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華市每年5月要統一組織全市小升初考試，補習學校的學生將有機會通過點考招生的方式，提前參加“六大名校”組織的選拔考試。

　　星期一早上，紫華市實驗小學校門口就跟打仗一樣緊張，校門口的馬路必然會堵成長龍。家長拽著學生的手，從一輛輛汽車和各種電動車、自行車的縫隙里穿梭。

　　行人和車輛都是動態的，誰反應快誰膽子大誰就先通過，交通參與者對交通狀況的抱怨從來就沒停過。

　　剛入學不久的孩子一邊被拖拽著一邊對媽媽說“老師說不能亂穿馬路……”，“老師說的話是圣旨啊？你讓他們這會過馬路試試？”

　　“媽媽，什么是圣旨？”

　　“哎呀！給你說了你也不懂，快點走，跟緊！你記住，狹路相逢勇者勝！”

　　“媽媽，我想尿尿……”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多事？讓你出門前上廁所，你說你沒尿……”媽媽一臉不耐煩，“那快點，我帶你到那棵樹下去尿。”

　　在校門外雜亂無章的流動著的圖畫里，每個學生和家長都按照各自的軌跡運行著，盡管看上去總是那樣亂哄哄，但在鈴聲響起前學生都會邁進校門，一切又變得有序。

　　“請家長趕緊離開，不要在這里逗留，不要影響交通……”學校門口幾位保安手持統一配發的器械，一個勁的用喊話器沖著家長喊話。

　　校園里，兩排戴著紅色綬帶的高年級輪值學生，見老師走進校門，會齊刷刷鞠躬齊聲說“老師早上好！”，彬彬有禮。這些孩子們身后的墻壁上寫著學校的校訓：勤學、尚志、篤定。每一個同學都懷揣夢想走進校園。

　　優美的音樂鈴聲響起，三十多米長的不銹鋼自動推拉門緩緩移動，只留下傳達室跟前的一扇小門，還沒進門的學生此刻都會立即跑動起來，他們不能落在時間的后面。

　　鈴聲成了學區里最為權威和準確的信號，此后，在朗朗的讀書聲里，這一帶的秩序便陸續恢復，校門前的馬路上很快就稀稀拉拉，偶爾駛過的汽車就跟羊羔拉下的糞便，有一陣沒有陣的。

　　自行車騎上機動車道，騎車子的人悠閑地踩著腳踏板哼起小曲。家長似冰雹打落的花朵，七零八散，要么朝早餐攤點和菜市場走去，要么放慢步子悠閑地回家。老槐樹下的麻將桌旁圍滿了人，麻將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商販叫賣聲中，生活的氛圍漸漸變得濃郁。

　　王一薇一把豆豆送到學校就牽著晨晨的手，趕緊朝快樂陽光幼兒園趕去，沒到幼兒園電話就響了。

　　“喂，小蘭，你這會都到了嗎？”王一薇成了全職媽媽后，經常洗洗涮涮忙于家務，再也沒戴過手表。她邊說邊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是8點25分了。

　　“薇姐，你能不能快點？我剛問門衛了，人家讓我到園辦咨詢……”苑小蘭說。

　　“小蘭，這樣吧，我也不知今天怎么搞的，會這么晚……你先去園辦問，我現在往過趕。”王一薇說。

　　掛了電話后王小薇一把抱起晨晨，快步朝幼兒園走去。

　　按保安指引，苑小蘭穿過大門旁邊的門衛室側門，走進了美麗的快樂陽光幼兒園，這是紫華市為數頗少的公辦幼兒園，推行的是日本的幼兒教育理念，特別注重孩子獨立意識和獨立行為的培養，手工課是常態化的教育課程。

　　這所幼兒園的老師每兩年就會到日本去學習，而日本對口幼兒園也會來這里參觀交流。這些年來，快樂陽光幼兒園的環境和口碑一直都非常好，是許多家長神往的地方。

　　幾分鐘后苑小蘭抱著孩子來到園辦，說明來意后一名女老師說：“孩子都兩歲半了，你怎么這會兒才來幼兒園？”

　　“晚嗎？”小蘭問。

　　“你說呢？”老師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臉轉向別處，很快，又回過頭將目光移到孩子身上，再移到小蘭身上。

　　“我們是想上預備班？”。

　　“你孩子年齡有些偏大……預備班名額早就滿了，而且預備班開學都快一學期了，你這會來我們已經沒有辦法了。”老師說。

　　“兩歲半還晚？哪你們從幾歲開始收？”小蘭想弄個究竟。

　　“三歲以上可以上幼兒園。但為了讓孩子更好的適應集體生活，同時開發孩子的智力，我們園里在孩子三歲前共分為兩個階段，一歲到兩歲是親子班，兩歲到三歲是預備班。”這位老師說。

　　“按理說，你們的年齡可以上預備班，但實在抱歉，這個班的名額早都滿了。真正想上這個班的家長，在孩子兩歲時都已開始上課了。”她說。

　　“那……那我們嘟嘟能不能插進去？不，兩個孩子？”小蘭問。

　　“兩個孩子？雙胞胎？”老師有些驚訝。

　　“不，不。是我和我姐的孩子，一共兩個……”

　　老師搖搖頭說：“看來，您還沒理解我們‘名額’的意思。在我們園里上過親子班和預備班的孩子，都將無條件接受幼兒園的教育，如果只上了親子班或者只上了預備班，只是有機會接受幼兒園的教育……”

　　苑小蘭看著她，不知說什么好。前所未有的無奈擺在她面前。

　　“親子班不用說了，孩子都這么大了，肯定上不成。預備班上學期都開班了，人滿了。”她說，“快樂陽光是紫華市最好的幼兒園，我們的教學非常規范，不像外面的私人幼兒園那樣，可以插班，這些名額都是按標準分配的人數，根本不可能多收一個孩子。”

　　老師說：“當然，如果我們連這些后知后覺的家長都能接受的話，我們與那些以贏利為目的的私人幼兒園還有什么區別？通俗點說吧，能來我們這里上學的家長大都非富即貴。”

　　剛剛當媽媽不久，苑小蘭對中國的教育還不太了解。她以前聽人說，要上名大學就要倒推到名中學、名小學、名幼兒園。

　　而現在呢，名幼兒園還要選家長，如果是開小飯館和擺地攤的外來人口，即使有錢也會被拒之門外，要是收了這樣的孩子，非富即貴的家長們情何以堪？

　　幼兒園的口碑就是生命，不容得揉進一粒沙子。從每天類似于名車豪車展一樣接送小孩子的隊伍，小蘭也已窺斑見貌。

　　苑小蘭還聽人說，有些家長聯系好幼兒園后才敢生孩子，孩子生的早了不行，生的晚了也不行。就算找到入園的門路也得把握好時間，8月31日以前出生的3歲小孩可以上，差一天就得再推后一年。

　　有些媽媽沒辦法干脆剖腹產，一定要生在規定時間范圍里。聰明的家長在生小孩時都會避開諸如“龍年”、“虎年”、“奧運寶寶”這樣的生育高峰，還會列出經期表掐算懷孕時間。

　　會不會生，是不是生在合適的時間里，這些都考驗著家長的智慧。在合適的時間里與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是許多家長的人生信條。和女人長的好不如嫁的好一樣，生得早不如生的好。

　　教育局為了保證教育公平防止教育機構違規操作，對幼兒園的園長也經常調動。對有些家長來說，這種人脈關系往往存在很大風險，孩子生對了時間，這將對孩子的命運起到很大的幫助。

　　找對了人，生對時間，孩子一旦上了名幼兒園，那他的人生就已經站在了不一樣的起點和跑道。

　　“一句話：上過親子和預備這兩個班的，確保可以上我們幼兒園。”這位老師說，“否則不確保，到時家長可能還得再擇園。但上過這兩個班或其中一個班，入園時將不會再收建園費。”

　　“建園費？多錢？”

　　“去年是8萬元……”

　　“我們園的物質環境和精神環境全市領先，在幼兒教育活動中環境就是一種‘隱性課程’，我們非常重視幼兒智力開發和促進幼兒良好個性的發展。”老師說。

　　“快樂陽光作為最專業的幼兒教育機構，在這里進行啟蒙教育，會對幼兒身心發展產生影響，特別是我們這里特定的環境設置，必然對幼兒的身心發展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她說。

　　“如果有機會上這兩個階段的班，那學費是多錢？”這個問題顯然多余，因為小蘭知道嘟嘟已無緣再上這所幼兒園了。

　　“每月2500元。”

　　這時，王一薇急急忙忙來到幼兒園，在工作人員帶領下也來到園辦。

　　“薇姐……這位美女老師正給我說政策呢！”小蘭蹲下身子輕輕摸了摸晨晨的小臉蛋，趕緊轉過身對老師說，“我們是一起的，情況都一樣，兩孩子年齡相差不到兩個月。

　　“情況我剛才都說了，我這里也沒辦法……”這位老師又看了看小孩說：“現在全市優質的幼兒園都是這樣，你在我們這里報不到名，也不見的在別的幼兒園一定就能報上名。”

　　苑小蘭和王一薇面面相覷，大家都不再說什么。

　　老師的目光再次落到兩個孩子臉上，目光里充滿慈愛。這種目光很容易讓人想到她也是個年輕的媽媽。

　　“作為家長，你們還是抓緊時間到別的園里再跑跑吧，這么可愛的孩子……你們可千萬別把孩子給耽擱了，別讓孩子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上。”她語重心長地說。

　　兩位家長的表情都凝重了，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嘟嘟……”小蘭抱起孩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頓時，淚水忍不住掉了下來。這是她生了嘟嘟后第一次因教育問題而落淚。

　　“有這么嚴重嗎？”王一薇半信半疑地問。

　　老師并沒有回答，只是順手抽出一張餐巾紙遞給苑小蘭。她沉默了一會又說：“現在全市幼兒園數量很少，與我們齊名的更是鳳毛麟角。他們的招生情況我們大致也知道……”

　　“優質幼兒園本身就是名小學的生源地，名小學又是‘六大名校’的生源地……以此類推，從最優質的幼兒教育起步，才最有希望讓孩子一步步躋身名大學，在中國最高學府里接受精英教育……”才師說。

　　小蘭聽得很認真，她是第一次走進幼兒教育，從離開大學校園后就再也沒有關注過教育，聽著聽著，她覺得自己竟是這么無知，這么幼稚。她覺得有種恐懼正漸漸向她襲來。

　　“這么一誤兩耽擱的，孩子一生不就給耽誤了嗎？正因為這樣，大家才爭相擇園，在紫華天天上演孟母三遷的故事。”這位老師說，“還是那句話，你們趕緊到別處再去打聽一下，千萬不能把孩子耽誤了，孩子是無辜的……”

　　從園辦走出時陽光已灑滿美麗的校園，占地面積頗大的這個幼兒園，地處紫華城區，出則繁華入則安靜。園里環境幽雅，小鳥嘰嘰喳喳在林間飛翔，不時會從人工湖湖面，從悠長的青藤長廊掠過。

　　吃完早餐后，一些班級的小朋友被老師帶到寬闊的塑膠操場，扭扭屁股扭扭腰，高高興興的開始戶外運動。

　　寬敞明亮的教室里同學們要么唱歌，要么跳舞，要么做手工，這里文化氛圍濃厚，顯然是小朋友快樂求知的理想之地。這里學習、休息場所溫馨舒適，活動場地寬敞透亮，是集綠化、美化、童趣化、教育化于一體的兒童樂園。

　　小蘭越走越失落，她覺得每往前走一步，離優質教育資源就遠了一步，看著孩子們天真開心豐富多彩的園區生活，羨慕之情油然而生。她走著，抹著淚，越發傷心……

　　“小蘭，你別難過……”王一薇本想勸勸她，可話沒說完眼眶就濕潤了。幾年前，她帶著豆豆擇園時也來過這所幼兒園，當時雖然她并知道有沒有親子班和預備班，但因為“名額已滿”豆豆最終沒能走進快樂陽光幼兒園。

　　同為母親，她完全理解小蘭此刻的心情，那是深愛孩子的母親從未有過的對于孩子的負罪感。

　　“薇姐，我們該怎么辦？”一走出幼兒園大門，她就癟著嘴問。

　　“瞧，你還像個孩子……”王一薇彎下身子讓兩個孩子在幼兒園門口空地上玩，然后起身，伸手替小蘭擦了擦眼淚說，“好事多磨，當了媽媽你就知道了，以后跟著小孩屁股后邊，你會越來越關注教育。”

　　“他也會受到很多很多的打擊，你會咬牙切齒也會氣得罵娘，什么看臉色，遭白眼那都是小兒科……最后，你也就不再顧及臉面，不講虛榮，就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大媽了。中國的淑女就是這樣消失的，而虎媽就是這樣煉成的……”王一薇說。

　　“你說，我們會把孩子的一生給耽誤了嗎？”苑小蘭問。

　　“不會！別傻了。幼兒園是嚇唬你的。別怕！我們繼續找……”王一薇說。

　　“那……就好。”苑小蘭說。

　　分別時王一薇故意沖著她笑了笑，做了個鬼臉逗她，隨后烏云才從小蘭臉上消散，先是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緊接著傳來了爽朗的笑聲。她從包里取出汽車遙控器的鑰匙，摁下，傳來“嘀嘀”的聲響。

　　如果結婚是件浪漫的事，那么，在教育資源緊缺的情況下，對小孩的教育自然就成了生存權與發展權的博弈，殘酷而缺乏溫度。

　　家長都知道每個孩子的求學之路，在很大程度將決定孩子的命運，而這種命運的第一步便是選擇幼兒園。要通過稟賦和汗水給孩子提供優質教育，那么也繞不開幼兒園這個啟蒙階段。

　　告別苑小蘭后王一薇一邊走著一邊想著。他們之所以舉家搬到紫華市實驗小學附近，還多虧丈夫單位老領導，人家一句話就解決了豆豆上名校的問題。

　　王一薇覺得這位老領導就是過來人，深知教育和擇校的重要。對他們全家而言，付華中老領導的這句話，就算讓他兩口子奮斗一輩子，也許都努力不到這樣的結果。

　　只可惜這位老領導退休了，她不知道丈夫還能不能再遇到一位好領導，給晨晨也能提供一次享受優質教育的機會，如果不可以，那么等明年晨晨要入園時，又該怎么辦呢？

　　成了全職媽媽后，王一薇沒有體會到職場的世態炎涼，但日復一日的陪讀，讓她看到了多少孩子被拒之名校門外，家長欲哭無淚的失落，看到他們叫天不靈，叫地不應的無奈……

　　想著想著，她拿起電話撥通了付華中的電話：“我剛和小蘭去快樂陽光幼兒園給晨晨問了報名的情況，從現在家長報親子班和預備班的情況看，明年的名額已經完了。你要早點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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