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學(xué)校的路上，三個插隊知青走在最后。

　　李琴和牟葉平一樣，上大學(xué)之前都已經(jīng)結(jié)婚，而且都是在插隊的農(nóng)村找的另一半。

　　林維楨以為牟葉平插隊的地方已經(jīng)夠偏了，沒想到李琴跑的更遠，到了中國的最北邊，離中蘇邊境不遠的農(nóng)場，在那里一呆就是十二年，從一個雨季姑娘，變成了一個眼角生了魚尾紋的中年婦女。

　　對于插隊時受過的苦，李琴已經(jīng)麻木了，但談起當(dāng)年的邊境沖突，她至今心有余悸。

　　“那年冬天真的感覺天要塌下來了，雖然戰(zhàn)備的口號天天喊，日日念，但那次我們真正感受到大戰(zhàn)將臨的氣氛。現(xiàn)在想想挺可笑的，在那之前，我們天不怕地不怕，誓言消滅一切蘇修反動派。白天幫著挖戰(zhàn)壕，累得要死要活，可一到晚上卻都睜大眼睛豎著耳朵，就怕對面的坦克開過來。一天夜里，部隊緊急進入了戰(zhàn)壕，槍口、炮口全都朝著北方，似乎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所有燈都不許開，我們躲在屋子里，瑟瑟發(fā)抖，那一晚沒一個人睡過覺，終于熬到了天亮”。

　　牟葉平嘆息道：“原來戰(zhàn)爭離我們這么近，我比你們倆幸運，你們倆都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

　　李琴疑惑地看向林維楨，林維楨解釋道：“我78年參的軍，第二年去了南邊”。

　　牟葉平拍拍林維楨的后背，笑著道：“李琴，你可別被林維楨的斯文外表欺騙了，這小子榮立了戰(zhàn)場二等功”。

　　李琴面色平靜地問：“殺過人？”

　　林維楨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李琴微微一笑，沒說什么。

　　三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李琴突然道：“吃飯時候讓你們看笑話了，女娃子嘛，事多，你們別往心里去”。

　　牟葉平搖頭苦笑道：“跟我家那口子一樣，習(xí)慣了”。

　　林維楨道：“小孩子都這樣，見怪不怪。還好你能鎮(zhèn)住她們，要不我們這些男同志還真束手無策”。

　　李琴噗嗤笑道：“說的好像你不是小孩子一樣，你今年才22吧？老牟虛歲應(yīng)該27吧，我啊，實歲29，虛歲30了。在我眼里，你們都是小孩子”。

　　牟葉平急忙道：“你可別拉扯我，我都快當(dāng)?shù)�了”�?br />
　　“啊？老牟，真的假的？”，這事兒還是第一次聽牟葉平說。

　　牟葉平嘿嘿一笑，道：“上周媳婦來信說的，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

　　“這么說是寒假……”，林維楨還沒說完，就被牟葉平一把捂住了嘴，“你小子嘴上沒個把門的！”

　　李琴搖頭笑了笑，道：“都是過來人，還覺得害臊？”

　　牟葉平也覺得自己反應(yīng)過大，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嘛，于是悻悻地松開手，瞪了林維楨一眼道：“這事兒替我保密！”

　　林維楨摸了摸嘴巴，被牟葉平勒得有點酸，沒好氣道：“這是喜事，也不知道你咋想的”。

　　李琴道：“畢竟還是學(xué)生，低調(diào)點也好”。

　　牟葉平笑道：“還是你懂我。對了，你孩子多大了？”

　　“沒孩子”，李琴淡淡地道，不過她眼中的那一抹黯然，還是被林維楨捕捉到了。

　　牟葉平也察覺到李琴的異常，只說了一句：“還是要抓緊”，便不再言語。

　　薩拉回首都后，林維楨又去了一趟首都飯店，從丹尼爾口中得知，上周跟出版社負責(zé)人見面過程不是一般的順利。

　　在國外先進印刷設(shè)備和美元面前，對方態(tài)度非常積極，當(dāng)天就達成了合資建設(shè)一家中等規(guī)模印刷廠的合作意向，并約好過段時間去特區(qū)蛇口工業(yè)區(qū)考察印刷廠選址。

　　在利益分配方面，丹尼爾占49%的股份，剩下的由出版社和地方政府協(xié)商分配。

　　談完了正事，林維楨沒多做停留，離開前正式邀請薩拉和丹尼爾周末去家里做客。

　　這是雙方早就說好的事，薩拉自然不會拒絕。

　　林維楨拍拍屁股走了，卻把統(tǒng)戰(zhàn)的工作人員忙壞了，不過好在有舊例，工作人員只需要向上面打報告請示，至于批不批，他們就管不著了。

　　背后的這些事林維楨知道一些，所以統(tǒng)戰(zhàn)的工作人員找上門時，他并不覺得驚訝。

　　工作人員例行問了幾個問題，臨走前囑咐道：“回家好好打掃打掃衛(wèi)生，不能讓外賓看了笑話”。

　　周日一大早，林維楨和譚沁回了老宅，余老蔫聽說外國人要來做客，拉上余萬程就出去攬活了，估計不到天黑是不會回來的。

　　林維楨也樂得如此，省得他在薩拉母子面前縮手縮腳，吃飯都不自在。

　　薩拉和丹尼爾很準(zhǔn)時，說好了十點到，便是十點到。

　　下了汽車，薩拉將禮物交給譚沁，抬頭打量著大門，用中文道：“林，從這個門梁可以看出，你家的宅子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統(tǒng)戰(zhàn)的工作人員笑著道：“薩拉女士，確切地說，這個胡同是清朝中葉興建的，距今有200多年的歷史了”。

　　薩拉禮貌地頷首道：“張先生博才多學(xué)”。

　　“聽老人們說的，也就記性好點，談不上博學(xué)多才”。

　　林維楨將一行人迎進大門，丹尼爾不時發(fā)出一聲贊嘆，薩拉卻是見多識廣，比這好得多的宅子她也參觀過，所以并未大驚小怪。

　　在后院正堂里喝了一會兒茶，薩拉拿起桌上的折扇扇了扇風(fēng)，一股檀香隨著空氣的流動彌漫開來，讓眾人感到精神一振。

　　“林兆先”，薩拉低頭打量著扇面上的題字，問：“你父親？”

　　林維楨道：“是我父親，這把扇子還是在書房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的”。

　　薩拉贊了一聲道：“好字！”

　　林維楨雖然也認(rèn)為父親的字不錯，至少比自己的好得多，但還是謙虛道：“過獎了”。

　　丹尼爾好奇地接過扇子，裝模作樣地扇了兩下，然后把扇子湊到鼻子下聞了聞，“很舒服的味道，林，這應(yīng)該是一種香料吧？”

　　林維楨搖搖頭道：“這我就不懂了，對了，薩拉，前兩天我把家里的東西整理了一遍，有沒有興趣去參觀參觀？”

　　“當(dāng)然，這也是我來做客的目的之一”。

　　余老蔫將收拾好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柴房隔壁的廂房里，大件的整齊地擺在地上，小件的放在桌子和架子上。

　　薩拉隨手拿起一個瓷瓶，用手指敲了敲，側(cè)耳傾聽，一副很專業(yè)的樣子。

　　統(tǒng)戰(zhàn)的工作人員轉(zhuǎn)了一圈，只粗略地看了兩眼，便撇撇嘴道：“林同志，我也不算外人，實話實說，這些東西可都是些應(yīng)景兒的普通貨色，沒什么收藏價值”。

　　林維楨豎了個大拇指道：“還是您眼力好！不過都是祖輩傳下來的東西，也舍不得扔，又懶得打理，只能堆在這”。

　　這位張同志倒是能和薩拉聊到一塊，兩人一邊看，一邊用中文討論起來，薩拉嘴里不時蹦出“Perfect”或者“Wonderful”，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真是些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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