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飛眼睛一瞪，大聲道：“盟主這話是何意思？我敖飛所作所為哪一點不是為了西域諸國的萬千百姓？我雖然沒那些花花腸子，但是是非曲直還是分得明白的，可沒受誰蠱惑。”

　　魔君搖頭道：“為什么是你與巫馬國的使臣來見我，而不是別人？因為他們知道，除了你，我現(xiàn)在誰也不會見的。齊教主兵敗受傷，自不在他們的原先預(yù)想之內(nèi)，想來僅此一役便打亂了他們的部署，所以才會想起我來。但是整個西域地界，又有誰能請得動我？除了敖兄弟你，斷沒第二人了。”

　　敖飛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我來請盟主出山，可也不是出自私心，更不是受了他們的蠱惑，乃是為了西域千千萬萬的百姓而來。天行不在，這正是攻破三思城，進(jìn)占神州的大好機會，敖飛在此再次懇求盟主復(fù)出，重掌大權(quán)！”說著跪拜在地，神色甚是恭謹(jǐn)。

　　魔君搖頭長嘆，良久才道：“敖兄弟，你起來吧，我不出山，自有我的道理，勸也無用。神州西域兩地征戰(zhàn)已不知有多少年了，仍舊是個平分秋色，不分勝負(fù)的局面。都說天行已死，神州再無能人，然而貢天怎樣？人道聯(lián)盟四大副盟主個個都是能人，絕非等閑。況且，據(jù)說傷了齊教主的那人名喚師有道，亦不過是個寂寂無名之輩，如此還敢說神州無人么？”

　　敖飛慢慢站起身來，冷笑道：“盟主如此推脫，莫不是怕了？”那齊秦榮號稱西域第一高手，連魔君都是贊賞有加，自愧不如。其中或許有自謙之嫌，但是由此亦可見齊秦榮之能。如果說齊秦榮敗在貢天或者陸雍等聞名天下的大能之手，也就罷了，可是敗在一個無名小卒的手下，確實有點令人震驚了。

　　魔君眼中寒芒一閃，隨即又暗了下去，搖頭輕嘆一聲，道：“當(dāng)年我與齊教主兵分兩路，攻入神州腹地，眼見霸業(yè)已成，卻憑空冒出個天行來……事后細(xì)細(xì)回想，神州乃天佑之地，雖遭一時磨難，終究不會滅亡的。咱們雖說是逆天修道，習(xí)了一身本領(lǐng)，亦不過是活得長久些，到頭來也始終脫不了凡胎肉身，總歸是個凡人，逆天……嘿嘿，人又豈能勝天？”

　　敖飛見魔君意志消沉，遠(yuǎn)沒了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爭霸天下的雄心壯志，不禁越加氣惱，大聲道：“天意什么的都是妄言，盟主乃是大智大慧之人，天縱奇才，怎的也信這些無妄之事？”

　　魔君自嘲地一笑，說道：“你我二人相交多年，情誼雖深，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敖飛一愣，道：“盟主不肯出山，難道是有所顧忌？”魔君以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了指敖飛，道：“我知你心，足矣。有些事情你想幫也是幫不上的。”

　　不待敖飛插言，又道：“天行曾說：天下萬物，以人為尊。唉，到頭來，人卻勝不了天。如此自相矛盾，我資質(zhì)愚鈍，實在是悟不透，悟不明。哼哼……我自負(fù)一生所學(xué)，當(dāng)世無雙，什么貢天、南明山、養(yǎng)冰宏，便是傳說中已經(jīng)洞悉天地萬物的神人——蕭然，也從沒放在我的眼里。嘿，可是天行啊天行，你老兄卻把我們這幫人拋在了后頭，先一步踏上了仙途，你到底是悟出了什么呢？以致引動天劫？”這一番話似在自言自語，卻又似在說與敖飛聽，敖飛面現(xiàn)迷茫，好像聽到了一句偈語，猛然間抓到了些什么，但是松開手中，卻又空空如也。

　　那少女忽的轉(zhuǎn)頭問道：“成仙真的有那么好嗎？”魔君微微一笑，沒有言語，轉(zhuǎn)頭去看敖飛，眼里露出詢問的意味。

　　敖飛沉吟了下，說道：“但凡我輩之人皆把成仙得道視為極點，至于……好不好的，古往今來無數(shù)人前仆后繼，走上此道，這……想來應(yīng)該是好的吧。”魔君仍是笑笑不語。

　　那少女又轉(zhuǎn)回頭，望向明月，喃喃說道：“枯燥乏味，永遠(yuǎn)都是不變的日子，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著，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魔君笑道：“你天天在這里看著月亮，哪怕是陰晴圓缺也從不更改，難道就不枯燥乏味嗎？”

　　那少女回過身來，展顏笑道：“這可不同的，我現(xiàn)在有義父，還有妹妹，還有……還有他等著我，你們已經(jīng)把我的心裝得滿滿的了，所以我現(xiàn)在很快樂，只不過是你們看不到罷了。”

　　一生叱咤風(fēng)云，令人聞名色變的魔君，此際竟然罕見的露出慈愛的笑容，柔聲道：“傻丫頭，你天天待在魔神嶺，外人也不見一個，怎么能碰到他呢？莫不如出去走走，順便也好把雪兒找回來，她對我的誤會可深呢。”

　　那少女搖搖頭，道：“有緣，無論我在哪里都會見到的。雪兒是小孩子脾性，最記不得仇，她在外邊玩夠了，自然會回來的，而且，我也委托四大散人去尋了，請他們照看雪兒。”

　　魔君啞然失笑，無奈地笑道：“就那四個糊涂蛋？你也放心讓他們辦事？”那少女想起四大散人顛三倒四的模樣，也不由呵呵一笑，道：“他們四個雖然糊涂點，可本領(lǐng)著實不弱，而且在江湖上混了這么些年，闖出如此名頭，必是有過人之處，只是咱們還不了解罷了。敖叔叔，你說是不是呢？”

　　敖飛站在一旁，聽著這父女二人閑話家常，溫馨融融，自己一句也插不上，心想，盟主一生英雄，此時卻被兒女私情羈絆，什么雄心壯志，爭霸天下，半點也沒了。心里正唏噓不已，忽聽那少女叫自己，不禁回過神來，暗自一省：“方才盟主話里透出一絲為難的意味，因此不肯出山，莫非這難處便是難以割舍的父女之情？”

　　魔君發(fā)妻早亡，遺有一女，嬌美無比，卻自小體弱多病，無法修習(xí)入道。魔君雖然神通廣大，縱有偷天換日之能，亦不過只為其延壽數(shù)十載，最終撒手塵寰，香消玉損。此后，魔君再未娶親，至今孤身一人。

　　二十年前，神州地界突然現(xiàn)出異象，非當(dāng)世大能而不能察。只因距離西域?qū)嵲谔�過遙遠(yuǎn)，究竟是何原因卻不得而知。月余后，魔君宣稱閉關(guān)，實則外出云游，暗地里知會與西域各國國主，將盟內(nèi)諸事皆交付于齊秦榮定奪，而后，一晃十余年不知所蹤。

　　直至三年前，魔君回歸西域，卻不知從哪里認(rèn)了一雙義女帶了回來，一嬌柔嫵媚，一頑皮伶俐，皆是貌美如花，一時間成為各界談資。

　　魔君回到魔神嶺后，仍以閉關(guān)為由，托言不出。除齊秦榮、敖飛等要人幾次以人魔大戰(zhàn)即將拉開戰(zhàn)幕為由進(jìn)見，迫不得已見了幾面，每每又話不投機，各執(zhí)一詞，分歧極大，最終不歡而散，三年來再沒下魔神嶺一步。而那性情刁頑的少女也不知因為何事，何時下了山去，再沒了音訊。

　　敖飛跟隨魔君已久，于此種種知之甚深。那白衣少女雖然只是魔君認(rèn)的義女，但是旁人都看得出來，魔君待她有如親出，諸事百依百順，從沒半分拂逆過，寵愛較之當(dāng)年的生女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此，敖飛才有此想，暗自嘆道：“盟主早年喪妻亡女，孤苦至今，著實不易。而今盡享天倫之樂，換做是誰，也會倍加珍惜。”又想：今日盟主說話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語，往往話說一半，似透禪機，自己偏又猜解不明，真真急煞人也！

　　魔君忽地轉(zhuǎn)頭看向敖飛，問道：“敖兄弟，你說如果有一天我與貢天都不在了，該會怎樣？”敖飛一愣，想了又想，久久不知如何回答。魔君微微一笑，道：“直說無妨。”

　　敖飛道：“西域沒了盟主，西域必被神州侵吞；神州沒了貢天，亦是一樣。若是……若是你二人都沒了……只恐……只恐天下大亂！”說至此，后背不禁一片發(fā)涼。

　　這問題他從沒想過，此刻魔君問起，敖飛細(xì)細(xì)思來，不禁越加驚恐。

　　西域聯(lián)盟之內(nèi)人人皆知，魔君執(zhí)意欲與貢天和談，卻受到以巫馬國國主和齊秦榮為代表的主戰(zhàn)派反對，因而受到排擠，便是敖飛，也站到了魔君的對立面。而魔君名義上仍是盟主，實則已沒了實權(quán)，如此安排，也是巫馬國國主的意思，說是大戰(zhàn)在即，以穩(wěn)軍心。但是暗地里人人均知，只有魔君可以匹敵貢天。

　　那齊秦榮號稱西域第一高手，卻是天行的手下敗將，新近又傷在師有道的手里，更是令人大失所望，甚至打亂了巫馬國國主的部署。魔君率眾進(jìn)擊神州，雖無尺寸之功，但從未敗過人手，便是當(dāng)年攻入神州腹地，與貢天正面交鋒，亦是相持不分勝負(fù)的局面。而后徐徐退卻，貢天亦不敢過分緊逼，遠(yuǎn)遠(yuǎn)跟著，顯是有所顧忌。

　　魔君笑道：“你倒也真敢說，哈哈……沒有我，世間便不會有貢天，而沒有貢天，我也沒有必要再在此地了。”敖飛不敢再接言，心中沒來由的感到絲絲驚恐，如果貢天真的不在了呢？神州失了擎天柱石，那么，以巫馬國國主的自負(fù)，魔君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

　　魔君續(xù)道：“世人都說我西域人才興旺，遠(yuǎn)超神州，卻始終越不過三思城半步，為何？這便是天意。如今風(fēng)水輪轉(zhuǎn)，天下亂象以生，梟雄四伏，伺機而起。西域聯(lián)盟內(nèi)卻人才寥落，心已散，再不是五百年前的西域了。若是再不另尋出路，西域萬千百姓的前途命運只恐喪于我等之手了。”

　　敖飛不知魔君何出此言，更不敢插言，魔君忽的仰天輕嘆一聲，望著半空中的明月，喃喃道：“我在君在，這可能是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一陣山風(fēng)吹過，蕩起了魔君鬢角間的絲縷白發(fā)，敖飛瞧見，心頭不禁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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