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空間里沒有一絲喧鬧。

        這份安靜搭配著窗外的晚霞甚至有些歲月靜好的味道。

        但是在這個空間里能喘氣的三個人的腦子里，可沒有任何歲月靜好的心情。

        費何生是飲彈而死的。

        他的確是自殺，但是用的是我父親的槍，在我父親面前死的。

        我的記憶忽然回溯到2003年，越來越多的細節在我的腦海中放大。

        難怪父親的葬禮上，他的同僚們欲言又止……

        難怪媽媽忽然變得迷信特地求護身符給我，而我之前還以為是她難以接受父親的死變得精神恍惚……

        難怪有奇怪的人來吊唁，我卻從來沒見過那些人……

        難怪，守夜那晚，我一直覺得好像有誰在盯著我看……

        而我當時只是以為父親死于一場意外，死于老天爺對命運的捉弄……

        “我父親的死，是不是和費何生有關？難道是他死前和我父親有什么爭執，恨上了他？”我艱難地問出這句我也覺得荒謬的話。

        我看著趙明洛，他的眼神卻轉開別處，“在你父親的事發地，我的確捕捉到了一些怪異的靈力，當時我不知道費何生已經化為惡鬼。”

        “你們這么厲害，為什么不一早將他收拾了？如果我早知道，我早就該來這里，管他什么惡鬼，我也要替我爸爸報仇。”

        我苦澀地笑了笑，這哪里是費何生為了等我做的“牢”啊，這分明應該是我找費何生報仇的天賜良機啊。

        “顧陽……”霖子開口想安慰我，卻還不知道說什么。

        我別過頭，抬手飛快揉了一下眼睛，不想讓他們看見我的眼睛紅了。

        “我不能確定是費何生干的，按理來說，建了牢的惡鬼是不會到處去的。建牢會花費很多靈力。你父親出事的地方離這里很遠，如果牢已建成，費何生就絕對去不了那里。如果他還是飄蕩的惡鬼，他能制造一場這么嚴重的車禍的概論也是很低的。”趙明洛聲音平穩，非常客觀地陳述著他所知道的事實。

        “為什么？他不是很可怕嗎？我看你們都不敢和他正面接觸。”我問。

        “因為鬼怪們在光下是無法作惡的，不論是陽光、月光還是星光，總之自然光照耀的到的地方他們的惡靈會被壓制。不然的話豈不是全世界都被惡鬼攪得不得安寧？顧陽你看，這個世界是不是每天都基本上正常運轉著？”霖子補充道，“而你父親出事的那天晚上，正是皓月當空。”

        “所以惡鬼為了實現自己的怨和不甘，需要建造‘牢’。在他們的牢里，他們就是這里的主宰。而我們就是他的犯人，能力再強也不能亂來。”趙明洛說。

        他微微抬頭，看向窗外火紅的晚霞，抬起手，好像在觸碰空氣中的光線，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我又想起他握著手術刀的樣子，又狠又準。

        “所以我說，這里的時間都是假的，窗外的風景不過是牢頭潛意識的映射，你越是當真，越會深陷其中。”他收回了手，翻動著他腿上的本子。

        “你就這么確信？總有例外的吧？難道沒有強到可以隨意在外作惡的鬼嗎？”我問。

        “有的。”趙明洛垂眸，好像想起什么不好的回憶，“能這樣的，我只見過一只而已。絕不是他。”

        隨后三個人安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沉默，看他們的表情，或許這背后也有些難言之隱。

        “我想調查清楚，這件事既然牽扯到我爸爸。不管是不是他干的，我想知道真相。”我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堅定而又誠懇，“如果可以，你們能幫幫我嗎？”

        霖子咧開嘴笑了起來，極有感染力的笑聲讓這個冰冷的空間也多了些溫暖。“顧陽，你放心，我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仁川醫院的案子，我們必須要弄個明白。”

        我感激地看著霖子，他拍了拍趙明洛的背，驕傲地說“有亮亮在，沒有解決不了的牢。”

        “你們到底解開過多少牢？”我問。

        這話怎么聽上去這么像講越獄。不過，也差不多吧。

        “怎么說呢，感覺亮亮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開過五十多個牢了吧。”霖子用食指頂住下巴認真回憶著，“算到現在，一百個總是有的。不過亮亮已經好幾年沒做這個了，不然應該更多。”

        我倒吸一口冷氣，“一百個……都像這個這么恐怖嗎？”

        “也不是，有的還很溫馨呢，但是更恐怖也有。”霖子忽然向我伸出雙臂，嚇了我一跳，“還有僵尸呢！哈哈哈哈！”

        我被他一驚一乍的動作嚇到，馬上用眼神譴責他的幼稚行為。

        “所以我才說亮亮牛逼啊。我們亮亮，除了女人緣不行，其他沒有不行的。”霖子豎起大拇指在趙明洛面前晃蕩，趙明洛則無語地把頭別開。

        “厲害厲害，亮亮牛逼。”我鸚鵡學舌似的，跟著拍拍馬屁。

        趙明洛抬頭怪怪地看著我，愣了幾秒后垂下了眸，好像接受了似的嘆了口氣。

        “溜須拍馬對現狀沒什么用，說點正事吧，兩位。”趙明洛看著自己手上的本子，問我，“顧陽，你不覺得奇怪嗎？假設費何生真的怨恨你的父親，制造一場車禍殺了他，那么這段因果已了，為什么要牽扯到你呢？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你為什么是這個牢的鎖？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我陷入了迷茫。

        先不說費何生會不會記得我這個病人，就算是在死前短短半小時不到的時間里，記恨了我爸爸又害死了他，這份怨恨會如此之深，非要趕盡殺絕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我的確和費何生沒有別的交集了。”我低下頭，下意識看了看掌心，掌心里的紋路深深淺淺，紫紅色的血管在皮膚之下交織，隱隱約約，如同我看不清的命運一樣。

        過去，現在，未來，好像都變得模糊起來。

        唯一絕對真實的就是掌心的溫度，身邊這兩個的人。

        但是我真的肯定他們是真實的嗎？

        “顧陽。”

        我的腦海一晃而過這個念頭，就聽見趙明洛在喊我，他在這個奇怪的“牢”里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么喊我了，連名帶姓，仿佛一定要聽到我答應的語氣。

        “怎么了？”我沒抬頭，我還陷在迷茫低落的心情里。

        “顧陽，我是誰？你抬頭看看我。”這個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

        怎么又問？我又不是得了阿茲海默，怎么可能忘記你是誰……等一下，你的名字是……是？

        我猛地抬頭，眼前居然不再有那片晚霞，反而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兩個模糊的影子，我努力想聚焦，卻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感覺他們越來越透明，馬上就要消失似的。

        “慢慢想，說出我們的名字我們就會重新出現，顧陽，不要怕。”這個聲音越來越微弱，像一陣微風吹過我的耳畔，我剛剛明明和這兩個人聊著天，他們是……

        該死，為什么記憶就好像是被刪除一樣！

        我的腦海完全是一片空白，他們的名字好像就在我的嘴邊，呼之欲出，卻又像一個禁語，不允許我說出。

        短短幾秒，他們的影子完全消失了，我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當我站起身，連腳邊的椅子都消失了。

        我敢說這里一定是能引人發瘋的噩夢。

        世界仿佛陷入了絕對的孤獨，仿佛天地間只有我一個人存在著。

        這個地方比之前在樓梯間陷入的循環還令我害怕，因為這里除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沒有任何聲音。

        我握緊手掌，掌心的溫度還在。

        剛剛那個人已經提示過我了，只要想起他們的名字，他們就會出現的。

        我必須盡快想起來。

        我們下午才認識，那個人打跑了要吃我的惡狗，較胖那個人笑聲很有感染力，人也很親和，我剛剛還和他們坐在一起吃壓縮餅干，晚霞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很好看，他說完話還轉頭看著我，他……

        我還是想不起來他們的名字，相關的記憶也像手里的沙，控制不住地流走。

        我忽然想起上次他在樓梯間叫我的名字，然后……然后在我手臂上畫了一些東西！

        我馬上拉開袖子，果然上面畫著一些東西，我顛來倒去看了老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大哥，你為什么寫得這么難看懂……

        我用手指輕輕摹寫著他的筆畫，皮膚上的字居然透出淡淡的金光，流動著好像在教我書寫，我的指尖跟著這些細碎的金光移動，終于隱隱約約感覺出“日月”二字。

        日月？是明嗎？明什么？還是什么明呢？

        雖然是完全的黑暗，我卻能感覺到黑暗的空間在慢慢縮小，腳下的平面逐漸變得如沼澤般軟爛，仿佛想把我束縛住，拖拽進地下。

        冷靜冷靜。

        我深呼吸，握著那個圖紋，閉上了眼。

        “顧陽。”

        “顧陽。”

        “顧陽。”

        我努力去回憶起他每次叫我名字的時候，不論是憤怒、生氣、還是平靜或是抱歉，我甚至感覺很早很早之前就聽過他這么叫我。

        我還努力記起另一個人叫他的名字的時候，他好像和我叫的不大一樣。

        那是一個很短的稱呼，是疊字，甚至有些孩子氣，和他有些不相符。

        我乍然想到一條綿延的路，路的盡頭是一道光。

        “趙明洛，趙明洛，我記起來了！”我大喊著，像高考時做出最后一道大題一樣興奮，“霖子！張霖！我記得你們的名字，你們在哪？”

        眼前的黑暗如同雞蛋破殼般裂開一道縫，隨后我看見趙明洛看著我，眼神帶著肯定，霖子伸手進來，一把把我拉出了黑暗中。

        “剛剛為什么會這樣？”我問，“為什么我忽然忘了你們是誰，然后好像被鎖在一個奇怪空間里？”

        “是漩渦。因為你想要靠近牢頭，抱著這個念，牢頭就能感應到你，加上你剛剛一瞬間思想動搖，露出了可乘之機，他的牢會自然地形成漩渦，把你帶到牢頭那里去。”趙明洛說完馬上上前一步，掰過我的肩膀，直視著我，眉頭微皺，“所以你絕對不能動搖，要相信我們，相信我們一定會出去，懂了嗎？”

        “知道了……”我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老實地點點頭。

        霖子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面上的擔憂之色還沒完全散去，“在牢中，意志不堅定就會被牢捕捉，別說你，不少靈師都喪命在這一點，一定要記住啊！”

        我心下一驚，沒想到我剛剛離死亡這么近。

        逐漸陷入腳下的黑暗泥潭的時候，倒是全然沒有想到會這么可怕，一心只想著如何出去。

        醫院的走廊里又突然響起了刺耳的鐘聲！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查房又來了！

        可是明明這才過去兩個小時啊！

        不是一天四次嗎？

        “看來你的念改變了牢內的規律，牢頭太想找到你所以查房時間變了，快走，我們上樓！”趙明洛馬上收拾好，背上包往樓梯間快步走去，霖子二話不說跟了上去。

        我走在他們后面，下意識回頭看了走廊一眼。

        極其瘆人的一團黑霧從走廊那本蔓延過來，黑屋中隱隱約約有幾個綠色的亮光，耳邊傳來微弱的嘶吼聲，一個黑白色的身影猛地從黑霧中鉆出，鋒利的犬齒上泛著油光，一雙綠色的眼睛透出野蠻的殘忍。

        該死，是之前那條食尸犬！

        那畜生在看見我們之后狂吠了起來。

        他的身后同時出現了三雙……十雙……不，根本數不清的綠色眼睛……

        這到底是多少只啊？！

        廣播里發出茲拉茲拉的電流聲，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出來，陰森可怖，緩慢悠長：

        “醫院來了不速之客，讓我的好狗招待一下你們吧。”

        “快跑！食尸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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