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留下或離開
翌日天大亮以后,鐘老頭二人尚未起身,醒過來的云帆發現鐘老頭沒有動靜,正合了他的意,打算躺到老頭子叫他時才起來。他的腰骨因睡眠時間充足而感到有些酸痛,這正是那副瘦弱骨架帶給他的較真實反應,自打臉蛋可以腫起一塊,卻不增加體重,長期的半飽不饑,在發育之齡,長不了身體;骨架上皮肉不厚,骨節處銳利,體內藏不住年輕的氣息,力量似離體而出,而不叫人感到強大。
從靜夜到了清晨,白日的熱鬧未完全落地,人耳聽物尚算靈敏時,云帆這未起而醒著之人,聞聽到一陣腳步聲自遠而近,似乎是往破廟而來。鐘老頭抬了抬手臂,瞇著眼睛道:“誒呀,不知這么早誰人來訪呢?”
云帆更是驚訝,無親無故之人,就是浮萍,沒啥朋輩,來人應該是為鐘老頭而來的。因他有時可以分辨出路人與來訪者的區別,在腳步聲而言,前者的節奏和指向較后者散漫,細心覺察,能得到指引判定,此為一種感覺,準與不準需后來的敲門聲來判定,所以時靈時不靈,有唯心之嫌疑。
牛三王五和鐘老頭認識時間不長,知道他落腳宋莊外的破廟,城里常見,是沒有來過鐘老頭的老窩的。今日王五起得比牛三早了些,便搖醒牛三,欲往鐘老頭處走一趟,因昨日那些傳言,衙門中的差役似仍復要使出那慣常手段,援助鄰城,將目標首先放在混吃者身上,用作主力,牛三王五昨晚想及此處,等到天明就從寧城東門外的窩點轉到此地,云帆二人覺察到有人上門時,王五拍拍牛三肩膀,指著破廟道:“鐘伯住的地方不錯啊,冬暖夏涼。”
“哈哈,我們進去吧。”牛三喘了口氣,喊了句“鐘伯,鐘伯在嗎?”
云帆聽出是牛三的聲音,忙應了一句:“在的,牛大哥這么早啊。”他站了起來,欲走向門口,牛三二人已跨步進來,見到云帆,打了個招呼,且對坐起身來的鐘老頭拱拱手,道:“鐘伯早。”
鐘老頭打個呵欠,問道:“牛三啊,你跟王五這么早來到此處,不會是等待我們一起進城吧?別急,先坐著,太陽才剛剛起來。”
兩人席地而坐,王五粗聲言道:“鐘伯,我倆早來這里,是為了昨日之事。寧城里要搞什么援助,老子想了一個晚上,估計會對我們這些流浪人員動手,逼著我們往兩水去干些苦力。他奶奶的,咱們自由慣了,受不了那份束縛,想先到地豆鎮混一段日子,或許風聲過了再來此地。您老人家意下如何呢?”牛三亦附和地點點頭,將目光投在鐘老頭身上。云帆自是以鐘老頭的意見為主,他是年輕,并沒有干過砌城墻,修補房屋這樣的專業工作,不過賣苦力的總是辛苦,勞力者治于人,向來如此。
鐘老頭捋捋胡子,笑道:“老頭子也年紀大了,禁不起折騰,不比年青人啊,可以搬磚抬石頭。不過最近老頭有些私事要辦,不能跟你們去地豆了。地豆不錯,比寧城好些,你倆今日就走嗎?”
王五本是看在與鐘老頭相識一場,自家和牛三要嚼草,希望叫上云帆二人,多個伴。他的期待本來不高,聽到此處,仍感到有些可惜。他與牛三對視一眼,接著回答道:“是打算今天就走,那種事被黏上了便難走羅。老子前年時被免費支使過半個月,真他媽的操蛋。”
云帆生出了不忿之意,逼迫人去做事,由上而下,是人不由己之處,想不到最底層的人,像混吃者看起來四處漂泊,算是自由,當遇上一點外來的壓力,就只能隨風飄蕩了。他問道:“王大哥,地豆離這里遠不遠?”
“不遠不近吧,就在那個方向”王五往西北指了指,“不過也有三四天腳程。”
清晨氣溫慢慢爬升,云帆洗把臉后再回來與兩人扯了幾句話,牛三王五知道鐘老頭等因事不能同行,感覺時間不早,便起來向鐘老頭二人道:“鐘伯,李兄弟,時辰不早,我倆要啟程了,你們也別耽擱吧,既然此地不能留,也快轉到別處去。”兩人再次拱拱手,道了聲“后會有期”,便轉身大步出了破廟,投地豆鎮而去。
云帆喊出那句“后會有期”時,無來由的感到一絲惆悵。人與人的相遇,講究個緣分,相互間由生疏到漸漸熟悉,有時候需要長竄的日子,有時候三五天便完成這個過程,云帆不是自來熟,他與牛三王五認識不到十天,談不上感情深淺,而今日離別時有異樣之情懷,應是作為一個人的感性觸動罷。他跟出廟門,看到兩個握著棍子手拿飯缽的身影在夏日晨光中漸漸遠去,太陽光鋪在大地上的淺淺一層,并沒有讓那兩個還沒有來得及熟悉的人顯得立體化,他們大抵只是他人生的一兩過客。他往西北方向看了一眼,地豆是同樣的早晨,三四天后游來兩個異客,月亮仍照常出勤,是可肯定的。
鐘老頭終于從半坐半躺中站了起來,他走到門口,望了一眼那離開的晚輩,淡然地道:“小子,聽起來城里要動真格,對咱們不是個好消息,要不咱倆也迅速遠離?”鐘老頭眼里已嵌著笑意,嘴角叼著促狹,要給眼前的年青人施以鞭策;云帆收起自己的多愁善感,轉過頭來,讀出了老頭子的“鼓勵”,也笑著道:“鐘伯,小子是跟您混的,一切單憑您做主,嚼草或是搬磚,小子是絕無二話。”
“哈哈哈!”鐘老頭大笑幾聲,聲音傳之不遠,似乎被某樣東西擋住,不夠清澈,而紅日之光柔韌,覆蓋了他的一張蓄著胡子的臉,皮肉粗糙,純粹自然,不見面具之造作,更無自嘲的牽強,人事遭遇,自然便好。想到此處,雖似懂非懂,云帆亦跟著臉頰松開,心境有了轉變,簡單的事情要簡單去看,想得太多縱有詩人情懷,要對酒當歌,亦難歡顏,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這種及時享樂是豁達的媒介,因之人方可不至于憂愁臨身,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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