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楨站在農場高中禮堂的講臺上，望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頭皮有些發麻。

　　剛才坐在臺下聽老校長介紹自己時，他還沒覺得人多，此時站得高才發現能坐五六百人的禮堂，差不多擠了將近1000人，過道和禮堂大門口都站滿了人，甚至有人扒著窗戶站在窗臺上。

　　林維楨并非沒有經歷過大場面，以前在學校里上選修課時，他要面對二百多號學生，做演講報告時，聽眾最多也有上千人。

　　但他很久沒有面對如此多的學生，尤其場面過于火爆，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各位校領導，各位同學，大家下午好，我是林維楨”。

　　“很榮幸受楊校長的邀請來參加這個學習經驗交流會。昨天早上，老校長去找我，說是讓我給高三的學生講講高考經驗，我說沒問題，不就是個交流會嗎？雖然從沒參加過，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

　　話音剛落，底下傳來一陣低笑聲。

　　“不過，剛才我發現自己錯了。昨天我是無知者無畏，以為所謂的交流會就是和大家圍成一圈，隨便聊幾句，所以當時我拍著胸脯跟老校長打包票，一定要拿出點干貨來。可當站在這里看到這么多人，我頓時感覺壓力山大”。

　　不少學生反應很快，馬上回味過來“壓力山大”的意思，忍不住大笑起來。

　　林維楨似乎又找回了曾經講課時的感覺，微微一笑道：“今天這個場面有點大，我擔心撐不住，不能不壓力山大，因為一旦講不好，那就是誤人子弟，所以不得不謹慎”。

　　“昨天我寫了一份稿子，字數不多，也就四五張信紙的樣子”，說著揚了揚手中的稿子，“上面羅列了十幾條學習經驗，如果今天開的是交流會，我會以這個稿子為提綱展開談。不過呢，今天我不打算念這個稿子。為什么？場合不對。這份稿子是寫給即將參加高考的高三學生，但是我發現下面坐著，哦，還有站著很多高一高二的同學，其中不少還是我以前的學生”。

　　這時，下面有人大喊一聲：“我是從海州二中來的！”

　　“還有我！我是海中一中的！”

　　“我也是海州一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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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兒，就有十幾號人自報家門，林維楨暗自抹了把冷汗，這也太熱情了吧，居然有人大老遠的從海州趕過來。

　　等下面安靜下來，林維楨笑道：“看來今天大家對我抱著很大的期望嘛，我要是不拿出點干貨，待會結束后會不會走不出這個禮堂？”

　　“哈哈”，下面又是一陣笑聲。

　　“好了，言歸正傳。在談所謂的學習經驗之前，我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參加高考？每個人都在心里好好想想”。

　　停了差不多有一分鐘，林維楨開口道：“大家差不多想清楚了吧，你們不用說我也知道你們的答案，大家參加高考最主要的原因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吧”。

　　見底下的人紛紛點頭，林維楨自嘲地笑了笑，道：“其實我跟你們一樣。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之前是個插隊知青，戶口從宜城跟著遷到了黃橋農場，于是我從一個城里人變成了農村人。當然，在這里我并非說農村戶口不好，隨著中國的發展，在可預見的未來，農村戶口將比城市戶口更金貴，更吃香。大家別笑，我是認真的”。

　　下面的笑聲更大了，所有人都認為林維楨在胡說八道，農村戶口怎么可能趕得上城市戶口？城市戶口是什么？城市戶口可以吃公糧，由國家養著你啊！

　　“好吧，我希望有同學能幫我記一下，1980年2月10日，林維楨在黃橋農場中學禮堂被上千人嘲笑”。

　　這次連校領導們都忍不住笑了，近千人的笑聲差點掀翻了禮堂屋頂。

　　林維楨拍了拍話筒，道：“大家不信不要緊，咱們30年后回頭再來看。不好意思，扯遠了。剛才我問大家的那個問題目的是什么？是在告訴你們高考的重要性嗎？不是的，高考固然重要，但我認為還有比高考更重要的東西，你們認為是什么？”

　　同學們的答案五花八門，有人說吃飯比高考重要，有人說父母家人比高考重要，還有一些答案被此起彼伏的叫嚷聲所淹沒。

　　“大家說的都算對，不管溫飽問題還是家人，都比高考重要。不過這些答案偏離了我們今天的主題，在我看來，比高考更重要的是知識”。

　　“都說知識改變命運，一點也不錯。很多人都認為只有高考才能改變命運，這話對，也不對。高考確實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比如我的命運就因為高考而改變，農業戶口重新變成了城市戶口，又成了城里人。但大家應該清楚，高考是座獨木橋，能夠擠過去的不過萬一。那么沒擠過去的那些人，難道就是失敗者？”

　　“我不這么認為。或許有人會說，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確實有那么一點點，不過平心而論，以我的水平，即使沒考上大學，我依然可以留在農場高中當老師，也可以去給譚場長當秘書，你們別笑，去年譚場長請我我都沒去”。

　　“哈哈”，又是一陣大笑。

　　林維楨的目光在下面掃了一圈，然后很嚴肅地道：“甚至我還可以去做生意”。

　　話音剛落，底下的笑聲沒了，緊接著響起一陣嗡嗡地討論聲。

　　這年頭做生意可不是個好出路，生意人沒社會地位，受歧視，尤其在北方地區。

　　放著受人尊敬的老師不干去做生意，實在是讓人大跌眼鏡。

　　用力地拍拍話筒，等場面安靜下來，林維楨繼續道：“我說的這三條出路，不管你們贊不贊同，但至少有的選擇。如果我沒有知識，或者水平不足，那很可能就會少一條路，甚至無路可走，只能繼續面朝黃土背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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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維楨講話風趣，禮堂里氣氛一點也不沉悶，大家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地響起笑聲。

　　受到大家的感染，林維楨心情也越來越放松，感覺就像是在跟朋友嘮家常。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林維楨決定結束今天的演講。

　　“抱歉，我這人有個毛病，一旦開講，很容易沒有時間觀念。我記得還有海州來的同學，我得趕快打住，否則這些同學就得抹黑回家”。

　　“我們不回去了，就在禮堂對付一晚”，海州來的同學大聲喊道。

　　林維楨笑道：“那不行，你們父母肯定會擔心，再說楊校長要收你們的住宿費，你們帶夠錢了嗎？”

　　趁著大家都在笑，林維楨趕緊喝口水潤潤嗓子，“今天說了很多，總結起來就兩件事，一是楊校長交給我的任務，給高三的同學講講學習經驗，我自認為完成得不夠好，大部分時間都在講題外話，估計散場后要挨楊校長批評了”。

　　“二是跟大家說了一些心里話。高考很重要，但知識更重要。高考是術，知識是道。道為體，術為用，我們不能舍本求末，為了高考而高考。高考固然是改變命運的重要途徑，但并非唯一途徑。你們還年輕……，不，是我們還年輕。1957年底，主席在莫斯科大學接見留學生時曾說過：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我將這句話送給大家，和大家共勉！考上了大學固然值得欣喜，但沒考上大學也不是一種失敗。高考只是人生路途中的一個小小的驛站，我們的路還長著呢，路兩旁還有數不清的風景”。

　　“我堅信，三十年后，這個世界是我們的。我不希望那個時候，在坐的任何一個人，為沒有學好知識而后悔。”

　　“知識改變命運！我就講這些，謝謝大家！”

　　在熱烈的掌聲中下臺，林維楨走到老校長旁邊坐下，道：“老校長，真對不起，說了不少廢話，您要罵就罵我吧”。

　　老校長笑呵呵地道：“誰要罵你了？我覺得你講得很好嘛，特別是最后總結，連我這個老頭子都受益匪淺，我要是年輕個三十歲，肯定也被你忽悠住了”。

　　這到底是夸我呢還是損我呢？

　　一旁的畢業班年級主任道：“我也覺得你講得好，楊校長，您看是不是把小林的演講刊印出來，讓同學們都學習學習”。

　　老校長道：“我看可以，下學期開學前印出來，開學后就組織同學們讀讀，給大家打打氣”。

　　說完，老校長上臺做總結發言，然后宣布散會。

　　林維楨很快被學生們包圍了，有學生道：“林老師，你昨天寫的發言稿呢？能不能借我看看？”

　　其他人聽到這話馬上反應過來，爭先恐后道：“林老師，先借給我！”

　　林維楨見狀趕緊掏出稿子，道：“別急別急，大家傳著看，都有份”。

　　還沒等學生接過稿子，一個人影沖進人群，一把抓住林維楨的手，奪過稿子夾在腋下，“林，我需要跟你好好談談！”

　　林維楨疑惑道：“丹尼爾，你要談什么？”

　　“林，我想到一個賺錢的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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