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鄭云似乎知道林維楨在想什么，笑道：“林同志別誤會，之前沒告訴你，我現在在機械工業部工作，關心一下王老師的研究工作也是應該的吧。”

　　雖然能看得出祁鄭云是個官員，最多只以為他是某個國企的領導，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居然是工業部的人。

　　“祁同志是四機部的？”

　　“對，我在四機部主要分管民用電子工業這塊，之前王永民同志62鍵盤漢字輸入方案驗證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他，是國內少有的幾個做漢字編碼研究的專業人才，只是沒想到他最后來到了首都，還住在了你家里。要不是聽樂樂提起，我都不知道。”

　　林維楨故作夸張道：“祁同志不會是來找我要人的吧？”

　　祁鄭云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道：“林同志，王永民同志在你這里有吃有喝，還有研究經費，我哪舍得讓他走？”

　　林維楨似笑非笑道：“祁同志打得好算盤，我怎么感覺吃虧了呢？不過我吃虧倒沒什么，怕就怕王永民出了大力，最后吃了虧。”

　　“哦？”祁鄭云皺了皺眉，聽出他話里有話，問道：“林同志，這話怎么說的？”

　　林維楨道：“祈同志，打開天窗說亮話，如果王永民同志完成了26鍵漢字編碼方案，這個成果歸誰？”

　　“國家的！”祁鄭云毫不猶豫道，只是當看到林維楨不以為然地表情后，馬上反應過來，補充道:“當然，國家肯定不會忘了王永民同志，還有你的功勞。”

　　林維楨輕輕地搖頭道:“國家拿了他的研究成果，口頭表揚兩句，再發個獎狀，隨便打發個三瓜倆棗，恐怕王永民同志會樂得合不攏嘴。”

　　祁鄭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怎么他說話帶刺呢？

　　不過他的話雖然不中聽，但透露的東西卻讓祁鄭云不由不深思。

　　見林維楨停了下來，祁鄭云抬手道:“林同志，這是咱們私下交流，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林維楨道:“我不是黨員，倒沒有什么顧忌，那我可就實話實說了。剛才這個問題說白了很簡單，就是知識產權的問題。祈同志，國內好像還沒知識產權保護法吧？專利法也沒有吧？”

　　祁鄭云思忖了片刻，道:“如果說真正意義上的專利法確實沒有，不過我們新中國實行的是發明和技術改進獎勵制度。”

　　林維楨哂笑道:“是啊，確實有獎勵制度，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口頭表揚兩句，胸前掛個大紅花，一張薄薄的獎狀，運氣好的話，還能獲得三五十塊錢獎金。祈同志覺得這種精神上的獎勵效果如何？或許在五六年前還有點用，可現在是什么年代，改革開放，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說得難聽點，靠個人思想覺悟做貢獻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老百姓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祁鄭云嚴肅道:“林同志，這種思想可要不得！別忘了，包括你在內的所有人，都是吃著國家的飯長大的，都是國家培養的！”

　　林維楨點頭道:“祈同志說得對，既然是國家培養的人才，那么研究成果歸國家所有，歸人民所有，確實沒什么好說的。但是，很抱歉，我思想覺悟低，覺得自己辛辛苦苦研究出來的成果，被幾句口頭表揚就拿走了，然后繼續過著跟其他人一樣清貧的生活，我想不通，所以我還是跟別人一樣吧，得過且過，搞什么研究啊。”

　　“搞研究費心費力，還有可能遭受白眼，萬一不成功，說不定還要受處分。成果出來了，個人沒得到多少好處，還是繼續吃大鍋飯。祈同志，現在連農村都開始搞承包責任制了，不再吃大鍋飯了，為什么工業口子還沒轉過彎來？您是機械工業部分大領導，還出國考察過，肯定見多識廣，應該清楚知識產權的保護對經濟發展，尤其是工業創新有多重要。”

　　祁鄭云臉色一變再變，想開口反駁卻又不知從何辯起。

　　其實這番話林維楨憋在心里很久了，既然開了頭，那就干脆把憋在肚子里的東西一股腦說出來，而且對面坐著的是四機部的大佬，雖然不知道祁鄭云到底是什么職務，不過想來也不會太低，說不定能通過他傳到上面的耳朵里。

　　“說到創新，就不能不說小平同志在全國科學大會上的那句話，科學技術是生產力。既然科學技術是生產力，當然具有價值，一旦形成需求，那就有交換價值。呵呵，雖然我思想覺悟不太高，不過政治經濟學自信學的不錯。有價值又有交換價值的東西，是可以用價格衡量的，祈同志，說到底，科學技術是一種商品，你得花錢買啊！”

　　祁鄭云剛開始聽他東扯西扯，有些云里霧里，直到最后才明白他要表達什么意思，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可笑過之后，嘴里又有些發苦，最后只能長嘆一聲，苦笑道:“林同志，唉，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外國一向重視知識產權，可國情不同啊，長期以來，包括專利在內的知識產權，都被認為是資本主義的東西，是資本家剝削人民的手段。

　　不過這種情況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改觀。79年3月國務院成立了專利法起草小組，中外合資經營法也有關于工業產權的規定，所以并不是國家無動于衷，而是正在有序的推進這方面的工作。我想，等國家從法律層面做了明確規定后，你擔心的事肯定就不成問題了。”

　　“希望如此吧。”林維楨卻清楚，專利法要拖拖拉拉一直到85年才能頒布施行，還有四年時間呢。

　　祁鄭云看了林維楨一眼，道:“林同志，按照國外的規矩，你資助王永民同志搞研究，成果出來可以獲得應有的收益，這是人之常情……。”

　　林維楨馬上打斷道:“祈同志，你這么說我就不高興了。我資助王老師搞研究，沒想這么多，純粹是敬佩他的這種研究精神。當然，也有一點小小的私心，我是受夠了計算機不能輸入漢字的苦了，我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用電腦寫論文。”

　　祁鄭云道:“我信你。不為別的，你能拿出幾萬塊錢辦計算機興趣班，不收一分學費，就沖著一點，我就知道你所言非虛。”

　　林維楨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是我自己感覺太閑了，想找點事做而已。”

　　祁鄭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沉吟了一會兒道:“你剛才提的意見很好，你能不能抽空整理出來？我參考著寫一份報告，爭取上會討論拿出一個臨時解決方案。國家立法跟不上，我們機械部可以下發文件……，只是你應該明白，咱們國家的情況特殊，部委說話不一定管用，有沒有效果那得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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