”
方濤微微搖頭道:“祁大人你錯了!大人可曾算過這一筆賬,如今輪產糧,江南多于江北。南直隸加上浙、贛,還有三楚與川中,這些地方前些年都沒怎么遭兵災,天災也少,若按萬歷年的產糧石高來算,應付整個大明百姓的肚皮應該是能夠的,頂多大伙兒都是一年到頭兩個月干的十個月稀的,斷然不至于西北幾個省都活不下去的地步。九邊之地雖然費餉銀,可他們自己也有軍屯,能自籌一部分糧草……若是沒有軍屯,光靠朝廷撥付的那些個糧秣,九邊之地早就餓光了!這還沒算兩廣之地隨時可以從南洋運糧食過來填大明這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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