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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軍營


  漠北鶻城,風沙走石。

  一行六人,玄衣鐵甲,身形高大如虎背,從南邊風馳電掣而來。手中的長槍劍戟一字排開,護送一輛樸實至極的馬車,圍的里外不透風。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圍著頭巾的鶻城人攏著袖子竊竊私語,雖然這一群官兵看著兇狠,倒沒有發生踩踏之事。

  “應該是鎬京送消息來的吧?”

  “那也不用這么多人護送一輛馬車吧?”

  “誰知道里頭坐的是什么人?大抵是京里派來的官吧。”

  “不知道啥時候邊關才能重新安穩下來。”

  有人遲疑說道:“是不是林將軍傷勢太重……”

  旁兒的人立馬瞪了眼睛,似乎是為了支撐自己一口氣,說道:“怎么可能!弩族韃子不都被殺退了?老天爺都幫著咱們,那場龍卷風,把韃子卷個昏天地暗,咱林將軍是驃騎大將,除了他誰能坐鎮漠北!”

  對面明顯被自己嚇住了,“我,大風灌肚,說走了話,老哥你聽過就當給風吹走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這群人中看出一絲不對勁來。

  凜冽寒風中,甚少人出門走動。有的圍著皮毛裘氈,有的甚至只能多穿幾層葛麻大衣,窩在家中期盼春日的到來。

  到底今日是除夕,縱使這段時間戰事吃的緊,仍然有人上街采買年貨。這一行人的聲勢不大,可氣勢不弱,因此行人看見了都會相互議論幾句,無外乎是關外的戰事和開春的農事。

  馬車上下顛簸,從碎磚道上一下子就過去了,身后的竊竊私語淹沒在寒風里。

  前后六位將士暮氣沉沉的玄襖有些許破爛,甚至露出了葛麻。可臉上俱都是沉色。隨后跟上的四位明顯一身黑袍,衣著上比之前六位要好許多,可都帶著風霜之色。

  林家將營,六十大帳駐扎城外十里。

  直到馬車壽終正寢的前一刻,四人中之一的陳鷹策馬上前。

  厚氈掀開,先頭出來的是一位少年,等身后的老人躬腰鉆出來,這才扶著老人下了馬。

  陳鷹擋住烈烈寒風,一身黑袍吹的噼啪作響。

  “老了,坐個馬車都顛爛了骨頭。比不上你們這群小伙子。”老人一臉舟車勞頓之色,哪怕服用了養氣丸,卻也比不上這些快馬加鞭半月的侍衛們。

  “沈神醫。這邊請。”原先的六位將士中的盧副尉上前說道,又看了一眼陳鷹,身上的寒氣更甚。

  “觀書,把藥箱全帶上。”那老人正是沈老先生。

  這幾人不遠萬里從深山中尋他出來,披星戴月地直奔漠北大營。

  流失大帳呈卦形駐扎。立在風中的守衛一個個都是年輕的官兵,被風霜吹的一臉紫色。

  身上的戰襖還是舊的,似乎從去年開始就沒有補給。

  陳鷹一眼望去,深不見底,倒是沈觀書心中大駭,為何林家軍營已經到了這么嚴苛的復查地步。

  每年朝廷都會給林將軍撥下十萬銀兩作軍資。只因漠北之地實在太過險要,困苦不堪,若非如此。這十萬兩銀子就不會放在這里。

  行至營前,倒刺欄桿三排橫立,守門侍衛一臉殺氣,長槍交錯,弓弩拉滿。蓄勢待發。六十大帳暗處層層傳遞訊息,皆有護衛伏擊。

  這種感覺使得將士六人深感驕傲。

  這就是林家將。駐守邊關十年,一個個從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熬到現在將近而立之年。

  待得盧副尉上前報出暗號,全身搜索一遍,一行人并無一人掙扎不從,這才進的軍營中。

  沈觀書略有所察地朝身后望去,卻見先前搜他身的侍衛眼中露出一絲笑意,臉上并無一點痕跡。

  他的心里有些不知味。

  他認得他。可臉上那一刀傷疤,卻將一副清秀的面容毀去,戴上森然的戾氣。

  似乎三年前,這位還是個小兵,替林將軍擋了一箭,自己跟在爺爺身邊,手哆嗦地握不起一根銀針。本是要放他回家孝順老母,可他仍然賴著下來。到現在成了守衛,稚嫩仿佛如前世散去,全身上下透出一股煞氣,只怕經過的戰事不下百場了。

  訝異歸訝異,沈觀書卻不再若三年前那般無措,對他點頭,轉身離去。

  燕雀與鴻鵠,只在一念之間。

  為首的陳鷹冷氣森然,往主帳前大步邁去。

  氈帳揭開,卻是陳佑露出臉來。

  “沈神醫!”陳佑激動地喊出來,復又定下心緒,掀開氈子讓幾人進去,身后的六人停住腳步,守在氈帳四房。

  帳中咳嗽聲不斷,卻已經很是微弱,只聽見外面呼呼作響的寒風,似是有馬蹄聲踢踏而來。

  陳佑早上前支起簾子,矮榻上躺著的人,面色古怪,卻仍然是含著笑意。

  “要勞煩……咳,先生了。”周晟衍不由苦笑,這副身子還真是不頂事,才不過兩個月,居然就倒下了。

  沈老先生口中說著話,察言觀色之際已經撩起袖子開始把脈。

  陳佑心中焦急不安,卻不敢發出一聲動靜。

  “余毒復侵,我給你配的藥丸,還剩多少?”

  陳佑苦笑,“已經斷了五日。”

  沈觀書不由抬起頭驚訝地望著陳佑,那藥亦是以毒壓毒之物。

  陳佑一臉自責,“屬下攔不住公子,漠北頻頻動亂,京中有人暗遞消息,弩族大王子這才死咬在鶻城,硬逼林將軍出來。”

  沈老先生沉吟半晌,期間周晟衍咳出一灘黑血,他卻見怪不怪,依然穩著情緒,陳佑只差沒能自己代主上受苦。

  “脈象很復雜,似乎隱隱有些控制,卻又即將壓制不住。”沈老先生皺著眉頭,問道,“近日吃過什么?”

  “米面已經難以下腹,只喝些湯水填肚。”陳佑事無大小全都掏了出來。

  沈觀書環顧一周,見矮桌之上的香爐冒著縷縷輕煙,旁邊擺著茶罐,似是有些眼熟。

  “每日飲過何種茶水?”沈觀書忽然問道。

  陳佑一愣,卻也知道沈神醫之孫盡得三分真傳,也不敢怠慢,應道:“這是杭城的龍井茶,算是秋茶中的上品。公子愛喝這茶水,也只有米湯和這茶水他能咽下,幾乎每天都在喝。”

  沈老先生接過茶罐,揭開蓋子仔細看了看,確實是楚家的茶葉,放到現在,也還散發出一陣陣清香。

  “我想應該是找到緣故了。”沈老先生搖頭一笑,“算是歪打正著,百草經上說過,茶葉能解百毒,我從前只信一二,大抵是手法問題,這茶葉多喝有益。”

  此話一出,陳佑臉上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周晟衍一抬眼,陳佑連忙收回神色,心里的打算暫時壓下,先救好主子再提不遲。

  一連三日,大帳中藥香濃郁,風吹散開,許多兵卒心中有些不定。

  直至暮色暗淡,林將軍頭戴鐵盔,身穿戰甲,從北邊風塵仆仆回來。這個消息像是火燒蔓延一般,林家軍營中一瞬間志氣高漲。

  終于親眼見到將軍回來,尤其是那些新兵蛋子,激動的差點一拳砸在同伴身上。

  沈觀書接過盧副尉送來的藥草,轉身便見到那個魁梧的大漢往大帳方向走去。旁邊的盧副尉有些激動,他心下了然,原來是林將軍回來了。

  三年前只見過幾面,他跟隨爺爺大多忙于兵卒之中,到了天暗幾乎都是閉眼就睡,兩個月里卻沒見過將軍幾次。

  沈觀書抱著藥材往正帳走去,原本通行無阻,卻被陳鷹給攔了下來。

  兩人站在一起,渾然就是一塊頑石阻隔一塊美玉,怔怔盯了好久,要不是陳佑出了氈帳,將沈觀書接了進來,只怕他站上一整晚,也挪動不了一寸。

  矮榻前低聲慢語,沈觀書根本聽不清楚。

  將藥材一一整理完畢,藥浴桶已經生了火,沈老先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擇著藥材,挑挑揀揀,不說一個字。

  沈觀書總是驚訝,卻也跟著爺爺一起摸藥,一時間氈帳內靜寂無比。

  那邊的輕聲低語有只言片語傳到他的耳內。

  不怪他們不小心,實在是沈觀書自小生了一雙異耳,能在嘈雜聲中依然聽見百步以外的蟲鳴聲。

  只是就這只言片語,卻令他手中的藥杵差點把草藥給搗了出去。

  云萊洲……失蹤……大皇子密信……

  這些關鍵的字眼,饒是他見過諸多陣勢,卻也頂不過這樣一個驚詫的消息。

  若是林將軍失蹤了,那么,這人又是誰。

  沈觀書沉沉地垂下頭,一直暗中觀察的陳佑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對,依然坐在帳中處理文冊。

  漠北除夕無夜色,天地黯然,只有幾盞昏黃的豆燈透過襤門細縫,這一場仗,應付的著實有些措手不及。

  幸而,立春很快就來了。

  草蕊破地而出。

  弩族的隊伍一層一層退出關外。

  戰事在不知不覺中,因著農事的到來,關內關外開始放牛養羊,耕地種粟。

  春寒料峭,漠北的春天來得格外的晚。

  杭城三月,桃花綴枝,春水泛濫。

  楚老漢坐在田埂上,掐了一顆嫩草往嘴里嚼了嚼,復又吐出來。

  南山東山腳下,長工們的身影來來去去,刨地開荒,可著勁干活。

  “爹,丈人又托信來了。”坐在一旁的楚明庚聲音有些僵硬,“我,我給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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