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今生
夜色低沉,攢了一個正月的積雪,反射著微弱的光芒,倒不至于看不清路。
一個瘦弱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半米寬的溝坎,仔細辨認著積雪上的腳印,小心翼翼地摸索前進。
突然,前方的腳印不見了,瘦弱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的四下張望,顫著聲喊:“林大哥,你在哪?”
沒人回應。
溝坎的右手邊是一片蘆葦蕩,在夜色的籠罩下,猶如一只張著大嘴的怪獸。
直到此時,瘦弱的身影才感覺到恐懼,只好用大聲呼喊給自己壯膽。
“林大哥,林大哥,我知道你在這里,你快出來,我怕黑!”
……
林維楨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有一輩子這么長。
這個夢很真實,一幕幕如同泛黃的電影膠片,一秒二十四幀不間歇地演繹著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難道這就是黃粱一夢?
可我為什么感覺如此悲傷?如此痛苦?
他還清晰的記得,夢境的最后,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失聲痛哭。
我為什么要哭?
不能哭,一個大老爺們怎么跟個娘們兒一樣哭哭啼啼的,惹人笑話。
下意識地伸手抹了一把臉,入手一片冰涼,林維楨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林維楨才適應了周圍的黑暗,緊接著發現自己正坐在雪地里,后背不知靠著什么東西。
下雪了?不對呀,明明是夏天啊,林維楨手捧著雪犯著嘀咕,旋即感到渾身上下透著寒氣,哆哆嗦嗦地爬起來,茫然四顧。
“林大哥,林大哥,我知道你在這里,你快出來,我怕黑!”
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林維楨一大跳,聞聲望去,一個模糊的黑影站在不遠處,隱約看到兩條長辮子在夜色中甩來甩去。
此時,林維楨還沒搞明白怎么回事呢,只覺得一切都透著詭異,于是也不做聲,抬腿往喊聲來處走去。
林維楨所在之處離溝坎就幾步路的距離,腳踩著積雪發出吱吱的響聲。
“林大哥,是你嗎?”
“你叫我?”,林維楨走近后打量著眼前的這個陌生女孩兒,越看越覺得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不由得感慨到底是老了,腦子不好使了。
女孩兒借著雪光認出是林維楨后,長舒了口氣,手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你怎么悄沒聲的到這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林維楨用力的晃晃腦袋,“你是?”
女孩兒不答應了,跺腳埋怨道:“你喝酒喝傻了吧!”
一聽這話,林維楨伸手拍拍腦門,可不是么,馬上想起自己退休那天的當晚,在家里就著豬頭肉和烤鴨喝小酒,喝著喝著就喝多了。
“你是誰家的孩子?”,林維楨只以為這個丫頭是胡同里誰家的孫女。
“啊呀呀,看來你真喝糊涂了”,女孩兒咯咯笑道,清脆的笑聲在夜空中飄出很遠。
林維楨有些莫名其妙,這么大歲數了居然被個小丫頭片子嘲笑,不就是喝點小酒么,沒好氣地掃了一眼小丫頭,抬腿上了溝坎。
咦,身輕如燕啊!
林維楨這才發現哪里不對勁兒,好像變年輕了,腿上力氣了,長年埋頭書案時留下的肩周炎似乎也不見了,肩膀和后背居然沒有一點酸痛。
低頭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臃腫的灰色棉衣棉褲,黑布的棉鞋,再看看手背,細嫩光滑,沒有一絲皺紋……
這一幕讓林維楨目瞪口呆,腦袋里天雷滾滾,半晌說不出話來。
抬頭望天,聞著淡淡的海腥味,林維楨有了一個很大膽、很不科學的猜測——自己很可能穿越了!
“腦袋真喝壞了?你不能喝酒干嗎喝這么多?”一只小手停在林維楨的額頭上,冰涼的觸感讓他回過神來,望著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兒,林維楨咽了咽唾沫,試探著問道:“譚沁?”
“看來沒喝多嘛”,女孩兒嘻嘻一笑,伸手拉著林維楨的棉衣袖子,“快走快走,你在這干啥,看看,衣服都濕了,趕緊回去放炕上焐焐,明早應該能干,不耽擱你穿”。
此時的林維楨哪還走得動啊,一把抓住女孩兒的胳膊,“你真是譚沁?你爸是譚山?這里是海州黃橋國營農場?”
“完了完了,林大哥,你腦子真喝壞了!連我都不認識了”。
小丫頭雖然沒直接回答是或不是,但她焦急跺腳的模樣已經給了林維楨想要的答案。
真的穿越了!
眼前的這個叫譚沁的小丫頭,是黃橋國營農場譚山的女兒,而林維楨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在農場插隊的知青,自從來到農場后,便借住在譚山家。
想明白后,林維楨忍著內心的驚奇,按照譚沁說的,裝作酒醉頭疼,用力地瞧著腦門,“唉,喝斷片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到這來了,不過我現在好多了,沒事”。
“真沒事?”,譚沁猶不放心問道。
林維楨笑了笑,“真沒事,走吧”。
回去的路上,林維楨一邊滿腹心思地走著,一邊不著痕跡地探小丫頭的口風,沒一會兒,便從譚沁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今天是1978年3月3日,農歷正月二十六,也就是說自己回到了四十年前。
腳下的積雪是除夕那天下的,到現在還沒融化,嚴寒將積雪凍得邦邦硬,一踩就咯吱咯吱響,聽得林維楨呲牙花。
接下來已經不用譚沁再介紹了,因為林維楨已經回憶起來了。
去年年底恢復高考后,幾乎所有在農場插隊的知青都參加了高考,林維楨也是其中一員。林維楨自認為考得不錯,但前天錄取通知書下來后,林維楨卻沒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封。
明天是考上大學的知青離開農場的日子,場長譚山便在今天晚上舉辦了一個歡送會,心情苦悶的林維楨有生以來第一次喝酒,端著裝滿白酒的搪瓷缸猛灌,然后喝斷片了,不知怎么就跑到附近的鹽堆旁,躺在雪地里睡大覺。
一個小時后,林維楨躺在暖烘烘的土炕上,睜著眼睛,沒有一點睡意,感慨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前世林維楨參加了三次高考,第一次是77年底,第二次是78年7月份,第三次是79年7月份,前兩次高考都落榜了,后來才知道落榜原因,政審沒通過,因為他父母進過牛棚。
蒼天在上,你真會跟我開玩笑,干嘛把我這個老頭子送到這么一個錯誤的時間和地點?最不濟把我送到一年后啊!
看來還得多受一年的苦,怎么辦?涼拌,熬唄。
說到受苦,林維楨有點臉紅,說實話,跟黃橋農場的其他知青比,林維楨算是很幸福了。
他是73年下半年來到黃橋農場插隊,跟他一起的還有來自首都、金陵、滬市等幾個地區的140多個知青,當時他還不滿15周歲,年紀最小,個頭也不高,不僅受到知青們的照顧,更是被農場場長譚山安排住在家里。
那些年紀大的男知青們可沒這么好的待遇,得自己動手蓋房子,睡得是大通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農場工作,倒不至于餓肚子,但也僅僅能混個飽飯,而林維楨卻能在譚山家吃上肉,隔幾天就打打牙祭。
動亂期間,林維楨從來沒放棄過學習,即便學校停課,也跟著父母和父親朋友學習,所以功課一直不錯,來到農場以后,也沒停止過自學。去年農場中學復課,因為缺少老師,譚山介紹他去當初一的臨時老師,雖然這是一個連民辦教師都不如的臨時工,但從此以后林維楨再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很是輕松了一陣子。
所以,林維楨一直對譚山一家挺感激的,如果沒有譚山的關照,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來。
接著將前世的經歷仔細捋了一遍,79年考上首都師范大學,畢業后留校任教同時讀研,期間結婚又很快離婚,博士畢業后因為表現優秀,被推薦評選副教授,沒想到卻被舉報搞師生戀。
天見可憐,那個女學生確實對自己有好感,但自己根本就沒那種想法,甚至連小手都沒碰過,哪來的師生戀!
可惜,那個時代師生戀是很嚴重的作風問題,畢竟那時可是有耍流氓罪,很可能吃7.62mm花生米。
后來那個女學生以主動退學還了林維楨的清白,但時機已過,評選副教授的機會沒了,更何況人言可畏,他也管不住別人的嘴,流言蜚語仍然洶涌而至。
之后,他變得心灰意冷,也沒再結婚,在講師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十年,最后才搭上了高校擴招的末班車,懸乎地評上了副教授,然后又在副教授位子上干了將近二十年,直到退休前,或許學校可憐他,讓他以教授的身份退休了。
那個世界的自己死后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用一句話來總結整個人生,那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回想起來真是一把辛酸淚啊!上一輩子活得憋屈,這一輩子林維楨可不想重來一次。
(https://www.dzxsw.cc/book/100741/536162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