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沁回來了，進(jìn)了亭子把菜籃子放在石桌上，右手扇著風(fēng)，道:“熱死了，萬福這是怎么了？一張苦瓜臉，你林哥又欺負(fù)你了？”

　　郝萬福只是搖頭也不說話。

　　林維楨道:“這小子相親的事兒被沈婧知道了。”

　　譚沁好笑道:“你媽這是等不及抱孫子了。”

　　郝萬福道:“姐，我都快愁死了，你就別拿我開涮了。”

　　譚沁笑道:“你不愿相親，那就直接跟你媽說實話，來找你林哥也沒用。沈婧的為人我了解，不會被別人左右想法。所以這事兒啊，最后還是靠你自個兒，你不會去問問沈婧的意思？”

　　郝萬福揪著頭發(fā)道:“我也明白這個理兒，可膽子太小，這兩天一見到沈婧就心虛，腿發(fā)抖。”

　　譚沁瞥了一眼一旁幸災(zāi)樂禍的林維楨，膽小鬼，你還好意思笑，當(dāng)初要不是我主動點(diǎn)，給你可乘之機(jī)，你還不如人家萬福大膽呢。

　　林維楨被譚沁的目光一掃，打了個激靈，忙收起笑容，道:“萬福，你這樣不行啊，追女孩子要膽大心細(xì)臉皮厚，就像……，呵呵，就像我，當(dāng)初死皮賴臉地才把你譚姐拿下了。你在這愁眉苦臉沒用，要么按你媽的意思隨便找個媳婦，要么去跟人家挑明了。”

　　譚沁不著痕跡地在林維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嘴角微翹，道:“萬福，你哥話糙理不糙，光糾結(jié)沒用，還是要靠實際行動。”

　　郝萬福被他兩口子灌了一大碗雞湯，恢復(fù)了些自信，爬起來打了聲招呼便要走。

　　林維楨道:“別光想媳婦兒，店里的生意可得放在心上。下周又有一批冰箱和風(fēng)扇過來，這兩天你趕緊把庫存清一清，別臨到跟前抓瞎”。

　　一說到正事，郝萬福認(rèn)真起來，重新坐下，道:“哥，我現(xiàn)在覺得店面太小了，顧客買臺小收音機(jī)都要排半天隊，生意好的時候，連店外面的路都堵住了，居委會好幾次上門找我，讓我解決問題，我有啥辦法，只能好言好語把居委會的人打發(fā)走。春天還好，眼看就要夏天，要是來買東西的人在太陽底下曬中暑了，咱們也脫不了干系”。

　　林維楨聽他說了一通廢話，不耐煩地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郝萬福眼睛發(fā)亮道:“哥，開分店！我都想好了，四九城北邊有一家店了，咱們要在南邊再來一家，等今年年底，如果條件允許，咱們再在西邊和東邊各開一家……”。

　　郝萬福說著說著有些激動，揮舞著胳膊，吐沫橫飛。

　　林維楨趕緊打開折扇擋住臉，不容置疑道:“想都別想！”

　　郝萬福頓時像被掐住脖子的鵝，憋的滿臉通紅，有些納悶道:“不是，哥，我們現(xiàn)在資金和貨源都充裕，為什么不讓我開分店？”

　　譚沁也是不解，看向林維楨，道:“我覺得萬福說的挺在理的嘛，你是怕過于高調(diào)？”

　　林維楨不置可否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現(xiàn)在電器店生意不錯，難免有眼紅的人，還是低調(diào)些。再加上最近政策不明朗，風(fēng)向搖擺不定，再觀望一段時間吧”。

　　郝萬福泄氣道:“哥，這么一來，咱們的人手不夠用，應(yīng)付不過來啊”。

　　林維楨道:“克服困難，想想別的辦法”。

　　郝萬福見說服不了他，不由得嘆了口氣，正打算告辭，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哥，邵子光前兩天給我出了個主意，我心里沒底，你替我把把關(guān)。”

　　“你說”。

　　“老邵說不如讓顧客在店里看好了，定下來后留下地址，咱們給他們送到家里，到時候再收錢”。

　　“咦？”，林維楨倒是吃了一驚，邵子光可以啊，這不就是送貨上門嘛。

　　不過，即便如此，人手不足依然是個大問題，而這個問題恰恰是林維楨不想也不敢解決的。

　　他一直將電器店的人員卡死在五個人以內(nèi)，連電器的安裝工作也讓郝萬福這個老板親自上陣，不是舍不得多付一份工資，而是不敢。

　　就在這個月底，人民日報將發(fā)起一場有關(guān)陳志雄承包魚塘雇工之爭，并且還特意開了專欄。這場為期三個月的爭論，最終不了了之，承包魚塘的陳志雄夫婦平安無事，但期間的驚險卻讓人不寒而栗。

　　所以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林維楨絕對不愿多生是非，逞英雄去趟地雷。

　　而且，陳志雄事件表面上結(jié)束了，但其實轉(zhuǎn)向了更高層次的斗爭，在未來的幾年內(nèi)，圍繞這個事件引發(fā)的大討論從來沒有停息。

　　甚至有經(jīng)濟(jì)學(xué)家搬出經(jīng)典，從馬克思《資本論》中得出結(jié)論：雇工7個人以下，賺了錢用于自己消費(fèi)的，算個體戶；雇工8個人以上，就產(chǎn)生了剩余價值，就算剝削，就是資本家。

　　馬克思確實有過類似的表述，但事實上，馬克思只不過是舉個例子而已，教條的馬克思主義者就以此作為“金科玉律”。由此而來，雇工7個人還是雇工8個人，成為是不是存在剝削，是個體戶還是私營業(yè)主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

　　去掉雇工數(shù)量的限制，使7個人和8個人的爭論得以休止是到了1987年中央“5號文件”的發(fā)布，“三不”政策改為十六字方針，即：允許存在，加強(qiáng)管理，興利抑弊，逐步引導(dǎo)。并明確指出：“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在商品經(jīng)濟(jì)發(fā)展中，在一個較長時期內(nèi)，個體經(jīng)濟(jì)和少量私人企業(yè)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

　　可即便有中央文件的背書，傻瓜瓜子的創(chuàng)始人年廣九依然沒有逃脫牢獄之災(zāi)，無他，錢太多，做人太高調(diào)，槍打出頭鳥。

　　最后定的罪名也相當(dāng)有趣，刑法中沒有剝削罪，只好弄了個耍流氓罪，就是要從道德上將年廣九釘在恥辱柱上。

　　他娘的，一個小商販而已，居然比我們這些官老爺過得都好，不整你整誰！

　　雖然春節(jié)后的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但報紙和廣播上的宣傳風(fēng)向上，林維楨還是看出了點(diǎn)門道。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啊！

　　瞥了一眼滿懷期待的郝萬福，林維楨道:“這事兒可以做，不過你不能插手”。

　　郝萬福愣了愣，這是啥意思？難道是因為我這段時間光想兒女情長了？林哥他生氣了？

　　林維楨沒讓他胡思亂想下去，道:“我是這么打算的，送貨服務(wù)采用外包方式，跟電器店沒有任何從屬關(guān)系，你付錢，他幫你送貨，就這么簡單。”

　　郝萬福一陣無語，臉上的肉擠成一堆，一副便秘的模樣，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嘛！

　　林維楨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啥，這不是脫褲子放屁，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然后對譚沁道:“就像黃沙農(nóng)場和鹽場，兩塊牌子，一套班子。電器店只負(fù)責(zé)供貨銷售，配送團(tuán)隊負(fù)責(zé)送貨安裝，名義上是分開的，實際上還是咱們自己人。”

　　郝萬福雖然不理解為何要這么麻煩，不過既然他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照做就是。

　　“林哥，我既然不方便出面，那還得找個靠得住的人”，郝萬福一旦認(rèn)真起來，一下子就說到了點(diǎn)子上。

　　林維楨問道:“你有什么人選？”

　　郝萬福沒怎么猶豫，道:“老邵，邵子光”。

　　林維楨笑道:“行，就他吧。你問問他的意思，讓他多少出點(diǎn)錢，給他一部分股份。”

　　郝萬福道:“對了，這個也要去工商局注冊？”

　　“注冊，干嘛不注冊？還是老樣子，加上老邵五個人，再買幾輛三輪車，要是有門路搞到小貨車更好”。

　　“好嘞哥，我辦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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