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一直沉默的方濤突然開口道，“反正不能讓阿姐一個人去！”

　　“什么？不讓我一個人去？什么意思？”金步搖奇怪地問道，“等到了山西之后，我少說也能帶上三千人了，我一個人去跟韃子玩命不是找死么？”

　　“不！”方濤認(rèn)真地說道，“阿姐剛才說，這一趟生死未知，我在這世上就只有阿姐這一個親人了，若是死，還不如一起死了……”

　　“濤哥兒死了，我也不活！”進寶收斂了害怕的眼神，努力地挺了挺胸脯道，“我知道哥哥也一定會去，他們都死了，我也沒親人了！活不下去了！”

　　金步搖看著表情堅定的三人，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感動，可這一抹感動幾乎在一瞬間化為烏有，一層寒霜罩住了整張臉，伸出手指挨個兒點名道：“菜刀、砍柴斧、搟面杖！頂多加根扁擔(dān)，這就是你們上戰(zhàn)場的家伙？阿弟不算，你們兄妹兩個，一套鎧甲穿全了都得五六十斤，你們倒是穿起來跑這么四五里給我看看？我們這是千里馳援，你們連戰(zhàn)馬都不會騎！跑過去，還是騎驢子騾子上戰(zhàn)場？能開弓么？射箭有準(zhǔn)頭么？會玩兒火銃么？這不是找死么！你們的好意阿姐心領(lǐng)了，可是阿姐真的不能帶你們?nèi)ィ�阿姐可以�?zhàn)死，但是你們不可以……”說著說著，從來不曾公開落淚的金步搖第一次在三人面前流下了眼淚。

　　“阿姐……我們……”

　　“我們是半路上認(rèn)識的姐弟，可阿姐心里從來沒把你當(dāng)外人……阿弟，若是阿姐死了，你就到青甸鎮(zhèn)去，阿姐的衣冠冢，一定會在那里……”金步搖沒有再給三人辯解的機會，直接扔下三人，獨自走出了房門。

　　“濤哥兒……我們怎么辦……”進寶頂著洞開的房門，茫然地問道。

　　方濤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咬牙道：“走！收拾收拾東西，跟我來！”

　　日頭漸漸偏西，在房間里靜坐了兩個時辰的金步搖站起身，將甲胄上的鸞帶扎緊，帶上頭盔，抄起靠在茶幾邊上的鐵槍，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四海樓外，一身甲胄的史德威牽著馬肅立而待，海掌柜幾個亦是站在門口垂目而立。看到金步搖走出了四海樓，所有人齊齊地彎腰行禮。

　　“二小姐，侯爺那邊……”海掌柜猶豫道。

　　“放心，爹眼下也正在北京。事不可為時，我自會去北京與他匯合。”金步搖面無表情道。海掌柜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退回了原地。

　　史德威拱手道：“將軍，衛(wèi)隊已經(jīng)在城外集結(jié)。”

　　“出發(fā)吧！”金步搖從史德威手里接過韁繩，兩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看著兩人離去的身影，李賬房嘆息一聲道：“侯爺雪藏二小姐這么多年……寶刀終于出鞘了啊……”

　　趙師傅眼睛一瞇，呵呵笑道：“你是說，二小姐不但能夠大勝，而且可以一戰(zhàn)揚名了？”

　　海掌柜直接白了趙師傅一眼：“這么多年，你什么時候見過二小姐吃過虧了？”

　　“也是……”

　　“海掌柜！能不能幫我們搞幾匹馬……”店堂內(nèi)傳來熟悉的聲音。

　　海掌柜回過頭，瞳孔陡然放大，驚訝道：“濤子！你小子回來之后連個招呼都沒找咱們打一下，怎么又穿成這樣了？準(zhǔn)備唱大戲？”

　　李賬房也驚訝道：“你小子從哪兒把這些東西翻出來的？這鐵槊怎么被你找到了？八十多斤哪，你能玩兒？”

　　“切！我給他的玄鐵菜刀就是八十多斤的，他單手都能玩兒，這鐵槊算什么？”趙師傅不屑道。

　　海掌柜的眼神已經(jīng)凝重起來了：“你小子是不是想跟著二小姐一塊北上？”

　　方濤點點頭：“阿姐待我如親弟，如今我們無牽無掛，不能再失去這么一個親人，自然要同生共死！”

　　海掌柜仔細(xì)打量了三個人一眼，認(rèn)真地點頭道：“好！老李，你去把咱們?nèi)齻�人的馬牽過來，老趙，準(zhǔn)備幾袋上好的馬料！再告訴我女人，床頭下面壓著我寫的那本小冊子一并拿來！”

　　李賬房連忙道：“哥們兒，你可得仔細(xì)，出了岔子怎么辦？”

　　“‘流霜’寶刀，早晚要出鞘！”海掌柜橫了一眼道，“不經(jīng)點風(fēng)浪，怎么對得起那把寶刀！”當(dāng)即從柜臺一邊抄起一把掃帚轉(zhuǎn)向方濤道：“小子，看好了！”說罷，站在原地不動，手上的掃帚直接舞動了起來。方濤只覺得自己臉皮上一下子刮起一陣罡風(fēng)，海掌柜手中的那把掃帚就已經(jīng)橫掃了一大片，去勢未盡，掃帚轉(zhuǎn)而橫挑，接著，轉(zhuǎn)、粘、勾、消幾個動作一一使過，迅速收招。“看清楚了？”海掌柜臉部紅氣不喘，微笑著問道。

　　“就這么簡單？”方濤目瞪口呆地問道。

　　“什么簡單！這里頭學(xué)問大了！”海掌柜依舊笑瞇瞇地說道，“你這是上戰(zhàn)場，不是江湖斗毆那些花把式，簡單、直接、一擊致命才是最好的招式，比如我剛才那一挑、一掃，就是你戰(zhàn)馬提速沖刺后用的，別看著簡單，戰(zhàn)馬跑起來之后接敵的時間連一眨眼的功夫不到就錯身而過，這么點時間就決定了你和對手誰生誰死，其中的角度、力道、是后發(fā)先至還是先發(fā)制人，動作還是那個動作，可不同的時時機有不同的用法，學(xué)問都大了去了！武將傳家的不練上個四五年都不敢讓自家子弟上戰(zhàn)場的，你小子倒霉，頭一回用就是玩命的買賣……”

　　“你嚇唬濤子做什么！”雙手拎著馬料袋的趙師傅從店堂內(nèi)走了出來，責(zé)備海掌柜道，“韃子騎兵猬集在一塊騎射、沖鋒的時候才麻煩，若是落單或者混戰(zhàn)，濤子就算不學(xué)這個都能應(yīng)付了！”說完笑著對方濤道：“小子你別聽他的，等到了北邊記得先找?guī)讉�朝鮮來的二貨（按：朝鮮仆從軍）練練手，別擔(dān)心，他們的鎧甲比紙糊的都不如。不過一開戰(zhàn)你可別把勁兒都使光了，否則打到后來你連手都抬不起來，你小子力氣再大都不夠用。能不破甲盡量不破甲，專挑關(guān)節(jié)削他個狗日的！沒死就拉倒，打成殘廢將來回去了也是韃子撫恤……”

　　不多時，李賬房帶著伙計牽來了六匹馬，往每人手上塞了兩個韁繩道：“你們?nèi)齻�估計連驢都沒騎過，這戰(zhàn)馬騎起來恐怕夠嗆！悠著點，別把胯下的皮磨破了，連路都走不了！”說著指了指馬鞍對招財進寶道：“丫頭雖然小，也不能拿著搟面杖上戰(zhàn)場吧？馬鞍上的倭刀是你的，混戰(zhàn)的時候跟流氓打架一樣，不要怕兩把刀劈頭蓋臉亂砍去專挑沒騎馬的家伙砍；胖子整天背著個破斧頭跑來跑去的，這把喧花斧就歸你了，不過看你這樣子恐怕跟程咬金也差不多，也就那三板斧的把戲了……你們不會射箭，馬鞍上掛著的輕弩就湊合著用吧！”

　　海掌柜上前留戀地?fù)崃藫狁R脖子，對方濤微笑道：“這幾個伙計都通著人性呢，出了城門你們也別急著追二小姐，先學(xué)著駕馬小跑，等熟悉了馬性再追不遲。二小姐還要收攏沿途商號的衛(wèi)隊，到了杞縣過河之后還要整編，你們追得及的。追上之后不管二小姐給你們安排在什么位置你們都別抱怨，她看人最準(zhǔn)，給你們派的活兒肯定是最適合你們的……”

　　幾個人輪番交待，方濤都一一受教。臨上馬時，趙師傅叫住方濤，用力替他扎緊鸞帶，拍拍方濤的肩膀道：“濤子保重，等著喝你的慶功酒！”

　　方濤沉默不語，良久才從懷里套出一張紙片遞給趙師傅道：“師傅……這是我們?nèi)齻�的八字……若是我們回不來了，逢年過節(jié)……”

　　趙師傅一把奪過紙片立時撕得粉碎，教訓(xùn)道：“你小子太看不起自己了！你以為韃子有多能打？那是咱們大明的官軍太慫了！不信你跟著二小姐瞧瞧就知道了！五十步以外沒被韃子射死，你就安全了，面對面的時候，憑你現(xiàn)在的本事，只要不怕死，肯定就不會死！”

　　“嗯！海掌柜、李先生、趙師傅，我們走了！”方濤點點頭，恭敬地說道。

　　“去吧！這一仗，揚名立萬！”三個人齊聲道。方濤扶著進寶上馬，自己也跨上馬，慢悠悠地抄城門口艱難地移動過去。

　　趙師傅目送三人遠(yuǎn)去之后，陡然嘆息一聲：“像啊……”

　　“像？”海掌柜奇怪地問道，“像什么？”

　　“甲胄，”趙師傅精神了起來，“二小姐穿的是云霄公正妻柳氏的鑲銀鐵葉甲，那個小丫頭穿的是爛銀鐵葉甲，這是云霄公未過門的妻子薛氏的戰(zhàn)甲；至于那個胖子，呵呵，老李還說是喧花斧呢，根本就是西洋斧槍，胖子自己穿的都是西洋重板甲！以前侯爺逢年過節(jié)、每次出征、得勝之后都會進家祠祭祖，云霄公的畫像我見過，鎏金明光鎧、鐵槊……這小子不知道怎么挑的，甲胄兵器和當(dāng)年云霄公一模一樣，就連‘流霜’寶刀也掛上了，這可是云霄公一生征戰(zhàn)的行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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