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澆花的樂樂外公李明軒放下灑壺說：“現在的孩子真是太累了，這個年齡正是貪玩的時候，非逼著孩子上這個班那個班。這不是違背了孩子發育和成長的規律了嘛……”

　　陳志豪嘆了一口氣，沒說話。

　　“小學的教訓告訴我，單靠課內學習是不夠的，女兒班上超過一半的學生都在外補課，所以我們也報了。去年中考女兒考上了一所省重點高中……”李雨露拿著手機一字一句地讀著。

　　“你看，這是一個市民寫給紫華市教育局局長的信，有媒體報道了。”她說著將手機湊到丈夫跟前，繼續念到——

　　尊敬的紫華市教育局局長：

　　我和丈夫都是農村出身，大學畢業后在這座城市工作生活。四年前我花了6萬元，托人把女兒送進了紫華市實驗小學。女兒上到小學三年級時，其他家長都開始給孩子報奧數奧語班，我們也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但孩子喊累不想學，為了不給孩子太大的負擔，加之對孩子的學習成績還有把握，我們放棄了補習。

　　小學畢業時參加小升初測試，報考的是一重點中學，結果落榜了，差3分。落榜后我很后悔，我才發現當年那些學了奧數的孩子，不少都參加了奧數班或者學校的提前招考，許多都考上了重點初中。

　　落榜意味著我們要去上學區公辦初中，這所學校離我家不遠，我每次去附近公園遛彎，總能看到穿著這所學校校服的男女同學在公園里親密……

　　我不想讓女兒在這樣的中學學習，我再次找人托關系，希望能將女兒送進其中的一所“六大名校”，對方給出的價格是20萬元。這個數字我承受不起，只能讓女兒進入了另一所公辦初中……

　　一封信讀完，全家人陷入了深深地思考當中。

　　“上！奧數一定要上！”陳志豪說。

　　“我贊同！”陳明軒說。

　　“爸，你剛不是說這樣違背孩子成長規律嗎？”李雨露問。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考慮到小升初，也只得辛苦一下孩子了……唉！你不學人家在學……”陳明軒有些無奈。

　　李明軒退休前在東來省紫華市社科院擔任教授，退休后樂樂剛好上了幼兒園，他唯一重要事情就是陪外孫成長，每天接送他。陳明軒老人希望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外孫能出人頭地。

　　在一家世界500強企業搞程序開發的女婿和公務員女兒一直都是他的驕傲，像他們這樣的家庭，第三代能否成才決定著兩代人幾十年來所奮斗來的社會地位與資源階層能否得到很好的傳承。

　　“我搞了一輩子研究，從不迷戀權貴也不迷戀錢財，但我始終秉持不棄的就是家學。”老人說，“我曾做過研究：在近百個中產家庭里往上翻三代，雖然絕大部分都是農民，但卻都是比較有文化積累與文化覺醒意識的農民，唯一的區別就是底子的薄厚而已。”

　　“爸說得對。人家都是一代更比一代強，樂樂這輩可不能掉鏈子。”陳志豪說完轉身問妻子，“你說呢？”

　　李雨露將手機撂在軟軟的沙發上，有些慵懶地伸開雙臂做了個深呼吸，打趣地說：“既然大家都這么拼命，那我們也就拼了！”明顯言不由衷。

　　隨后李雨露沖著書房里的陳淵博說：“樂樂，你們班豆豆在哪個補習班上奧數？要不，你和他一起上……”

　　“他在智超上。”樂樂說。

　　“要不，我們下午帶先去奧數班報個名，看看情況。”外公說。

　　陳志豪科研項目上有些工作需要他回單位加班，老人和李雨露帶著樂樂來到智超教育補習學校。

　　學校在一棟寫字樓上，樓下一輛輛前來接送孩子的私家車占道停放著，排成了長龍，交警正在挨個貼罰款條，有的車里，家長還會搖下車玻璃向交警陪著笑臉說好話。

　　寫字樓三至五層就是補習學校，電梯里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學生，問過學生后他們來到位于三層的前臺。樓道墻壁上貼滿了勵志標語，還有科學家和數學家、物理學家的名人名言。

　　一幅幅歷年來參加過各種大賽領獎時的照片懸掛在墻上，“小升初數學三年規劃”以圖表的形式清晰明了的裝裱在水晶框里。

　　教室門的門牌無論是顏色還是文字都不盡相同：培優班、精英班、金杯班、超常班、集訓班……并不寬敞的樓道里到處都是學生，孩子們臉上寫滿了對知識的渴望。

　　“陸梓萌，畢業于北京知名大學，從小酷愛奧數，系小學優秀教師、全省教學能手，數學競賽優秀教練員，所帶學生曾獲全國小學奧數競賽一等獎；授課親切自然，教學方法獨特，善于引導和激發學生學習興趣，對偏題、難題、怪題和各種疑難題有著獨特的解決方案……”李明軒指著宣傳框里一位教師的簡介，一個字一個字地默讀著。

　　“爸，前臺在這里……”李雨露說。

　　父親沒有再默讀下去，循聲來到前臺。

　　“老先生您好，請問你孩子準備學什么，現在上幾年級？”一位年輕的女性工作人員問。

　　“孩子下學期升五年級，想學奧數。”李明軒說。

　　“好的。我們智超教育培訓學校已經成立12年了，我們有著專業的考研教學團隊，自主編撰的《智超小升初》、《智超初升高》是學校的主要教材，今年，小升初考上六大名校的一共有102人……”她說。

　　“那是不是現在就可以報名？”李明軒問。

　　“噢……是這樣的，請問孩子以前接觸過奧數嗎？”她問。

　　“沒有。只是校內的課，還沒報過班。”

　　“這樣啊……”工作人員停了停問：“四年級沒學奧數？”

　　“沒有。”李明軒說。

　　這時，這位工作人員拿出一張登記表和一支筆放在老人前面說：“老先生你好，是這樣……您先登記一下孩子的資料，其他各班學生名額都已滿了，針對五年級的學生我們準備再開一個班，考試前我們會通知您的。”

　　“考試？”李雨露問。

　　“是的。所有學生都是考試入校，我們會按成績排名擇優錄取……”工作人員的表情很平靜。

　　老人這才看見登記表上已滿滿填寫了好幾張紙，他按順序翻過一沓紙后，在表格里工工整整地填上了內容。最后的聯系電話一欄填完后，他把號碼讀了兩遍，確定準確無誤后，才將登記本交給工作人員。

　　“那……什么時候考試？”李雨露問。

　　“今天是報名的最后一天，估計下周考試，到時我們會通知您。”工作人員說。

　　“是周末考試嗎？”李明軒問。

　　“當然！”

　　李明軒離開三樓前臺還想再上樓去參觀一下環境，他剛準備上樓，那名工作人員突然跑了過來。

　　“老先生您！這里是教學區，孩子們正在上課我們是不允許家長參觀的。抱歉！”工作人員說。

　　“哦。對不起……”李明軒很有禮貌的向她點了點頭。接著他又問：“樓上也是奧數嗎？”

　　“四樓是奧數，五樓是奧語。”工作人員說。

　　“奧語？”李明軒有些疑惑，“你們這里還教英語？”

　　“奧語不是英語，是語文。我們這里沒有英語。”她說。

　　“奧語？語文？”他還是有些納悶。

　　“爸……我們走吧……”李雨露說著扶著爸爸準備帶他下樓。“樂樂……我們走！”

　　李明軒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這里濃濃的學習氛圍里充滿了知識的因子，令人癡迷叫人陶醉，只要張大嘴巴吸那么一口氣，渾身都會充滿能量。

　　李明軒覺得這里就是通往知識高峰的階梯，他小時候根本就沒有這么好的學習環境，和現在的孩子們比，自己的童年怎么那么幼稚？除了和小伙伴唐富貴他們抓蝦米、蕩秋千、瘋玩瘋跑外，壓根就沒進補習班。

　　當然，在那個年代根本就沒有補習班，補習班還是個不可想像的事物。

　　從魔幻一樣的補習學校出來后，他們便融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喧囂噪雜的城市里，空氣中都彌漫著緊張和煩躁。

　　陳志豪幾年前曾考慮到小孩上學問題，早早在這里買了學區房。這樣，他們才有資格上紫華市實驗小學，置身于濃濃的教育圈了。他們三個穿過馬路，走了沒多遠就到了小區門口。

　　“奧林匹克還有語文？語文不是我們國家傳統文化的范疇嗎？”李明軒心里還在嘀咕著。

　　“現在一切都全球化了……”李雨露顯然不想再去深究這個問題，打趣地說。

　　“外公，我為什么要學習？”一回到家陳淵博突然問。

　　李明軒想了想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什么意思？聽不懂！”

　　李明軒笑了笑摸著外孫的頭說；“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李雨露大學畢業后，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紫華市靜水區人社局，成了服務大廳窗口的一名工作人員，和她一起坐柜臺的同事基本都到了幕后，而她還每天重復著乏味無聊的工作。

　　一到周末她便覺渾身乏力，慵懶地癱在沙發里用遙控器換著一檔檔綜藝節目，時而拿起手機看著最新的娛樂資訊，不時會撲哧地笑出聲來。

　　“露露，你說樂樂能考上嗎？”李明軒一路上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一進家門就問女兒。

　　李雨露換上拖鞋再次陷進沙發貴妃榻里，玩弄著遙控器漫不經心地說：“能吧……”

　　“樂樂將來上什么樣的大學，受什么樣的教育，在什么單位工作，這一切都得從現在開始。你小時候要不是我抓得緊，還能有今天嗎？”李明軒說，“你可別把孩子上學的事當小事。”

　　樂樂是個非常聽話也很內斂的孩子，像女孩一樣靦腆。走進家門后，他就回到書房，翻出還沒做完的家庭作業。

　　“爸，不是我不重視樂樂的學習，而是我從小就是這么長大的，我對學習煩透了。我小時候哪里都沒去過，什么也都沒玩過，就成天學習，上興趣班，不過還好，沒上過補習班……”李雨露說。

　　“可后來呢，除了會彈琴跳舞外，不也沒有成為藝術家嘛……”李雨露看了爸爸一眼說，“再說了，上不上奧數意義也沒那么大，就算考上好的大學又能怎么樣?”

　　李明軒坐下和女兒談了起來。

　　“露露，你看看我們這個家，我是教授，你媽媽以前也在國企上班，志豪呢，他上大學期間還在國外讀過書，現在干得也不錯。要是他爸爸還在的話，現在估計也是醫院的專家了吧……”李明軒說。

　　他說：“你從小學習就好，還考了公務員，你說說，我們這么優質的家庭，難道不應該把孩子培養得更為優秀嗎？”

　　“爸，我不是說不培養樂樂，而是我覺得不一定非得上奧數班……我是想讓他按著自己的興趣去發展。”李雨露說，“補習班里的學生都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連作文寫的都一樣，這樣的孩子長大了也不會有太大的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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