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死諫
八月十日,皇宮正門外出現了一番奇景。
十位監察御史身穿白衣白鞋,手持白綾,跪在堪比三層樓高的護國壇上,向南帝死諫,參奏羅云門監視官員禍亂人心,致使朝政不穩社稷不寧,拜請南帝剝奪羅云門調查官員整治官吏的權力。
護國壇下,還陳列著十口嶄新的棺木。
昨日,這十位御史被招至中丞院,而讓他們驚訝的是,中丞院中堂正梁上懸掛著一條白綾,他們的上司御史中丞程得章一身純素立在白綾下方的一張雕漆高幾上,正在將白綾兩端打成結,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
禮法言,非國喪親喪而不得著純素,在南晉,羅云門以白為上色,因為他們就是奪命、喪魂的標志,太祖如此規定,也是為加深羅云門駭人之感,整個南晉,只有羅云門掌門可以隨時身穿素白,其他人穿則為不祥之兆,或為服喪。在北梁,黑色也是這樣的象征,萬朝宗與羅云門,一黑一白,并沒有正邪之分,他們只是代表極端對立,又同樣代表著死亡與終結。
見程得章如此,眾人駭然失色,連連跪下勸阻,甚至有人奔上去抱住了他的雙腿,呼天喊地道:“中丞大人為何如此?中丞大人保重啊!”
程得章松開抓白綾的手,低頭看向下面的眾人,頓時灑然淚下,憤慨道:“你等莫要攔我!想我巍巍蘭臺,得使命于進言輔君,存浩然于天地,留清正于社稷,而今卻成了一言不得發,徒看他人戕害社稷帝業的無能之所!朝堂百官,身負安國之命,卻淪為羅云門眼中奸佞之徒,整日畏畏縮縮,受人監視,言行皆阻,動輒斃命,章服貴臣的顏色何在?我輩寒窗苦讀,進求立言建功,退守士族節氣,而今庸庸無為,受人壓制羞辱茍且偷生,活有何益?當今君主受敝,國將不國,我程得章身為御史中丞,枉食君祿,辜負朝綱,而申屈不得,不能力挽狂瀾,阻擋傾危之勢,有何顏面存活于世?今日我已抱死心,向陛下再上折,請陛下約束羅云門,削羅云門監政之權,陛下若不應,我便吊死于此,以七尺之軀付國!哼,南晉朝堂百官,仕子吏員無數,也終須一人存留骨氣,我死無妨,只怕君心蒙塵,奸逆禍國,而無人伸張!若如此,我死不瞑目!”
御史之一的郭奉寧,出身書香門第,雖家道中落顯貴不再,而上進非常,性格剛直不阿,身為書生,卻向來忠勇,年少得志心傲慨然,素來不畏強權,自得言官之位以來,已上數百封奏折彈劾朝中不檢之臣,一心為國為君,胸中熱血難涼,是長安仕子之翹楚。聽聞程得章此言,他最為憤慨不平,一時氣血上涌,于眾人間摔下言官專用的紋章,言道:“中丞大人高義,我等豈能畏縮?如今羅云門威逼甚急,迫害御史臺,堵塞言道,昭明公主霸權于朝廷,威脅社稷,我等豈能坐視不管?男兒生于世,應當有為,如此屈身縮頭躲在蘭臺內,任人監視,由人編排陷害,與行尸又何異?既然中丞大人欲死諫,我等應隨之,我郭奉寧愿隨大人,上血書勸諫,將一命懸訣于君,誓與羅云門不共戴天!還有誰愿與吾同?”
其他的御史皆是三十不到的年輕仕子,見此狀,紛紛應和相隨,鏗鏘之聲在蘭臺內徹久不息。
眾人扶下程得章,在中丞堂上三拜,些血書明志,決定共同上書彈劾羅云門,向南帝死諫。
程得章大喜,深以為豪,與他們約定生死同命,一起商議明日到護國臺上死諫之事,后來程得章心疾發作,憤然已久的他忽而嘔血,被送回家中救治,走之前將此事全托于這十位監察御史。
于是就有了今日之狀。
這些自小熟讀圣賢書的年輕人發動了本朝以來最大最嚴重的一次死諫,矛頭直指羅云門。
他們自早間遞上了彈劾血折之后,就如此立在護國壇上,靜等南帝旨意,并聲明,若南帝否決,則一齊跳下護國壇,血濺宮門。
他們如此等候了一上午,宮里都沒有動靜,因為南帝在和蘇景寧‘商議’解決之法。南帝痛斥蘇景寧,責羅云門調查官員而致使今日局面,有意納諫削去羅云門監政之權。
當然,他不會直接說出心中意圖,畢竟削羅云門之權是歷朝歷代君王都沒做過的事,羅云門代表南晉效忠皇室,哪一代帝王都不會自斷臂膀,為撫外人而害家臣。
南帝忌憚羅云門掌門,卻并不忌憚羅云門,他或不容蘇景寧,也會將自己信得過的人放在羅云門掌門位置上。
他今日如此兜轉,幾番指責,只是在等,等蘇景寧無顏再堅持,自辭掌門之位,以安群臣。
或許在蘇景寧前世,這樣他還是可以如意的,但是這一世,蘇景寧絕不會。
她不會放開掌門之位,因為她生來就擁有這個位置,無論是誰也不可能奪去她天生就擁有的東西。
午時一刻,蘇景寧出了御書房,向護國壇迤邐而來。
而御史大夫秦默升在出宮的宮道上等候她多時了。
“老臣秦默升參見昭明公主殿下!”秦默升由人扶著,彎下年邁的身軀向她行禮。
蘇景寧讓他起身,笑問他:“今日你御史臺死諫壯舉,秦大夫不參與,反到此處做何事?”
秦默升不計較她的揶揄,露出長者寬宏的笑,說道:“回稟殿下,老臣是怕臺中御史們年輕氣盛,唐突此舉,惹怒殿下,這十位監察御史,其中大半是老臣的門生,由老臣保薦入朝,尤其是今日為首的郭奉寧,此人才學膽識過人,老臣素來偏愛。老臣又是御史臺之首,故特來向殿下賠罪求情。”
蘇景寧打量這位兩朝老臣,覺得他并非淺俗之人,于是坦誠言道:“惹怒?昭明還不至于狹隘至此。正如大夫所說,他們只是一幫年輕氣盛的御史,昭明猜測,他們若不是受人攛掇蠱惑也不至于行此事,不是嗎?秦大夫?”
秦默升正是想來提醒蘇景寧這一層意思,不想她心里有數,也并未因此置氣,心中敬佩蘇景寧的胸襟,欣賞她的明志。“殿下英明,那殿下應是知道是何人在背后驅使了?”
蘇景寧道:“若不是讓人查明真相,昭明為何等到此時才出深宮?秦大夫,不得不說,你們御史臺不只是誤解我昭明深矣,還嚴重低估了我羅云門。”
秦默升拱手一禮,年邁的面容上盡是笑意:“是,老臣有愧,臺下臣子有愧。老臣這就去勸阻約束這些監察御史,不讓他們再給殿下添亂……”
她罷手道:“不勞秦大夫了,昭明自去。他們此舉,雖然愚昧,但也讓昭明欣慰,畢竟他們是真心為國,并非貪墨茍活的祿祿贓官。以往,昭明也曾輕視你們御史臺,私以為御史臺盡是只會搬弄口舌舞文弄墨之輩,不想還有不依文墨舍生忘死以報國的時候,昭明敬服,豈能不會一會?昭明此來怎么也得去見識見識我南晉仕子的風骨。”
“殿下過譽了,他們雖然確實忠心,可實在倔強魯莽,殿下若想勸阻他們,不只要指明真相,他們還需要一些點醒……”秦默升說著,隨蘇景寧的儀仗而行。
她稍稍駐足,向秦默升一躬禮,“那昭明得向大夫請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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