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鵬頓時(shí)一窘，連忙縮了回去。方濤和招財(cái)在屋外略等了一會兒才聽到里面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沒一會兒功夫，薛鵬的“書童”紅著臉打開門，一溜小跑地出去了。兩人這才進(jìn)門，此時(shí)的薛鵬已經(jīng)收起了原先的爽歪歪的表情，照樣趴在床上，不過胸口有了軟墊墊著，背上的被子也是嚴(yán)絲合縫，不過臀部以下，膝窩以上部分還是暴露在空氣中。挨過打的人都知道，這種灼熱感還真需要“物理降溫”。

　　方濤和招財(cái)進(jìn)屋之后將中央的桌子往床邊挪了挪，兩人一左一右坐下，如同審訊一般盯著薛鵬。

　　薛鵬碰上這種架勢頓時(shí)就有些心虛，如果方濤和招財(cái)還穿著便服倒也罷了，可這兩位這會兒都穿著錦衣衛(wèi)的袍服，一個掛著百戶的牌子，一個掛著總旗的牌子，腰上都還掛著生鐵家伙……畢竟大家不是很熟，正常人都會犯怵。

　　“我問你……”方濤逼視了一陣，慢悠悠地開口問道。

　　“……那個小妞哪兒來的？”招財(cái)急不可耐。

　　方濤抬手就想給招財(cái)來那么一下子，無奈桌子太寬，第一下沒夠著，于是半站起身子把手探了，只是料敵機(jī)先的招財(cái)已經(jīng)連滾帶爬閃到一邊去了�！肮纷焱虏怀鱿笱�！”方濤罵了一句又坐下，繼續(xù)道，“我問你，為什么吃的板子？誰下令打你的板子？”

　　薛鵬哭喪著臉道：“前日學(xué)里不知怎么地就突然說要考，我連裝病都沒來得及！考題是‘率性謂之道’，我破的是‘圣人之困于陳、蔡，時(shí)也，然不慍于人，性也’，可博士硬是說我錯了，什么東西嘛！我就辯了兩句，結(jié)果被司業(yè)聽見了，司業(yè)調(diào)了我的卷宗，二話不說就先打了二十板子……”

　　方濤沒好氣道：“活該！‘率性謂之道’上一句是‘天命謂之性’，你小子的破題用在上一句還能勉強(qiáng)蒙混過關(guān)，用這一句上換做誰都得往死里打！別這么看我！不會蓋房子不代表看不出房子的好壞！算了算了，好好養(yǎng)傷吧！”

　　薛鵬被方濤的話徹底震住了，連忙陪著笑臉道：“方兄說得是！說得是！”

　　方濤嘆了口氣道：“要說你也是因?yàn)槲也虐み@頓打……實(shí)說了吧，這個吳司業(yè)跟我有過節(jié)，還有那個周延儒，小道兒消息說他被擼下來了，這里頭也有我一份兒。要說放在以前，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學(xué)業(yè)不佳吃板子是篤定的，可如今，你這幾年都混過來了沒吃上板子，昨兒這一頓打可是沖著我來呢，誰讓咱們是同鄉(xiāng)？”

　　薛鵬一下子激動起來了，額上青筋凸起：“還有這事兒？不行，你得補(bǔ)償……”

　　“養(yǎng)你的傷吧！”方濤翻了翻白眼道，“有的是好事兒等你！不過這事兒不算完，趕在鄉(xiāng)試開考之前咱們得給這幫酸儒一頓教訓(xùn)，讓他們不敢動彈，要不然咱們?nèi)绺薷翱嫉耐�鄉(xiāng)可就倒霉了！考不取沒什么丟人，反正咱們?nèi)绺抻植恢竿�比得上蘇吳文風(fēng)。怕就怕這幫混蛋從字眼里頭找出什么犯忌諱的詞句來歪曲一下，變著法兒整咱們的同鄉(xiāng)……”

　　“怕什么？”薛鵬哼哼唧唧道，“到了會試反而不怵！有方兄你在，他們敢搞什么花樣？方兄你能耐大，只要到鎮(zhèn)撫司請了軍令，直接大隊(duì)人馬開進(jìn)考場，日夜不休盯著，看他們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來！”

　　“得！你養(yǎng)傷，其他的我自有計(jì)較，等傷好了，我跟你走一趟國子監(jiān)鬧騰鬧騰，至少惡心他們半年！”方濤含笑拍拍薛鵬的肩膀，“正兒八經(jīng)地來咱們不行，耍流氓的功夫咱拿手��！你就瞧好吧，這一次給你弄個自由身，回頭就跟著我混，你哥哥能在關(guān)寧軍中當(dāng)幕僚，你小子就在錦衣衛(wèi)當(dāng)幕僚……”

　　薛鵬一聽樂了，連忙拉住方濤的衣襟緊張兮兮地問道：“真有這好事兒？哎呀，打從第一天看見大人起，我就直到碰上貴人了……這事兒大人得快點(diǎn)兒哈，在國子監(jiān)多呆一天都會出人命官司滴……”

　　“問題倒是不大，不過你能混成什么樣兒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方濤攤攤手道，“我可養(yǎng)不起閑人……”

　　薛鵬一臉狡詐地嘿嘿笑道：“我才不怕呢，方兄能找上我就說明我那一套絕活兒有地方使了！說吧，這回讓我造什么贗品來？我發(fā)誓，只要看一眼，就能以假亂真！”

　　“你小子就知道造假！胖子，包袱！”方濤狠狠地在薛鵬腦門兒上敲了一下，手朝招財(cái)一伸。招財(cái)連忙從背上接下一個包袱放到桌上打開。包袱里是一個兩尺長一尺寬的大盒子，招財(cái)打開，大盒子里面堆放的是大小不一的小盒子，中間的空隙全都用軟木填塞。

　　“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薛鵬眼睛一瞇，伸手就去拿。

　　方濤也沒阻攔，只是囑咐道：“你可要小心了，這十來件都是我阿姐挑出來的頂級貨，還有二十口箱子里面也都裝得滿滿地……”

　　“什么頂級貨我薛二少沒見過？”薛鵬笑嘻嘻地把盒子一個個打開，一看之下渾身就是一陣亂抖，失聲叫道，“越窯的青瓷蓮花茶碗？還是南唐的款？將軍坑的雕花墨海？羊脂玉瓶……你砍了我吧……”

　　招財(cái)很不屑地看了薛鵬一眼：“這才多少東西就要死要活的？”方濤則是微笑道：“你要是肯干，也別作假，到我身邊兒來專替我估價(jià)。等我開個新鋪?zhàn)右膊挥媚愠雒妗�…�?br />
　　薛鵬立刻正色道：“這是好事兒啊，我干！”臉上旋即露出為難的神色道：“方兄，要我說吧，這玩意兒一次都賣了不過只賺一回錢……”

　　方濤眼睛一瞪：“你小子想造假？砸我招牌？你信不信你敢砸我招牌我就敢砸你腦袋？”

　　“別氣��！”薛鵬眨巴兩下眼睛道，“方兄你這么想，賣假貨坑人那是缺德到家，可咱們?nèi)羰钦�大光明賣贗品呢？這世上好玩意兒多了去了，每一件兒不都有仿品存世不是？就說剛才越窯的青瓷蓮花茶碗，這行市，八萬兩頂天，可咱們先不急著賣，先賣仿品，而且告訴人家咱這就是專賣仿品的店，每一件底下都留仿品的落款；要真貨，就得進(jìn)專賣真貨的鋪?zhàn)印�…�?br />
　　方濤撓撓腦袋：“這還不是一樣么？”

　　薛鵬嘿嘿笑道：“方兄不懂行市了吧？咱們做十件八件仿品，賺錢是一個目的，更重要的是試試深淺。這件青瓷蓮花茶碗，喜歡茶的開的是一個價(jià)，喜歡瓷器的是一個價(jià)，喜歡收藏古董的是一個價(jià)……每個人收東西的目的不一樣，開出來的價(jià)就不一樣，只有咱們仿品賣出去了，才知道誰才是真心想要志在必得的！真碰上這樣兒的金主，甭說八萬兩，八十萬兩他也肯出，一千兩看一眼他都舍得！”

　　“真的？”招財(cái)?shù)碾p眼立刻爆發(fā)出一陣光芒。

　　薛鵬顧不上兩股灼痛，用力挺了挺身子道：“那是！收藏古董指望將來掙錢的，那只能是生意人；真正玩兒這一行的，碰上自己中意的孤品，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會買下來！”

　　方濤怔了怔，旋即笑罵道：“都TM是搶錢，你小子搶得比咱們文雅多了！”

　　說話的功夫，剛才小跑出去的“書童”端著茶盤走進(jìn)來了，臉上照樣紅彤彤，默不作聲地給方濤和招財(cái)端了茶碗，然后雙手捧著茶盤站到了床邊。

　　“這個……”方濤臉皮薄，回想到剛才薛鵬“舌戰(zhàn)”的一幕臉上有些尷尬，扯開話題道，“你繼續(xù)養(yǎng)傷，等好了再說……”

　　薛鵬急了，連忙招呼道：“別介！別介！喝了這茶再走！這可是好東西……”

　　招財(cái)一聽說是好東西，連忙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有些燙，招財(cái)?shù)淖爝瓢闪撕脦紫虏磐塘讼氯�，回味半晌，搖頭道：“沒味兒……新芽倒是真的，能嘗出來，可不是什么稀罕東西……”

　　方濤聽招財(cái)這么一說，也端起茶盞，微微揭開蓋子看了一眼。茶湯碧綠清澈，葉片如盛開的牡丹一般懸在白瓷茶碗中，賞心悅目；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輕啜一口，非但不絕苦澀，而且回甘極快。放下茶盞，方濤微笑搖頭道：“這個我不太懂，可分不出什么明前雨前，不過嘗起來好是好，但肯定不是什么極品貨……”

　　薛鵬“咳”了一聲道：“兩位，我是讓你們看這茶盞……”

　　方濤一窘，連連搖頭道：“那我就更不懂了！”

　　薛鵬玩味地說道：“方兄可知道我挨這頓板子的時(shí)候看到了什么？”

　　“嗯？”方濤覺得自己的耳朵縮了一下，“別告訴我就是這個茶盞，而且還被你順出來了，活該挨打……”

　　“我有那么手賤么？”薛鵬不以為然道，“這茶盞不過是西夷人偷師了咱們大明燒窯本事自己回去仿制的，釉都上不好，色澤更差……”

　　“那你折騰什么，”方濤奇怪道，“有能耐不好好養(yǎng)傷！”

　　薛鵬曖昧一笑，朝自己的“書童”一指：“你問她呀！我這東西還是從她那兒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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