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景寧就到了鑒天閣外，清源長老引她巡視新入門細作的訓練，然后她去了一趟端思堂，清源長老與莫離在堂外等著與她入閣商議事情。

　　清源長老注意到方才景寧一直眉頭緊鎖，向莫離問起：“昨日查出的，有人買千凜派殺手刺殺殿下的事，很棘手嗎？”

　　莫離嘆息道：“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于殿下來說算什么呢？殿下心里是有其他事，恐怕對她影響更大，今日入端思堂，殿下又要檢討自己了……”

　　羅云門暗衛(wèi)的一舉一動都在清源長老的掌控中，那夜‘寧王’入宮的事，就算別人不明真相，他心里也是萬分清楚。他自然知道莫離話中何意，只感慨一聲：“殿下也是凡人啊，凡心未泯也不奇怪，若真能斷得干凈，也是為難殿下了。”

　　莫離沒有他這樣的慈悲寬宏之心，仍有不忿，“那可不行，殿下就是殿下，本不該有這些事來擾她的心！師父你不是說，我們當細作的就是要一直與自己的私心、私情做斗爭嗎？只有做到真的無情才是好細作……”

　　清源長老笑她年輕，望了一眼端思堂，“若每個細作都能那么輕易地做到無情，那這端思堂還為何存在呢？殿下就是殿下，她若自我斗爭不易成功，那就需要借助我們這些外力……”

　　這話啟發(fā)了莫離，讓莫離瞬間欣喜，她一激動打斷了師父的話，高興而果斷道，“是，我們得為殿下做點什么，師父，不然就讓我去殺了那個人吧！”

　　清源長老拿拂塵敲了下她的頭，“不要說胡話！你呀你，殿下真是把你慣壞了，什么念頭都敢起。遲早讓你去端思堂跪跪才好。”

　　莫離摸摸頭，嘟嘴怪嗔道，“師父……那怎么辦嘛？那人就是一禍害！”

　　清源長老笑笑，自信地甩甩拂塵，拉長音道，“山人~自有妙計。”

　　莫離這就放心了，拊掌暗喜，忍不住蹦跶了幾下：“師父要出手了，那就沒問題了！”

　　清源長老瞥她一眼，莫離馬上收起放肆的笑容，端正站好，師徒二人又瞬間恢復成不茍言笑萬年寒冰的模樣。

　　半個時辰后，景寧從端思堂出來了，也是一臉沉著，眉頭已舒展，精明凌厲的氣質(zhì)如風隨行。

　　他們隨景寧入了鑒天閣正堂，景寧坐在上首，清源長老在下首落座，莫離候立一旁。

　　“方才我看過，長老新選入門的這批細作，整體上還算可以，但是還得加緊調(diào)訓，羅云門這些年人才凋零，難有拔萃出群之人，還是與陳規(guī)有關，一般從貴族名門中挑選，都要長時間訓教，而如今任務繁多，需要更多能擔大任之才，還需不拘一格選人才才好，之前長老提過，可以打破陳規(guī)，從江湖武林中選拔細作，我考慮過，這也的確是應急之法，當下可用。眼下昭明要著力于整飭官場宮闈，此后選人用人及羅云門其他事務，我暫不過問，全由長老主張，還請長老多費心。”景寧道。

　　清源長老拘禮回道：“尊領掌門之令。”

　　景寧拿出幾封情報，交給了莫離，莫離呈給清源長老過目。她道：“這些是近來北邊傳來的情報，說上官天元已經(jīng)歸朝，并擔任了萬朝宗宗主，此事長老應該已經(jīng)得知了……”

　　“上官天元……”清源長老念起這個名字，白眉微蹙，“恩，老臣明白，此后萬朝宗會更難對付了，上官天元的手段老臣早已領教過，有他在，北梁新皇可算是能坐穩(wěn)皇位了……”

　　景寧蔑然一笑：“恐怕也不盡然。”

　　“殿下何意？”清源長老疑惑道，“莫非沈大人那邊已有謀算？”

　　景寧頷首道：“是，沈大人已經(jīng)開始布下應對之法，他利用尤一心和上官天元的宗主之爭，挑起萬朝宗內(nèi)訌，給上官天元埋下尤一心這個不省事的禍患。沈大人來信還說，上官天元成為宗主，對北帝也不一定全是利處，萬朝宗的職權(quán)可是督君監(jiān)政，如今荀韶凌是君，上官天元又該如何自處？自古以來，為君者都不會對督君監(jiān)政之首長抱好感，沈大人說，他們之間遲早會有裂痕，沈大人會暗中推波助瀾，挑起萬朝宗與北梁皇權(quán)的矛盾。”

　　聽到這，清源長老并不能感到欣喜，反而憂慮更重，他看了眼說起這些而面色無波的景寧，又垂下了花白的頭，心中自有一份悲涼意味。

　　他多想說，沈東來此言不僅是為稟告謀劃，或許也是在提醒景寧，畢竟，羅云門同樣也是為督君監(jiān)政而設……

　　無論是羅云門還是萬朝宗，在帝王眼中，都不會是善意的存在。

　　清源長老繼續(xù)翻看那些情報，看到最后一張，頓時感覺背脊發(fā)涼，心頭一震，因為那一張白紙上就寫了八個字——

　　得國不正，必遭天譴！

　　“殿下，這是？”他趕忙問道。

　　景寧看出清源長老因這句話頗受驚動，她只笑道：“這話也是沈大人傳來的，長老不必驚慌，這可不是說我們南晉，這是有事由的。長老可知，我國國師譚宗德譚老先生前些日子一直在北梁隱名游歷？”

　　清源長老點頭道：“譚老先生性情古怪，深不可測，總有驚人之舉，這也不奇怪。莫非，這回，沈大人與譚老先生相見了？”

　　景寧講述道：“沈大人是聽說了譚國師在北梁逗留，故而去秘密拜訪，才得以一見。也因此他才知道了，另一件更讓人驚訝的事，原來，這些年扮江湖算士游歷天下的譚國師，這次到了北梁境內(nèi)，三月末，他的行蹤不知怎么的，被同樣在外游歷還未歸朝的上官天元探知了，上官天元就去找他算了一卦，說是為北梁新皇而測，譚國師一點也不給人留情面，直算出這八個大字，上官天元都因此受驚了，怒掀了他的卦攤，還好上官天元也是敬仰國師已久，沒有再為難國師，放了國師，之后沒過幾天上官天元就趕回幽州去了。沈大人向我稟告此事，是怕上官天元事后仍不甘心，再找國師的麻煩，想讓羅云門暗派護衛(wèi)護送國師歸國，我已經(jīng)打點下去了。”

　　“得國不正，必遭天譴……”

　　在景寧和莫離離開鑒天閣許久之后，清源長老的腦海里仍只有這一句話，他向來尊譚國師為通曉天機之人，這八個字是從譚國師口中說出的，難免讓他心戚不已。

　　立于鑒天閣外，望著對面頤天殿的金頂，清源長老長嘆不息。

　　“得國不正，必遭天譴……”

　　這世上總有通透之人，心中天命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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